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68、魔法之潮（二）

　　“特拉尔阁下，我是……”
　　“萝伊丝·奥利弗，我记得你的信。”特拉尔背着手说道。
　　“我已经舍弃家族名了，特拉尔阁下。”
　　“是吗？萝伊丝，萝伊丝·奥利弗，随便了。但说实话，如果不是当时瞥到了曼陀罗家族的名字，我也没什么兴趣从那堆来信里特意看一眼属于你的那一封。”特拉尔侧过头瞥了一眼萝伊丝，“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写的内容的确在当时引起了我的注意。”
　　“您还有印象？”
　　特拉尔点了点头，那封信里谈的主要是费伦诺的魔素病人与萝伊丝在埃雷萨尔发现的魔素病人之间的共同点与差异，并询问特拉尔是否曾经见到过。
　　“在信中提到的那个魔素病人是一个穿着破败的法蒙服饰、游荡在极光岛的树影区的人。很凑巧，那段时间芙蕾姆负责的戒律之环恰好有个在人类身上进行法术改造实验的案件，一位和你一样的变化系魔法师以法术改造人类的□□，意图使其对魔法的亲和度极大上升。据他说那是一个从法蒙乘船到埃雷萨尔、兜售古董的骗子，但在法术试验后逃离了他的魔法塔。”
　　“我想，这两者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那不是埃雷萨尔的罹病者，而是法蒙的罹病者。”
　　萝伊丝愣愣地微张着嘴，没有预料到话题会以这种方式展开。佩莱尔则沉默地站在萝伊丝一旁，只要特拉尔愿意开口，对他而言就是好事。
　　“不过正因如此，这件事才有价值。”特拉尔说道，“埃雷萨尔其实一直有魔素病人，费伦诺的魔素症患者我们也想办法研究了几个，但南大陆还是我们的盲区。你在信中提到的症状与埃雷萨尔的患者在本质上并无差别，这就说明魔素症与气候、区域几乎无关，是在大陆所有地方同时发生。”
　　“但阁下，埃雷萨尔的那位罹病者浑身散发恶臭、神智模糊，并且偶尔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这些似乎——”
　　“那是魔法实验的后遗症。以魔法研究而言，你缺乏严谨性，没有排除可能的变量便急匆匆地将消息四处播撒。比起当一个魔法师，或许你更适合成为政客。”特拉尔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直到萝伊丝在羞愧中低下头，他才继续说道：“魔素症……杰克，我相信你们不至于蠢到现在还没发现那不是什么疾病，而更近似一种自然现象。”
　　“这我们知道。”佩莱尔点点头。
　　特拉尔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是自然现象，那就该用研究自然现象的方式去研究它，而不是深究一个或几个案例。”
　　“曾经在圣战后的几十年，我带领着一大群魔法师搜寻能在北方生长的作物，让我们这些逃到寒冷之地的人也能填饱肚子。在极北冰原外围的山丘我们找到了一种能够生长在岩石上的矮草，在足以令唾沫瞬间结冰的严寒中依然能凭借微弱的阳光生存。”
　　“我手下的魔法师们尝试将它与无数种作物魔法性地杂交产生后代，制造出的新植物却丝毫没有那种矮草的耐寒能力。它们的根系扎根不够深，无法汲取到流动的地下水，大多在移栽到寒冷户外后的几日内便飞快死亡。”
　　“这之后我们又发现，这种矮草本身的生存能力也十分微弱。它们在原本的地方能够正常生存，一被移栽便迅速死亡，无一例外。”
　　“直到最后我发觉那些矮草生长的区域似乎存在异常。特殊的并不是这些植物本身，而是它们生长的土地。我将所有生长着矮草的土地切割开、反复地取样与研究，采取更多的样本、用不同的方法处理它们，最终才发觉是土壤之中存在着一种极其渺小的魔法生物。它们的存在难以以进化理论解释——一群吸收空气中的火焰元素，将它们用于加热土壤中的植物根系的渺小生命。到现在北境的农场还在使用这些由极光岛提供的地热微灵。”
　　“得出这个结论之前，我破坏了方圆将近百公里的矮草生长区域。相对地，这整个研究只持续了两个月便成功结束。样本越多、研究方法越深入，出成果的速度就越快，杰克。我早就在进行魔素症相关的研究了，你还不明白吗？”
　　佩莱尔的视线飘动了一瞬间便重新聚集在了特拉尔脸上：“雪松谷？”
　　“既对，也错。你们最初只看到怪病的表象，就像我看到那些生长在冰雪中的矮草。现在你们已经发现问题出在土壤，但土壤究竟有什么问题却难以发觉，因为你们不愿用铲子去撬动它，更不愿去相信。”
　　特拉尔冷笑了一声：“那些渺小的生命就是我发现的第一种魔素症患者，一种蠕虫。雪松谷则是在这之后了……那次事件是我的失误，我不否认，但我想今天你不是来翻旧账的。”
　　“的确不是。”佩莱尔朝前走了一步，“罹患魔素症的不止人类，动物也可以？”
　　“佩莱尔，你的这句话中有一个逻辑错误——人类也是动物。”特拉尔眯了眯眼，“是的，就是这些虫子。我发现它们实际上就是此前在北方生活的寒冰蠕虫。正常的寒冰蠕虫为了让自身维持一定的温度以进行生命活动，会通过向外驱除元素的方式提高体温。这也导致它们经过路径上的温度往往比寻常情况下更低，因为致使寒冷的水元素被蠕虫大量排出。它们实质上是一种魔法生物，只不过这种对魔力的应用近乎本能，才会随着繁衍遗传。”
　　“如果是这样，没有理由这些本该制造寒冷的蠕虫会反过来增加土壤温度。”
　　“正常情况下，或者说通常逻辑下是这样。但魔素症发生后一切都不同了。我将这些制造热量的蠕虫称作热蠕虫——通过法术解剖，热蠕虫身体中负责驱除元素进行升温的魔力结构已经出现了异样的变化，其复杂程度几乎让我以为是人为设计的。它不再是将水元素驱逐，而是直接将它以一种复杂的魔力变化转化为火元素，直接达到维持体温的目的。”
　　“这可能吗？”佩莱尔皱眉，“元素转化即便是在秘塔也是中位元素魔法师才能涉足的领域。”
　　“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就像是在纸上胡乱涂抹的内容组成了一道精密的魔法阵一样渺小，但它的确发生了。我认为拥有这种魔力结构的热蠕虫在寒冰蠕虫群体中获取了极大优势，在短暂的时间内完全取代了其他寒冰蠕虫，使得极北冰原地下的所有寒冰蠕虫都被热蠕虫取代，导致大片区域的土壤温度飞快上升。这就是那片异常的矮草原出现的根本原因，因为矮草的块茎能够作为热蠕虫的食物，彼此形成一种共生。”
　　特拉尔抬了抬手，制造出一枚悬浮在空中的石锥：“对于低复杂度的生命，譬如这种蠕虫而言，自发形成的高复杂度魔力对它而言无异于进化。”
　　他抬手发射出一道“活化物件”，这枚石锥在魔力的影响下崩裂成规则的几块，在空中四处盘旋飞行，这样的形态实际上就是魔法理论中土元素的雏形。特拉尔随即又伸出手指屈了屈，一只章鱼模样的水生物瞬间从面前的池塘中被无形的力量拽出了水面，张牙舞爪地被禁锢在空中。
　　“而如果本身已经形成紧密结构的生命体内不受控制地出现复杂魔力结构……”
　　他再次使用“活化物件”，但目标是那只章鱼。本身已经是活物的章鱼在被这道法术命中后立即开始挣扎起来——它的触须开始膨胀又收缩、最后断裂成好几道，还没落入水中便又相继破碎成了更多细小的碎片；章鱼的头部则突然被拧成了海螺一般的内旋形状，持续了几秒钟后又恢复原状，只是这时它已经失去生命、不再动弹。
　　“这就是魔素症了，杰克。”特拉尔指了指那只支离破碎的章鱼，撤去魔法、任由它落入水中。
　　“但是为什么？”佩莱尔看着一脸漠然地使用变化系魔法整理着被章鱼残尸污染着的水面的特拉尔，“魔素症是从哪里来的？这才是我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
　　特拉尔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低下头：“任何一个为什么背后都会跟随着更多的为什么，这探秘的循环是永不终止的。但是任何问题都有深度，杰克，而人类是有限的，魔法师亦是有限的。”
　　“在抵达那个界限时，我会不再问为什么，而是换一个称呼。”
　　“自然，杰克。”特拉尔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空。
　　“你将魔素症归为自然现象？”
　　特拉尔点了点头。
　　“高魔法天赋的人罹患魔素症，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这是自然而然的。”
　　“但我想这种自然还没有达到你所说的超越魔法研究的极限。”佩莱尔略微侧过头，“况且无论哪个种族，只要是获得了智慧的，都会将认识自然、了解自然作为前进的重要一步。有任何猜想吗？”
　　“有过。”特拉尔望着面前那片寂静的湖面。
　　微风不知不觉地吹拂而来，湖水泛起道道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