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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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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孝廉是白家绸缎庄的大少爷,过去是专供宫里的织物,民国后开始没落,白家大少爷不得不被抓去当兵,好在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不仅活着回了来,还做了官。
我经年之后就开始与孝廉赏文谈笑,他长我几岁,故而处处宠着我,我亦在七爷和孝廉的宠爱里长大。
如今孝廉丰功伟绩,得到大帅的赏识,管着一方水土的百姓,我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七爷不肯归家,花娘不肯相见,孝廉不肯离去,阿莫不肯相怜。
好在花房里的姑娘们还是比较敬重我,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七爷的家眷来花房苦苦哀求过,孝廉的父母也在门外放过狠话,这二位大爷依旧迟迟不肯归去。
我只得请教花娘,多日不曾注意,花娘的闺房竟都蒙上了黑布,服侍的小丫鬟说花娘怕光,命人给遮了。
我心里涌出不详的感觉,这被黑布蒙住的屋子,活生生像个棺材,还未踏入便觉得嗖嗖凉意由脚底贯穿头顶。
径直走到床榻前,险些被脚踏绊住,一个啷呛扑倒在花娘的被褥上,定了定神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床头。
花娘看上去奄奄一息,可皮肤却白的透亮,像是二十出头的少女一样,眼角细密的纹也舒展了许多,只是缺少了生气,倘若生人见了,必定以为是少女的尸体。
难怪花娘不许追随者相见,这般孤高全全只为掩饰行将就木的身体。
一瞬间,各种心痛涌出来,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掉。
花娘像往常一样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的拍着,最先询问起我来。
“近日是否有一人前来寻我,眼角含痣,约莫花甲之龄?”
“花娘,七爷在此已时日诸多了,你就见他一见吧”
“有无人来寻我?”
“除过往常来的老爷们,并无生人来寻……”
花娘再不肯说一个字,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向上看,最终缓缓闭上了。
这屋子里静的让我心虚,甚至总是幻觉有人影走来走去,花娘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想必是睡着了。
我正准备起身出去,没走几步,就听见花娘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
“七爷还在花房么?”
“在,在,一直都在”我忙不迭的回答。
“许他进来吧”
“好,我这就去唤他”。
跌跌撞撞的跑进七爷住的北厢通禀,不知为何,这种唤人的小事本不需我做的,可是我真的是想亲口告诉七爷这个消息。
七爷来不及穿好上衣就奔出屋,慌张的碰倒了院中的葡萄架子,惊起了诸多的客人和孝廉。
七爷进去之后,花娘让丫鬟关上了房门,我站在门口捋着胸口顺气,孝廉学着七爷的样子,揪着我的一束发尾在食指上打圈。
这一幕让我惊奇,想想那个画面,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七爷和花娘么?
我瘫倒在孝廉怀里,恍然间仿佛看到阿莫的眼神,就像是她刚刚来到花房的时候看我眼神一样,带着轻蔑与恨。
七爷出来了,走到我面前淡淡的说了一句:
“留心近日来寻花娘的人,若有沈姓来客,无论何时,告知于我,切记,月姬!”
“月姬明白,花娘还有何吩咐?”
“花娘去了,准备丧事吧……”
花娘死了,大夫断不出病症,有人传言是老死,也有人讹传是传染病。
七爷也不解释,就静静的守在花娘的尸体旁边,他给花娘换上鲜红的嫁衣,细心温柔的画了柳眉和朱唇,命下人去家里拿来了一个紫檀雕刻的木盒。
那盒子精致异常,一看便知是好物件,七爷小心翼翼的打开关卡,映入眼帘的是金丝镂空的一双鞋,华丽绝美,每一朵都是不同的金花,海棠、牡丹、芍药、玫瑰,足足有几十种,这等尤物想必已是旷世绝珍了吧。
只见七爷缓缓的将这双金缕鞋给花娘穿上,大小刚刚好,原来这是为花娘所做,我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嫉妒与羡慕。
出殡的日子到了,我和阿莫各带领一队人出行送殡,我带着浮生花房的姑娘,阿莫带着那些官妓,一路丧号哀乐,惹得人心荒凉。
有些个官妓跟花娘感情深,忍不住的抽泣起来,阿莫立即走到她们跟前说:
“哭啥子哭呦,花娘最讨厌咱们哭哭啼啼了,你们这样子,让她怎么安心的拉!”
阿莫之前跟着虞姬学初识,才学没看出来默了几分,一口的上海话倒是学的有模有样,只是这个时候,这些话听着,硬生生的像是嘲讽。
我瞪了她一眼,阿莫也自觉不该充当管事的,低着头回到了那一队的前头。
七爷不管外人的议论,也穿上了白麻衣,神情落寞,鼻头总是红红的。
孝廉为了陪我,穿了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走在我旁边。
即将出城的时候,七爷忽然站住不动了,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城门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人约莫六十来岁,打着鹅黄的油纸伞,穿着白纱的凌袍,上面写着“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山水鸟鱼,一番景致。
再抬眼望去,看到眼角的泪痣,我豁然明白,这就是花娘临终前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七爷径直向那个人走过去,将手里的招魂幡交与那人,便扯下头上的白布、身上的蓑衣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