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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亡与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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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桶冰凉的水,直直地倾泄下来。
刃睁开双眼,入目是黄色的土地和各式的绣鞋。
刃有些迷茫,还未分清今夕何夕,耳边便划过凄厉的呼声:“平安,我的女儿啊。”
接着是头顶上头,好像很慈祥的声音,“平安,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不忍心下重手,在楼里这么多年了,你是知道些轻重的,把坠儿交出来,今儿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否则,可得让你见识见识爹爹的手段了。”
“爹爹,还问她什么,不给她点教训,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次是甜腻腻娇滴滴的声音,还是男声,听得刃一哆嗦。
再接着,是跑步声和略带些喘息的清脆童音:“公子,公子,坠子找到了,掉到……啊,平安姐姐!”
一时,四周寂静。
此刻,刃方后知后觉地感到臀上、腿上火辣辣的疼痛,这才回忆起炸弹爆炸的事情,不禁庆幸,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现在还有知觉,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现在这是个什么光景,一向自诩为忍耐力超强的刃,竟两眼一黑,疼晕过去了。
刃趴在床上,依旧有些迷茫。
目之所及,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陶瓷枕,和已露出棉絮且有些油污的被角。
身边,是一个絮叨不停的男子和一个幼童。
那男子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平安,我的好孩儿啊,让你受苦啦,都是爹爹没本事,我的平安啊!”然后是抽抽噎噎的哭泣。
这是不是个男人!刃闭上眼睛,一阵恶寒。
男童轻轻劝说,“叔叔,平安姐不会有事的,您也别太难过了。一会儿姐姐醒来,看到您这样子,才要伤心呢。您也守了两个时辰了,要不先去洗洗脸,休息一下,等平安姐醒了,我就去唤您。再说再过个把时辰,就要开始接客了,您这样子,爹爹那里也不好交代不是。”
“嗯,还是烟儿想得周到,那我先去给平安煮些粥,等下她醒了也好垫垫肚子。”男子止了哭声,话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罢,轻轻走了出去。
待听到关门的声音,刃猛地感到腿上剧痛了一下,不禁“啊!”地叫了出来,原是烟儿隔着被子给了她腿上一掌。
烟儿拍拍巴掌,骂道:“知道疼了?早见着你睁开眼了,还装晕,整日间不干正事,这赌场也是你能去的地方吗?这次到底输了多少钱?竟贪上玉清公子的金坠儿了,好在我机灵,从你平日里藏东西的地方找了出来!还学会偷东西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想让叔叔担心死不成!”
那一掌引来的剧痛,以及醒来之后的所见所闻,刃只感到晴天霹雳。
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
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
之前的她呢?
炸得骨肉分离血肉模糊,还是与这个叫平安的人灵魂互换?
她希望是后者,否则她不敢想象她一向柔弱的母亲该是如何地肝肠寸断。
刃的心一下慌乱得难以自持。
死亡与杀戮,对于和平时期的人们来说是新闻,对于她们来说却是寻常。
她自负自己的能力,自负战友们亲密无间的合作,自负屡次任务的成功。
她很少想到自己会死,即使有时想到了,在那个可以把岁数当作资本的年龄,又怎会在意。
可猝不及防间,她死了,但灵魂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在另一个时空。
孤独,即使独自趴在密林中一天一夜等待敌人出现时,她也没有过这种感觉,可此时,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这里不是她的世界,没有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和与她朝夕相处的战友。
这不是她所处的时代,二十一世纪,没有人会用瓷枕睡觉,只有在那遥远的史书中,我们才能看见梳着复杂繁琐的发式着着薄如蝉翼的丝绸侧倚在长长方方的瓷枕上的曼妙身姿。
这不是她的身体,而是男童口中不学无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五毒俱全的平安!
她不知何时能回到她的世界,如何回到她的世界,又或许永远都回不去。
迷茫、彷徨。
她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但现在,她不想去思考,只想闭了双眼,静静地趴在床上。
不过,身旁烟儿的喋喋不休让她这点愿望也无法实现。
一旁,烟儿看刃一直闭目不言,眼角似乎还有泪水,心中也惊了一惊。他六岁那年被好赌的母亲卖到这楼里,初时只是哭个不停,不知挨了多少次打,关了多少次黑屋,彼时,偌大一个凝玉楼,只有平安姐姐偷偷给他送吃的,讲故事。记忆中平安姐姐总是笑的,带些痞气,即使只因些小事就被打得死去活来时,她也是笑的,没有委屈,没有痛苦,还故意说些欠打的话来逗他。
这次平安姐姐因为赌而惹下事儿,想他当年也是因为母亲好赌而被送进这楼里来,一时气急,故意躲屋里等了段儿时间才拿着坠儿出去,却没料到已被打成了这样。可是,他也是好心,这次得了教训,以后平安姐姐就断不会进赌场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平安竟会哭出来,想着平日里平安对他的好,烟儿声音轻柔下来,劝道:“平安姐姐,刚刚我已向公子求了最好的伤药,一会儿你抹上,就不会这么疼了。”
刃心头脑子乱成一团,并不理会烟儿说了些什么,径自闭着眼一动不动。
烟儿眼中黯了一下,想了想,复又道:“平安姐姐,叔叔刚刚给你熬粥去了,你可还想用些别的?我去准备。”
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平安,烟儿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帮平安掖了掖被角,道:“平安姐姐,这回是我的不是,我早些去,你也不用遭这些罪,你心里怎么骂烟儿,烟儿都认了,只要你别再去赌场就好。你不愿理烟儿,烟儿也不烦着你了,明天我再来。”
烟儿一步步移到门口,却又回头望向平安,往常平安姐姐气急了,也像这般不理人,但他一说走,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烟儿倘若回身,她又会假装生气地撇过头去,烟儿上去打闹一番,天大的事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平安没有看他的背影,静静地趴在那里,仿佛真的睡着了般。
这次是他做得过了些,平安姐姐生气就生气吧,他多赔几个不是,过两天,气头过了,便没事了,烟儿如是想着,终于按下心中的委屈与难过,离开了这间小屋。
但事实并非烟儿想像得那么轻松。
半个多月过去了,平安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却仍旧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都没正眼看过他。
烟儿想到这儿,心就一揪一揪地痛,看看了臂上接近手腕处的条条伤痕,那是玉清公子因为金坠儿的事儿迁怒他,寻了个由头打的。
平安姐姐,这伤是为你留下的,不求你为这疼惜烟儿,但好歹与烟儿说句话吧,打也好,骂也好,凭你了,可不要这般让人看了神伤。
烟儿透过窗户,看向院中奋力劈柴的平安,紧紧咬住了嘴唇,轻轻拉下袖子,遮掩住伤痕,转身下楼。
此时,刃有些气虚地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颇有些气闷,想当年,她的体能在大队里可是数一数二的,现而今,束缚在平安这具破身体里,居然挥几下斧头就累得要晕过去般,不过这已比最初强了很多。
刃勉强能站起来时,老鸨就命他去干活了。
当时,刃很想骂那个男人知不知道什么是人权,但毕竟接管了平安的身体,毕竟心里清楚这是古代,毕竟人在屋檐下,那就得低头。
可当她认命地举起斧头时,斧头的重量竟带得她的身子晃了一晃。这个小她十几岁的身体,本就瘦骨嶙峋,加之重伤初愈,身虚体乏,连她原先体力的十分之一都抵不上。
在那一刻,刃决定以这个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运动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到她以前的水准。
这是一个目标,此刻的刃,最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个目标。
这样,她才有生活下去的动力。
于是,每天天不亮就开始砍柴、打水,通过这些完成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此时已是辰时,她已连续锻炼了近两个时辰。
刃站直了,打算歇口气,却正望见楼里走出的那个娇小身影,不禁皱了皱眉头。
刃不是没有感觉到烟儿对自己的情意,单说这半个月来,如果没有烟儿给她偷留些玉清公子吃剩的饭菜,单凭她伙食里的那些烂叶子,她的身体根本恢复不了这么快,因此她从心底里感谢烟儿,可是对于烟儿的感情,她只能选择无视。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即使没去过前院,她也知道这是个青楼。
是不是因为这一点,这里的男人都如此林妹妹的姿态?
可总是这么娇滴滴的,看着她欲言而止,盈盈欲泣的模样,让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刃很不适应。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是刃,不是平安。
烟儿喜欢的是平安,不是刃。
想着,烟儿已走到了面前,看刃满头大汗的样子,拿出绣花手帕递过去。
刃摇摇头示意不用,弯下腰继续劈柴。
这次,绣帕的主人没有退缩,执着地将帕子按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擦拭。
刃一时呆愣在那里,动弹不得,以前也与男人有过肢体接触,可那仅局限于格斗、摔打,而且他们也只把她当兄弟,而不是现在这种……
刃头上的汗更多了,不知所措。
烟儿感受到刃的僵硬,手顿了一顿,移了开来。
刃松了口气,把头低得更低,专心致志地劈柴。
烟儿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离开。
刃直起身,看向他的背影,单薄而苍白,脚步似乎有些不稳。
刃再次弯下腰,举起斧头狠狠地砍向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