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花房》九九野马

6、第 6 章

　　数月之后，孝廉带来了我一生都无法偿还的债。
　　他买下了被丽池大舞厅抢光生意的丽都舞厅，改名为浮生花房，手续上都写着我的名字，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文件上我的名字成了白月姬。
　　但我知道，我看到几乎重生的浮生花房之后，对孝廉感到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的心澎湃异常。
　　所有的装饰、摆设都一模一样，当阿莫徐徐走下木楼台阶的时候，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泪水一样涌了出来，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来，我相信孝廉明白，无需多说，一个眼神就明白一切。

　　浮生花房开业了，孝廉和七爷的朋友大都来捧场，阿莫也在一旁招呼各位绅士的太太和小姐名媛，场面热闹非凡，绝不次于当年的浮生花房。
　　一阵喧闹声传来，我抬眼望去，是薛落殊，上次见面至今已有数月了，他留起了青色的胡茬，穿着灰色条纹的合体西装，戴着高高的礼帽，白手套，还有一根镶了大颗水晶的拐杖，一派留洋归来的外国范儿，惹得各家名媛们谈资不绝。
　　客气的寒暄过后，我去找七爷。
　　太太用眼角斜瞄着我，用不屑的口气说“在后院想那个狐媚子”。
　　我知道他一定在花娘门口的石凳上，果不其然，这一幕在多年前已经出现过一次，七爷直愣愣的看着那扇门，坐的端正笔直，唯一不同的是耳边的几鬓白发，我的心忽的就疼了起来。
　　走到七爷面前蹲下来，把头放在他的腿上，没有说话，他也像花娘一样抚摸我的头发，随意的捋起一小撮，在发尾处用食指打着圈。
　　“月姬，你说为什么她就不能爱我一点点，是一直不肯原谅我对沈留山的所作所为么？”
　　“七爷，花娘已逝，节哀顺变。”
　　“我从不是风月之人，却独独爱她一个，这一辈子，独她一个。”
　　“我也是......”
　　话音未落，薛落殊出现了，他拉起靠在七爷腿上的我，眼里全是愤怒。
　　七爷没有说话默默的转身走了，我心里声嘶力竭的呐喊：“我也是，我这一辈子，独独爱你一个，独你一个。”
　　多想把这些话说给所有人听，多想不顾这二十年的差距，多想抛下一切随你浪迹天涯，无论多想，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现在的世界，悄无声息，灯火通明。

　　“落殊，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莫小姐说这里盖的屋子是我娘过去的房间，我只是来看看，却没想到，看到你靠在我父亲腿上，你知不知道，我很生气。”
　　“何必生气？”我转过身去，用淡然的口吻说道。
　　“因为我喜欢你”这喊出的声音如拨开的云雾般，让阳光直射进我的心里，暖暖的，也感到睁不开眼睛的刺痛。

　　自小见过无数男人，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常常听着这些话，早已不以为然，风花雪月早已看透，人性幽闭谙熟心里，落殊这么一喊，我却感到温暖。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孝廉刚刚归来的时候，他在昏黄的烛火前，捧着我的脸，我承认，那一刻我是感动的，可是脑海里却浮现出七爷的脸，七爷的脸跟孝廉的脸慢慢重叠，我忽然泪流满面。
　　这一份感动在孝廉娶妻之后便冰封无期，落殊慢慢开始溶化这份冰，也许直到他看到冰化后七爷清晰的面孔，才会明白，我无言以对的原因。

　　花房生意惨淡，远不如小城里热闹，香港人更喜欢赤裸裸的莺歌燕舞，无奈之下，阿莫只好开始教姑娘们跳那些搂搂抱抱的舞，我被这些初经人事的孩子们称为月娘。
　　阿莫要我给她起个花名，我当时正在看一本花卉本草 ，恰逢时事，便许她“玉观音”的花号，愿她事事平安如意。

　　七爷近日病重，卧床不起，落殊对七爷虽有恨，但毕竟是一脉父子，血浓于水，终日在床前照料。
　　我想去看望七爷，却被太太拒之门外，好在囡囡将落殊叫下了楼，我才能去见七爷最后一面。
　　病床上的七爷奄奄一息，毫无当年飒爽之风，我心疼的落下泪来，冰凉的泪水跌落在七爷的手臂上，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支开了落殊和医生护士，一字一句，向我吐露了身世。

　　我一点都不惊讶自己的身世，这是早已料到的，第一次看到沈留山在城门口迎接花娘的送殡队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的模样像极了花娘，眉眼之间也像极了沈留山，我是花娘和沈留山的女儿，是无人知晓的私生子，所以才得了花娘所有的关爱，甚至抢夺了我弟弟——落殊应得的母爱。
　　花娘当年怀上我，不敢显露人前，于是沈留山对外宣布，花娘身染重病，需静养，瞒过了所有人，待我产下之日，沈留山对妻子说我是弃婴，便被留在花房了。
　　一年之后，花娘的年岁正好，又名声大噪，老鸨子便盘算着卖掉花娘的处子之身，赚一大笔，可是她不知道花娘哪里还有处子之身，于是沈留山叫价最高，才惹得老鸨子心生嫉妒，之后才有了七爷的出现和后面的故事。

　　七爷最后的愿望是跟花娘葬在一起，他祈求我说：
　　“我知道，太太她不会同意我跟花娘的骨灰葬在一起的，所以我想求你，在花娘的牌位旁边也给我立一块牌子，我想永永远远的陪着她。”
　　七爷走了，在我点头之后，面带微笑的走了。
　　我附在他耳边轻语：“我爱你，这一生，独你一个，下一世，但愿你能与花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