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相皮影戏》杜鹃雪

6、脱险，秘密

　　顾崇低身去探他的气息，原本毫无动静的邵贤却一下子挣开眼，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他的眼睛空洞无神，窗外洒进的月光浮在发际，神情显得晦暗不明。

　　两人以一个相当尴尬的姿势僵持住了。

　　顾崇积累了一夜的疑问终于在脑海中爆发：

　　为什么邵贤会被怨灵纠缠？那骷髅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只与他拖延时间？为什么那三只怨灵会单独找上邵贤？

　　现在，那三只怨灵又去了哪里？

　　这时，邵贤的眼睛缓缓聚焦，恢复了清明，他似乎才认出顾崇，“哈”了一声，放开了顾崇的胳膊。

　　被忽视了的骷髅却不再追击了，它转了转染上鲜血的手指，嗓间又发出了摩擦声。

　　从出现到现在，它只干了两件事，拖延时间和笑。

　　似乎它什么也没干，顾崇的警惕像是个笑话。

　　顾崇将邵贤护在身后，对着骷髅严阵以待。

　　邵贤看见了他背后的伤，瞳色深了几许。

　　顾崇身上的伤十分骇人，后背被生生剜去一大块肉，血如喷泉般涌出，换了一般人早就死了。

　　可他除了脸色苍白些，什么异状也没有，身上这么重的伤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手就算不断颤抖，还是将笔攥得死紧。

　　邵贤不合时宜地想，不疼吗。

　　肯定是疼的。
　　这时，骷髅做了一件出乎人意料的事，它用沾上血的手缓缕将自己左眼眶的那团鬼火挖了出来，鬼火渐渐由幽绿转为血红，像心脏一般不断跳动。

　　顾崇：“……”

　　见过壮士断腕的，没见过壮士挖眼的。

　　鬼火慢慢化为一块血红的石头，“啪嗒”掉在地上，骷髅另一个‘眼睛’在眼眶内转了转，脚底的阴影就如一片沼泽，骷髅慢慢沉了下去，消失。

　　空留一地狼藉，被压碎的桌子椅子倒了一地，玻璃碎片在狼藉中荧荧映着月光。

　　顾崇捡起那块石头，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正当他努力整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时，身后的邵贤突然出声：“你受伤了。”

　　“无妨。”顾崇将石头收起来，他背后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并结痂了，碎了的衣服也能用法术补回来，他向邵贤挤出一个笑容：“它们应该不会再回来找你了，把这事忘了吧。”

　　邵贤没有说话。

　　半晌，他才说：“你是什么人？”

　　顾崇轻描淡写地说：“道士而已。”

　　邵贤又沉默了。

　　顾崇感觉到邵贤不太一样了。

　　奇怪，明明是一个样的神情，却在一些细微而重要的地方有着不可磨灭的差别。若是换了一个人来，可能意识不到这种变化，可是顾崇也算是识人无数，他能敏锐地感觉到邵贤的前后气质的不同。

　　没等顾崇开口问，邵贤又说：“今天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请离开吧。”

　　顾崇皱了皱眉，不是因为邵贤看起来并不怎么感激，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今天奇怪的事太多了，是离奇出
　　现的怨灵和骷髅，是那只骷髅的表现，还是那块血红的石头？想着，顾崇突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邵贤的声音太过沙哑了。

　　“你怎么了！”顾崇抬手要去开灯，却被邵贤拉住了手。

　　邵贤的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如粗糙的砂纸被人毫不留情地碾碎：“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说实话，就请别再追究我的事了。”

　　顾崇甩开邵贤的手，坚持开了灯。

　　客厅里一下子变得亮如白昼，顾崇这才看清邵贤的样子。

　　脑浆崩裂的中年消失了，他头上却多了几道裂口。

　　颈部断开的女人消失了，他的脖子上布满了渗血的裂痕。

　　腹部破烂的青年消失了，他的衣服上浸透了鲜血。

　　邵贸苦笑，强撑着快到极限的身体的样子看起来比刚刚的骷髅还要恐怖：“大人，何必这么认真呢？你就饶了我吧。”他堪堪扶着墙，脸上的裂口因为笑意牵动，泊泊流出了鲜血。

　　顾崇静静地看着他，问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问题：“你是什么人？”

　　邵贤低了低头，不看他。

　　两入沉默了。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两个没有一个说实话的。

　　仔仔细细回想起来，邵贤这三天说过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完全分辨不出来。

　　顾崇靠在墙上叹了口气，他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头发，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为什么不说实话？若是一切都没那么明了的话，那尚有可以询问的，但这个人已经明确表示，他
　　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解释。

　　但是，还是要问，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不问。

　　顾崇艰难地睁开眼，慢吞吞地说：“你受伤了，先疗伤。”

　　他挥动手中毛笔的描出一道道符文，轻轻将邵贤包裹起来，有生命一般渗入他的伤口中，效果立杆见影，邵贤的伤口几分钟就愈合得差不多了。

　　可是痛觉还在，邵贤一动也不想动。
　　顾崇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你现在的状况很危险，不尽早解诀...”

　　“你是什么人？”邵贤打断他。

　　这个话题就过不去了吗？顾崇顿了一下道：“地府的无名小卒罢了。”

　　“哈！”邵贤短促一笑，尖刻道：“判官笔都握在手了，还自称是无名小卒，大人可真是谦虚。”

　　被揭穿的顾崇毫无波澜地应：“判官不也是小卒吗？”

　　只不过应完，两人又陷入尴尬的气氛里，邵贤扭过头去，根本不想再和这个骗子说话。

　　不过说到骗子，谁又不是呢？

　　顾崇再开口，换了一种语气：“你想知道什么？”

　　邵贤：“我想知道的一直很明了，可大人就是不告诉我。”

　　顾崇道：“我叫顾崇，地府第三十三位判官，隶属十殿。”他不知道邵贤还知道什么，但此事他必须了解，再不用点实话交换，邵贤可能就不愿说出实情了。

　　“大人还真是尽职尽责。”邵贤直起身来，几缕头发被冷汗浸染，贴在他的脸顿上，漆黑的瞳子终于完全冷了下来。
　　刚刚邵贤是冷，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无法信任之人的防备，现在的他，气质再度变化。
　　如积雪消融，露出了底下的森然白骨。

　　他没兴趣追问什么顾崇的来历，只是找个理由堵他的嘴。

　　这件事，这么重要的吗？

　　邵贤的语气很冷淡，仿佛是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刚刚那几只‘厉鬼’，给我看了一个‘幻境’。”

　　顾崇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因他的回答心里一紧。

　　“不过这“幻境“还是挺熟悉的。”邵贤说，“我‘死’了三次，醒来就这样了。”

　　他话音刚落，手腕被顾崇死死抓住。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这个小区里的房子没几个能卖出去的，一到夜里，只剩下风声和稀稀拉拉的鸟叫。

　　一个人的呼吸声，回荡在房间里，显得房间尤为空旷。

　　某位判官又不是真人，情绪一激动，连呼吸都忘了。

　　顾崇终于失了态，眼中隐隐浮现出血丝，逼问：“怎么死的！”

　　“没什么，不过是作为三个不同的人，在同一个情景下死了三次。”邵贤试着挣脱他的手，但和上次一样，没挣脱。

　　“人有七情，七情化三魂六魂，怨可占一魂一魂。”顾崇缓缓道，眼中神情似震惊，又似紧张，又似……欣喜若狂，“所以怨气能单独存在而不消散，能吸收怨灵之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邵贤眼神沉了沉，不说话。

　　顾崇一字一顿道：“从今天开始，我住你家。”

　　邵贤：“......”

　　邵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