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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改变 ...

  •   几十人的大通铺,刃被安排在靠墙的位置,地方稍宽敞些,白天尚不觉得,到了晚上,炎炎夏日,能多出这么半尺的空间,比他处清爽许多,实在令人羡慕。
      这是陈三的示好,也是暗示刃时时拿出银子孝敬。
      刃不愿动楚天豫的银子,只装作看不出陈三的用意。
      想开了,大不了一死,又不是没死过,刃自以为想得通透,别人主动与她说话她也不理睬,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时持续地回忆,不再念着洛城的三年,她现在需要快乐的因子,思绪飘到前世,小时候,嘟着嘴,像模像样地临帖,耳朵早已听到外面小伙伴的喊叫,心痒难耐,可温柔的母亲大人一个和蔼可亲的眼神,吓得她立刻凝神书法,没办法,她怕爸爸,爸爸听妈妈的,妈妈希望她成为大家闺秀。
      等到上了军校,一年只有两个月的假期,妈妈整日看她看不够,变着法地给她□□吃的菜,不停嘴地和她说些生活琐事,可那时她的心已经野了,要么通过爸爸的关系下连队锻炼,要么徒步旅行,一年到头大概只有十余天在家里,还忙着同学聚会,再后来,分到A大队,和战友摸爬滚打,在生不如死的训练中享受着各项技能突飞猛进提高的乐趣和袍泽姊妹的义气,在如履薄冰踏在死亡边缘的任务中热血沸腾。
      但陪着爸妈的时间更少了,她一直上进优秀得令父母骄傲,却没有尽到做女儿的责任。
      一件件往事,回忆开始时是欢乐,结尾时徒留怅然和伤悲,周而复始,年轻的时候总认为生命长久,许多事情可以押后,早晚有时间完成,却不明白生命的无常,所以这一世要把应该做的尽早尽全力做好,但三年来觉得该做的事,忽然变得毫无意义,也再无进行下去的可能。
      脑子很乱,本希望在回忆中汲取快乐,最终还是想到洛城的人和事,她寄希望于时间,依靠时间来遗忘,但时间并不万能。
      而且,刃在铡草队里的人缘很不好,无论什么人同她说什么话,她都垂着头,机械地重复着放草下刀的动作,聋子哑巴一般,充军犯人的生活很压抑,更容易被激起怒火,主动交谈被忽视,之后的愤怒和辱骂依旧被忽视,像是重拳出击却打在棉花上,心里更堵得慌,但潜规则告诉她们,把墙床位安排的都是陈把总关照的人,挑衅这种人是自讨苦吃。
      然而,没多久,依旧没向陈三进贡的刃,床位被调到了通铺靠中间的位置,像是一个信号,众人开始发难。
      守卫催工的鞭子更多地落在她的身上,铡草的数量陡然增加到别人的两三倍,规定时间内干不完,被罚更多的工作,过了吃饭时间,饭菜早被其他犯人抢光,队里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致推她做替罪羊,因此又常被关黑屋。
      刃一直沉默,被动地忍受,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抑郁倾向的加深,但依旧不想说话,不想理会外面的世界,她的行动已经不如以前那样灵活,她不知道这样下去会不会疯掉。
      又过了一个月,刃被调到挑水队,这里都是掏不出银子给陈三且身体虚弱基本没有反抗能力的犯人,地位极低,常被其他犯人欺负。
      第一天,刃挑着一桶又一桶的水,不知在北益大营绕了多少圈,比起铡草,她更喜欢这个工作,因为可以看见许多穿着黑色军服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那样自信而骄傲,就如同曾经的自己。
      一天下来,肩膀被担子磨得通红,有些地方还渗着血珠,手轻轻拂过都带来尖锐的痛感,衣服的碰触仿佛酷刑,刃索性脱了上衣,像往常一样躺下就着,这是劳累的好处,不必担心失眠,也就少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没想到,翌日早上,刚睁开眼,睡在旁边的小姑娘就递上一块折叠了好几层的青布。
      刃诧异,小姑娘热情地解释,语速很快,声音带着那个年龄特有的清脆,“肩膀绑上这个就不疼了,诶,我可是总结了好久才总结出来的,昨天磨坏了吧,我刚开始的时候都疼得睡不着觉,真的,真的,你绑上试试,不管用你再给我呗,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跟你说话呢,你试试,真特管用。”
      刃不理她,小姑娘眼疾手快地把青布裹在刃肩上,打了个死结,刃解也解不开,院子里响起集合的号声,小姑娘得意地一吐舌头,穿上鞋蹦蹦跳跳地跑了。
      刃目瞪口呆了一阵,摸摸肩上的青布,也赶忙跑了出去。
      小姑娘的办法确实管用,这一天,肩膀没有再被磨破,反而小姑娘的肩上因为没有垫布,红了一大片,疼得她龇牙咧嘴,不住地叨念:“都是因为我把我的小宝贝儿给了你,你也不安慰安慰我,疼死了,唉,又要落疤了……”
      刃依旧沉默,却在铺底翻出了之前放银两的包袱,银票她带在身上,散银就放在铺下,这些钱是陈三“预定”下的,也不会有人来偷。
      刃将包袱布折了几折,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立刻眉开眼笑:“哈哈,你这里还有布啊,不早说,我还想以后怎么办呢,也不好意思跟你要回来,你真是个好人,哎,我叫夏冰双,夏天的夏,铁马冰河的冰,天下无双的双,你叫什么啊?……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哑巴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正好,我这个人爱说话,我说你听就好了,诶,我是京城来的,你是哪里人,抱歉,抱歉,我忘了你不会说话了,我说你听啊……”
      差不多到了睡觉的时间,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夏冰双依旧小声嘀咕着,刃转身,低叹:“睡…吧,”舌头有些发直,吐出的字也模模糊糊、磕磕绊绊,刃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近两个月没说话了。
      “啊,你说什么,你会说话啊,你刚才怎么一直不理我……,……”
      开始有人叫骂:“奶奶的,这谁啊,没完了,还让人睡不睡啊?”
      刃捂上耳朵,世界终于清静了。

      刃的沉默寡言彻底对上了夏冰双这个话唠的胃口,集合挑水吃饭,夏冰双时时刻刻都寸步不离地跟在一边唠叨,一个人也能说得眉飞色舞。
      刃习惯了独自安静地思考,夏冰双清亮的嗓音在她耳中如同唐僧要命的紧箍咒,直听得心烦意乱,根本无法进入自己的思绪,偏偏噪声源没有丝毫的自觉,刃忍无可忍,紧蹙了眉头,略带着怒气,大喝:“闭嘴!”长久未用的发音器官让她吐出这两个字极其费力,却比前几日清晰了许多。
      夏冰双依旧兴高采烈,掐指算了一番,宣布:“你今天比昨天多说了一个‘闭嘴’,嘿嘿。”
      刃再次无言。
      夏冰双侧头看了看她,将挑水担子换到另一个肩膀:“我姐姐以前也总让我闭嘴呢,”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喃,眼底闪过黯然,转眼又是青春飞扬的亮丽,“别看你比我大,体力可不如我,不信咱俩比比,我准比你先到。”说着就加快了脚步。
      十四岁,身量还未长足,带着营养不良的羸弱,身体显然难以承受两大桶水的重量,微微有些拘搂,脚下的路线歪歪斜斜,仿佛随时可能摔倒。
      十四岁,对于刃来说,还是个懵懂的年纪,即将进入高中,师长已经开始为三年后的高考忧心忡忡耳提面命,那时的她,抱怨压抑的氛围,觉得天空都是灰暗的,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她的少年时期实在单纯得令人怀念。
      十四岁,烟儿玉清在为接客担惊受怕,楚天豫几乎不能承受至亲离世家业沦落之痛,夏冰双在充军流放中挣扎。
      夏冰双很少谈及家人,但言谈举止告诉刃,这个人,曾经家境优渥,接受过不错的教育,有良好的教养,父母疼爱有加,家姐严词厉色,她同大多数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一样,想尽办法争取更多的玩乐时间,从未思及前途,脑筋全部用在偷偷摸摸逃学过后如何瞒天过海躲避家姐的责骂。
      可转眼,所有这一切灰飞烟灭,曾经以为亘古不变的生活在一夜之间坍塌,但这个所受的最大挫折不过是不小心摔碎了家传古董而被母亲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的孩子,经受住了,并且依旧笑得灿烂,只有偶尔的沉默显示着她的思念和无助。
      相比之下,刃觉得自己太过幸运,眼角眉梢有了笑意,亦加快脚步追夏冰双去了。
      心境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或许再用不了多久,夏冰双身边的刃,可以恢复到从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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