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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初至北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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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益大营位于宋朝最北侧,面向久河,背靠青山。
青山不算险峻,且兽类极多,尤其老虎黑熊这类浑身是宝令猎人觊觎的野兽,但据说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轻易到青山深处闯荡,只因青山出了名的容易迷路,或者说青山就没有路,繁茂的树冠遮蔽了天空,千年沉积的落叶掩埋了土地,到处是腐败潮湿的味道,那里是自然的领地,人类无法生存。
可人们依然感激青山,在北益驻军眼里,青山是宋朝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在附近村民眼里,青山外围的树林以及生活其中的小兽为他们提供了饱食暖衣;然而在押送犯人的公差眼里,青山并不那么可爱,原本距离洛城只不到半个月脚程的北益大营,却因为无法穿行的青山,让他们不得不绕路再多走上半个月。
好在楚天豫瞒着刃,私下里给公差递了不少银子,公差自然好吃好喝伺候着,路过城镇时才给套上刑具。刃从未见过如此殷勤的差人,早已明白是楚天豫暗自安排妥当的,心下感念,一时又嘲讽楚天豫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少些愧疚,一时又觉得她还是欠了楚天豫。
可人情债,到底谁欠谁,怎能算得清。
她答应平安爹爹,好好照顾烟儿,因此拜托楚天豫。
她救过楚天豫,楚天豫替她为烟儿赎身。
烟儿给她亲人般的牵挂和惦念,那是最初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时,维系她坚持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但也是烟儿,陷她入狱充军。
与楚天豫相识不足两年,然一见如故脾性相投,只道交往间真心实意,不料她被构陷入狱他却未出庭作证,但又帮她打通上下关系。
算来算去,最终只余了苦笑。
异世,只与这二人熟识交心,满门心思,亦只希望烟儿能够换得自由,楚天豫能够重振家业,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现而今,与他们之间,只剩了流水账般的衡量。
是怒,是怨,是不甘,才恨不得算得一清二楚,从此再无瓜葛。
可还是放不下,否则不会这般计较,这样无法抑制地回忆。
三年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反复播放。
却是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到了这步田地。
离开洛城的时候,带着破碎的梦想和遭背弃的苦痛,犹自骄傲地掩饰,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即将成为征战沙场百战百胜的将军,幻想军营里延续前世的精彩,横刀立马,快意人生,洛城的三年,不过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可恨她又如此理智,幻想到了尽头,只有清晰的现实:前世古书早有罪犯充军的记载,闲时为杂役,战时则用作牺牲的棋子,没有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没有军人的血性和荣耀,碌碌无为,混吃等死。
刃一直坚信,自己天生是个军人,但此刻,她怀疑,倘若真如书中所言,她能否在无望中依旧坚守信念,一路前行。
前途未卜的黯然,茕茕孑立的悲凉,对自身的质疑,以至绞杀梦想同时燃起的丝丝期盼,在悲观的情绪下荡然无存。
前世,第一次执行击毙任务,尽管知道那人罪恶滔天,心理仍难以接受一个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也因此患上轻度抑郁症,而此刻焦灼痛苦颓废的状态,与那时极为相似,让她看到了抑郁的前兆。
没有心理医生,只能不断自我暗示,不要丧失信心,要奋斗,要挺胸抬头,拿出军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情,涅槃重生,不是为了浑浑噩噩充当堙没于历史洪流的无名小卒,道险路阻砥砺我心,艰难之后方有大作为。
思想激烈地碰撞,极力克制负面的情绪,日日心力交瘁,短短三十六天,本就削瘦的身材,完全变成了皮包骨。
三十六天之后,终于到达距离北益大营不远的北益城外。
黄土的官道,干燥的春日,几匹马疾驰而过,带起飞尘漫天,刃咳了几声,旁边的公差立刻递上水壶,一边心里啧啧暗叹,这样的小身板儿在北益大营可活不下去,不过也与她们无关了,楚小姐给的银子不少,她们这一路也真真尽心尽力,衣食住行都侍候地舒舒坦坦的,这犯人还是一天比一天瘦,可怪不得她们了。
另一官差商量道:“平安小姐,要不咱先到树荫下歇会儿,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北益大营啦,差不多该上刑具了。”
尽管喝了几口水,刃的声音还是带些沙哑:“不用了,这就走吧。”
“那就得罪了。”
走进北益大营,刃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路两侧站岗的士兵,身着黑色戎服,外套盔甲护臂,手持长矛,目不斜视,铁塔般地伫立,身旁偶尔有未着盔甲的士兵牵着战马走过,远处是排排砖石结构的营房,不知何处的校场隐隐传来操练的呼喝声,带出阵阵杀伐之气。
那一瞬,刃仿佛回到了前世生活了五年的老部队:铁血、忠勇、刚毅、严谨、秩序,兵士双眸中透出的是坚强的意志,腰背挺得笔直,步伐铿锵有力,没有半点懒散的气息,似乎随时准备冲锋陷阵上阵杀敌。
这样的兵,必定视死如归,这样的军队,必定所向披靡。
如此的惊喜,刃几乎无法承受,原本忐忑犹疑的心更加剧烈地跳动,热血涌上头顶,化作满眼的雾气。
惊喜没有持续多久,路的尽头转弯才是目的地,泥土夯成的房屋顶着迎风飘动的茅草,屋前阴影里穿着戎服的女子一腿蜷在凳上,一腿搭在桌上,剔牙哼着小调,身后两个穿着蓝色短衣束口长裤的女子,一个瘦高,一个壮实,正速度均匀地给她打扇。
这情景犹如兜头一盆冷水倾在刃身上,心上。
坐着的女子呸地一口将剔出的污物吐在地上,刃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那女子一眼看见,冷冷哼了声,问道:“哪儿的啊?”
差人上前两步将公文递上,顺着塞了两锭银子,才说:“洛城的,这孩子年纪小,不懂规矩,冲撞军爷了,您大人大量,别见怪。”
女子掂掂银子,打开公文,斜眼瞥了瞥刃,冷笑:“都十七了,还小啊。”
差人又递上锭银子:“您看……”
女子这才“嗯”了一声,道:“这小身子骨,也干不了什么活儿,以后铡草吧。”
“哎哟,真谢谢军爷了。”差人喜上眉梢,犯人充军,主要就是铡草洗马喂马挑水,洗马喂马总会浑身异味,挑水则极耗体力,唯独铡草相对轻松,如此一来,楚小姐的吩咐算是全做到了。
差人与那女子交接公文,另一公差将肩上的包袱递给刃:“妹子,里边有一千两银票还有些散银,路上用了点儿,剩下的楚小姐嘱咐都给你留着。”
刃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口气僵硬:“我不要,你拿回去,替我谢谢他。”
公差堆起笑脸:“你不要这钱,我们没法跟楚小姐交代啊。”
刃一言不发,转身遥望握着长矛站岗的士兵,一百米的距离,这边是地狱,那方是天堂。
公差急了:“妹子,这一路上我们姐俩儿伺候您可比伺候亲娘都周到,走了走了的还给您安排个好差事,您不能这样啊。”
刃平日待人接物极为随和,但楚天豫的银子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加上这阵子心绪郁结,以及刚刚的大起大落,官差的喋喋不休犹如火上浇油,刃慢慢回头,平静地盯着官差,这双眼睛,曾经上百次透过瞄准镜同样平静地凝视不同人的眉心和心脏,三年的蛰伏,此刻仍锐利得令人颤栗,半晌,刃才压下心中的焦躁,淡淡道:“我说了不要。”
公差两腿已有些发软,见刃终于恢复正常,另一公差恰好交接完毕,不由分说一把将包袱塞给刃,忙不迭地跑掉了。
刃并没有接,包袱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很沉闷。
之前的那个军官听到这声音,立刻眼睛亮了亮,走近了,拎起包袱,另一只胳膊亲热地搭在刃的肩上,笑道:“怎么了?还不习惯是吧,别担心,以后咱们营我陈三罩着你。”
刃虽然清楚,自己在现今的境况下万万不能得罪此人,却仍掩不住心底的厌恶,勉强点点头,没有搭腔。
陈三暗地里紧了紧拳头,继而哈哈大笑,放下手臂,将包袱挂在刃的颈上,道:“妹子,自己东西拿好了啊,”又对着刚刚给她打扇的瘦高个喊道,“顺子,给妹子安排个宽敞点的地儿。”
“是”那女子柔柔弱弱地应了声,扭着身子在前面带路,刃一下愣住了,这一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陈三看在眼里,快走几步,宣告所有权似的在顺子屁股上捏了几把,顺子欲拒还迎地推了一下,娇嗔,“讨厌~~”
刃打个哆嗦,眨眨眼,头偏向一侧,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陈三略微显出些满意的神色,这才放顺子带刃去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