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70、新时代（一）

　　相比之精致修长的冰雪之女号，作为蓝帆军团旗舰的巨轮“黑狮号”要巨大得多也厚重得多，无论是宽阔的船舱走道、随处可见的舰船专用武器架还是规整的士兵驻房和床铺都表明这是一艘供战争之用的军舰。
　　在和平的年代，即便蓝帆军也大多还是驻扎在陆地，毕竟如果有的选很少人会甘愿在无边的海上漂泊。但在北大陆深陷圣战的当下，西海公爵选择让他的大部分力量都重新回到海上、随时处于备战状态。或许他也已看见南大陆逐渐浓郁的阴云吧。
　　雷恩神色平常地在几名士兵的陪同下一路穿过百米长的舱室去往船长室——也就是此时公爵的书房。每当他经过一间舱室的门口，总会有无数或是好奇或是警惕的目光从中投来，但雷恩只是仿佛毫无察觉地继续前进，也没有一次转头回望。
　　船长室连通上下甲板，分为三层。从船舱进入后又绕过两道木制阶梯，雷恩总算见到这位几乎从不在斯特莱姆宫廷中出现、最为神秘的蓝帆军团长、西海公爵庞诺·约瑟夫。
　　他没有像一些喜欢故作姿态的领导者一样刻意在会面时背对着客人来营造神秘或者是威严的形象，雷恩进入船长室的瞬间便已经对上了一道敏锐而强硬的视线。
　　庞诺·约瑟夫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眼睛细长、嘴唇极薄。他面颊带着刀削斧凿的棱角，从灰白相间的发色上看得出已经上了年纪，浑身的气质却丝毫没有老人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阴冷，像是一条盯上猎物的蝰蛇。
　　庞诺在雷恩踏上这一层的瞬间便压低声调、短促地问道：“雷恩·沃克？”
　　“埃林·弗格斯王子的骑士，雷恩·沃克。”
　　庞诺摆摆手，随雷恩一同来的士兵便立即退了出去。他绕过桌子，走到雷恩面前：“我听说过你，埃特纳如今唯二的超位骑士之一。埃林·弗格斯？你有什么必要去从一个已经埋进土里的家族中扯出旗帜来装模作样？”
　　“注意你称呼我君主的态度。”雷恩小幅度地扬起下巴。
　　庞诺眯了眯眼，哑着嗓子笑了一声。他一下转过身，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找我有什么事？虽说我也算个公爵……但在你这样的超位骑士看来，也是随时可以捏碎的蚂蚁吧？”
　　“你不用试探我。”雷恩摇摇头，“我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很快，埃特纳会迎来新的变革，弗格斯会取回塔列夫所夺走的王位。夜林公爵已经站在弗格斯这边了，我希望你也做出明智的选择。”
　　“又一次内战，是吗？”庞诺抬起手边细长的金属管放在嘴边吸了一口，这是从远东进的稀罕品。他吐出大片的烟雾，咧着嘴说道：“这种事找我有什么意义？虽然明面上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实际上你应该清楚——我单纯只是不想搭理。”
　　“这次不再一样了。”雷恩缓缓踱着步走到了庞诺对面，隔着堆积大量杂物的书桌望着他：“不仅仅是塔列夫要交出斯特莱姆，小阿加尔也要交出绯晚城。罗翰·索利斯并不是来当推手，东境军团会出动所有力量。”
　　庞诺的神色肉眼可见地一滞。他又用力吸了一口烟管，才在云雾中说道：“索利斯难道是疯了？”
　　“他没疯。现在不是能够独善其身的年代。”
　　“的确不是，毕竟连超位骑士都亲自跑到我的船上来找我了。”庞诺抬起眼睛冷笑了一声，“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得不提醒你——这里是我的地盘。据说曾经的巴勒莫?沃克独自一个人在绯晚城对抗入侵的万人联军还抵抗了五分钟，不知道你是比他强，还是比他弱？”
　　听庞诺提到自己祖父的名字，雷恩出神了短暂的一小会，在佩莱尔的半位面和自己重逢的那个不靠谱祖父的身影又浮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想自己应该是打不过巴勒莫·沃克的，虽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就是了。
　　不过这反应看在庞诺眼中便成了示弱。他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笑着说道：“你近年刚刚晋升，与巴勒莫那样的传奇相比自然是有些强求了。然而即便是巴勒莫同样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写一场战争的结局，我善意地提醒你，并不是成为超位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不过我也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既然索利斯都亲自下场，那我改变一下一贯的态度也并非不可。”
　　庞诺态度的转变雷恩都看在眼里，雷恩知道自己被看轻了。但他没有解释什么，也不去证明自己的实力——这不是他的风格。
　　见到雷恩沉默，庞诺便继续说道：“既然你说你是带着埃林·弗格斯的旨意来的，那就说说吧——他打算怎么做？”
　　“并不复杂。”雷恩平淡地开口说道，“攻下斯特莱姆，然后宣告整座城市王权不再为塔列夫家族所有，而是由弗格斯的正统血脉合法地继承。这之后，颁布喻令，小阿加尔不再是公爵，深红城改名绯晚城并重属沃克家族。如果他不愿执行便是叛国，到时再剿灭小阿加尔的部队就好。”
　　庞诺一脸古怪地鼓了鼓掌：“于是你与那个什么埃林·弗格斯就这样从两个连爵位都没有的人变成了国王与北方公爵。计划很美好，但是怎么实现？你们的部队目前驻扎在哪里，有多少人？”
　　“只有我们两个。”雷恩一脸漠然地说道。
　　饶是庞诺也在雷恩的回答下愣了愣，随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呵呵，很不错的笑话。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两个连军队都没有，进攻的所有人马都由索利斯来出，而你们就这么坐收渔利？噢，对了，不止是罗翰·索利斯，还有我，是不是？”
　　“不完全是。至少这场战争我和埃林·弗格斯都会参与。”
　　庞诺盯着眼前身披黑甲和斗篷的高大骑士，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那么一星半点玩笑的意思，但失败了。他不得不最终相信——这个叫做雷恩·沃克的骑士是认真的，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你和你的那个君主都疯了。从我的船上滚出去——来人！”庞诺骂了一声，大声喊来手下，同时连连摆手。
　　大群士兵几乎是在他下令的瞬间便鱼贯而入，其中带头的正是此前和雷恩打过照面的副军团长蒙达。很显然他们一直就在门外候命，只等庞诺的声音。这些士兵中没有经历过闸口那一幕的都保持了军人应有的素质，神情严肃、威慑极强，看得出来即便在埃特纳少经战事，训练却是一点不少的。在这不断摇晃的船舱中，两队士兵依然站得笔直，矗立未动。
　　但包括蒙达在内几个知道雷恩实力的人却没办法保持冷静，看向他的目光带着警惕——还有更多的恐惧。
　　“我对你们的闹剧没兴趣。索利斯一定是疯了才会掺合进来。”庞诺错着手说道，“还请你自己离开，没必要见血吧？”
　　“即便见血，也只会是你和你手下的血。”雷恩摇摇头，冷峻的神情依旧，没有为自己此时的境地感到丝毫威胁。
　　庞诺眉毛一拧：“历史上死在围攻之中的超位骑士不仅有，而且很多，花费一点代价让你的墓碑上刻上的我名字我不觉得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乘你来时的礁船离开，否则你会为你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让手下为了你的面子送命，有这个必要吗？”雷恩抬了抬眉毛，“不过你是怎么想的不重要，我也不想杀那么多人。非要我把剑抵在你的脖子上，我们才有合作的可能么？”
　　“这是卑劣的威胁，算不上什么合作。”庞诺的神色冷了下来，“你如果真这么想，我只能当作是看错你了。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你如果觉得晋升超位就能把别人当作虫子一样玩弄，那就来试试。”
　　雷恩一笑，轻巧地将手扶上了腰间的剑柄：“好吧。”
　　下一刻，那种令蒙达额角剧痛、浑身惊颤的恐怖感受又一次从面前这披着黑色斗篷的骑士身上向着四周的每个角落逸散开来，并且丝毫没有要收敛的迹象。庞诺想起十几年前与一个远东来的剑士交谈时，对方提到过的故事，辽阔无尽海洋另一端的国度有强大的剑士不出剑便能用气势杀人。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认为这种事根本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亲身感受到，庞诺无法再维持冷静了。
　　那围成一周的士兵在这一瞬间褪去了战争机器的外壳，重新退化回了血肉之躯的人类，握着弯刀的手不停发抖，看向雷恩的目光里满是恐惧，根本没有余力出手。
　　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雷恩已经展开了超位骑士领域，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之内，这里的所有人都被他的领域囊括在内。只要他想，在这片区域之中的任何东西都能瞬间凝聚成利刃，也包括了人的血液、骨骼或者内脏。生物的本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出现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野兽的獠牙之下时那种恐惧又无力的感受。
　　庞诺脸色发青，这男人真的要动手？他自身也是高位骑士，对于超位骑士的理解一直只停留在他人的叙述，和几次与罗翰·索利斯的会面而已。他以为高位和超位的差距无非是力量的大小、速度的差距，以及那个能制造出各种特殊能力的领域——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事实上对于其他超位骑士的领域而言的确是这样，例如斯提罗的“薄雾之剑”法洛斯和“夜林公爵”罗翰·索利斯，他们的超位骑士领域更倾向于隐藏和侦查，不会带来这么明显的危险感。因为领域的能力最终来源于骑士的信念，而在人类社会之中，很少有人会将纯粹的杀戮或者是剑术当作自己的信念，而更多会带着复杂、混合的信仰，制造出能力复杂、效果繁复的领域。
　　显然雷恩是个异类。他的骑士领域简单且纯粹，就和他遇见埃林之前的人生一样，信奉着以剑开辟一切的偏执道理。缺乏自身领域能力、无法抵抗秩序操纵的人站在他的领域范围内，其实和被刀子抵在脖子上也没什么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