《微光》海棠结木瓜

10、心事

　　程远笑了笑，轻轻摆了摆手：“没事儿，我也有没有处理好的地方，以后注意点就行。”常沛拍了拍林遥的肩膀：“行，那班长，林遥，我就先走了。”
　　又单独看了眼林遥：“林遥，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今天那会是我一时冲动，对不住了啊，放假回来约场篮球赛怎么样？”
　　得到林遥肯定的回复，常沛才走出教室。
　　目送常沛离开，她看着林遥有些狼狈的模样，心里直发酸。林遥为什么跟常沛打架，她不是不知道，不是因为常沛下了他的面子，说他什么都听程远的，而是因为他知道当常远当着全班的面说出那一番话时她的难堪与无地自容。
　　她有时候觉得他很远，像是天边的云，轻飘飘的，抓不住的，无论她怎么用力去够，也只能追着云跑；可是有的时候，当她觉得难过的时候，一抬头，那朵云又仿佛一直停留在她头顶，为她遮住烈日骄阳，告诉她：他一直在，他从未离开。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语气也随之放柔了，她叹了声气，目光描摹着他的面容，最终停留在他脸上的擦痕和左脸颧骨处的那一道伤口上：“干嘛跟常沛打架啊，痛不痛？”
　　“我们男生嘛，闹矛盾的时候说不清楚就打一架，打完就好了，这点小伤，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林遥顿了顿：“阿远，别不开心了。”林遥说道，顺手拨了拨凌乱的头发，像是要压制住此刻内心的波澜。
　　程远看着他把头发越弄越乱，微微踮起脚帮他把头发理好：“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啊？倒是你，今天下午那会我太急了，语气不好，不小心凶了你，也没帮你说话，还生气吗？”
　　正顺从地低下头由着程远的林遥抬起了眸子，由于低着头的缘故，他一下子看来的那一刹那，显得离她特别近，她的呼吸急促了一瞬。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睛里常带有的漫不经心在此刻被尽数收敛起来，薄亮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肩头，下颌的折线清晰锋利，脸上的伤还带着血痕，他的视线从她颊边翘起的发丝上滑开，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在她的眼中寻找什么，程远故意偏过头，不自然地垂下了头避开他此时印出她的倒影的深浓眼眸。与那个幼稚、贪玩、总是惹她生气的他相比，程远隐隐约约感觉到，今天的林遥，和平时不一样。
　　头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阿远，我不痛，不难受，也不在意他们怎么说我，但我希望你开心，希望你一直骄傲地，不受任何阻拦地一直往前走，也希望你知道，你不开心、脆弱的时候，我可以保护你。我也会成长，而不是那个永远需要你保护和照顾的小男孩。”
　　程远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乱了起来，她有些震惊地看着林遥，像是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答案，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像卡在咽喉的鱼刺，进退两难。却见熟悉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林遥再次开口，语调里又重新带上几分惯常的漫不经心：“我比你早出生整整六个月，说起来还算是你哥，照顾你、在别人欺负你时护着你都是我该做的。来，程远妹妹，叫声哥哥来给我听听。”
　　这句话将程远瞬间拉入现实世界，程远醒过神来，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指尖毛茸茸的触感提醒她自己的一只手还僵硬地搭在林遥头上，她转瞬间便压下了心里的沉闷，对着林遥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将刚刚理顺的头发揉乱：“想得美。不如你去梦里听吧！”林遥一边躲开她的手一边吱哇乱叫起来：“好歹也是为了你啊，不承认我是你哥的事实就算了，阿远你卸磨杀驴，也太狠心绝情了吧！”
　　她不理他的控诉，转过身去，看见薛茜正望着他们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薛茜一声，薛茜却没有任何反应，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直直地望着远方。
　　她走过去在薛茜眼前挥了挥手：“茜茜！”薛茜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扯了扯衣角，神情有些许的不自然：“啊，阿远，你喊我呀。怎么了？”程远笑了笑，语气很轻松：“就是看你在这儿发呆喊你一下，我们之前也讨论得差不多了，走吧，我们准备回家了，收拾书包咱们一块走呗，为了感谢薛大美女今天肯留下来陪我商量，我今天把你送上公车再回家。”
　　薛茜抿了抿嘴唇：“不用，我自己回去吧，你不用送我，林遥不是在这儿吗？”
　　“没事儿，我们离家不算远，晚一点回去也没事，你不用管他，咱俩聊咱俩的，你就当他是背景板。”
　　薛茜点了点头，语气尚有点迟疑：“......那，行。”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程远拉了拉薛茜：“我去买个东西马上出来，你们等我一下。”话音未落便往小卖部急匆匆地冲去，走在中间的程远走开了，便只剩下薛茜和林遥站在原地，中间隔着两肩的距离，兴许是因为有薛茜在旁边，一路上都很沉默的林遥望着程远的背影，发出轻轻的笑声，那声音传入薛茜的耳朵中，薛茜的右耳廓悄悄弥漫上一抹绯色，她望着地面上自己右脚上穿着的干净的白色帆布鞋和那只此刻有些脏的白色球鞋，不由自主往中间移了一步，正在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回头的林遥的左脚微抬，将脚边的小石子往远处踢去，那并不圆润光滑的小石子顺着水泥铺成的道路咕噜噜向前滚去，发出轻微的细响。
　　明明是再微小不过的声音，却在此刻如雷声轰鸣般，清晰传入薛茜耳中，将她瞬间惊醒，她有些慌乱地往左边退了几步，掩饰住自己的心虚和情不自禁。
　　正在这时，程远从小卖部出来，她跳到林遥面前，得意地给他展示，薛茜也随着看去，是一卷创口贴，上面印着小草莓的图案，看起来很是少女。果不其然，林遥皱眉道：“这是什么？”
　　“你不认识啊？这创口贴啊。”
　　“不是，我当然知道这是创口贴，但你给我这个干嘛。”
　　程远语气里带着三分笑意：“你不是打架受伤了吗？为了报答林少爷的恩情，免得某人又说我卸磨杀驴。”
　　林遥翻了个白眼：“我用不着，就这么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而且这上面还印草莓......我一个男的贴这个也太娘了吧，我才不要。”没等他继续表达自己的不满，程远利落地撕开一张，拍他左脸颧骨处最深的那道伤口上：“你给我老实贴着，要是被我发现你自己悄悄撕下来，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林遥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顺口接到：“行行行，我贴着，我保证绝对不偷偷撕掉。是我刚才没眼光，这小草莓多好看呐，正适合我，还是我们家阿远的眼光好。”边说着还边把程远手中一大把同款式的草莓印花图案的创口贴殷勤地接过来放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这好像是这些日子以来，程远笑得最开心也最真实的一天。
　　薛茜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
　　黄昏的云絮像玫瑰般舒卷，太阳挂在天边散发着余晖，似乎要把最后一点光和热消磨殆尽才肯罢休，将天空烧得尤其灿烂，暗蓝、金粉、紫罗兰、珊瑚红......一层一层地堆叠渲染着，把人拉进时间和空间的缝隙。
　　她低下头，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立着，淡灰色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不清晰地晦涩而缄默着，一如它的主人。
　　他们刚在公交车站牌下等了片刻，便见薛茜要坐的那一班不急不慢地驶过来，薛茜攥紧了书包的带子，露出与平常无二的标准笑容：“那，程远，林遥，我先走了。下周一见！”
　　送走薛茜，便听见林遥打了个喷嚏，程远的视线从开走的公共汽车上收了回来，落在一旁鼻尖泛红的林遥身上，她看着林遥身上敞着的校服外套和里面一件长袖T恤衫，直接上手捏着拉链给一路拉到顶，直顶到少年的下颌，顺手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林遥：“你是不是感冒了？明天就十一月了，你还穿这么薄给谁看呢？林遥，你别偶像包袱这么重，你真当全年级的小姑娘都天天盯着你看呢，你等着，回去我就跟蕖姨告状。”
　　林遥一边惹不住把下巴尖埋进衣领里一边小声反驳：“我又不冷。”揣在兜里的手摸到了之前程远硬塞给他的那一大把创口贴，他偷偷勾起嘴角，在程远瞪过来前及时转移话题：“对了，我这次可是为了你才英勇负伤的，我得提前跟你串好口供，你记得跟我妈说我不小心摔了。”
　　程远的头转向另一侧：“......嗯，知道了。”
　　林遥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额前碎发被风轻轻扬起，那张小草莓印花的创口贴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