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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那人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向我,将手里的油纸伞交给我,又转身带着送殡的队伍继续前行,我低头看油纸伞柄上的刻字——沈留山。

      留山,留山,我想起花娘屋子里挂的画,落款是沈留山,教我念的第一首诗是“何为归,意欲留山,念汝羡”,姑娘们都穿上了紧身的旗袍,花娘还是凌袍加身,原来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人,七爷魁梧之人,却常常蓝白凌袍示人,原来是为了模仿此人。终于明白,花娘的念念不忘,终身不嫁,七爷的以礼相待,多年钟情。

      之后的日子七爷常常来花房,他总是独自一人待在花娘的房间,整日整日的呆坐。沈留山也成了常客,二人多次遇到,也只是静默不语,相视而坐。浮生花房在花娘去世后的日子里又恢复了从前的喧嚣,仿佛一个花娘并不足于扰乱这里的生活。阿莫的客牌越来越多,媚眼如丝,在人群中穿梭。孝廉的家人逼着孝廉娶副司令的千金,父命难违,我也无谓。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日子平静的过了几年,沈留山许久未来,七爷却风雨无阻。
      某一日,有人传话,沈留山在家中病逝,七爷听闻也落下一滴泪来。
      这时候,我才得知这段故事的全部序幕。花娘在三十年前是京城第一名妓,才貌双全,京城的春雨楼头牌。各路公子老爷无不倾慕,可花娘却独独爱上了春雨楼的老板沈留山,一个有家室又年长十多岁的男人。
      为此,花娘的孤高得罪了当时的一位将军,利用职权春雨楼被封,沈留山全家被流放边疆,花娘为了救人,含着委屈从了那位将军,救回了沈留山。
      本想二人远走高飞,再不踏足红尘,可是沈留山怕得罪将军,残忍的拒绝了花娘,消失无踪。
      将军就是七爷,他是真爱花娘的,可是人言可畏,他只得娶了侍郎家的千金,不愿放手花娘,才帮花娘开了这一家浮生花房。
      这许多年的深情,却也打动不了花娘的心,花娘日日求着七爷告知沈留山的下落,直到近几年,花娘身子越来越差,七爷才命人去寻沈留山。
      最终,寻到了,也晚了。
      二人终不得相见一面。我知道,最痛苦的一定是七爷,他不愿心爱的人终日牵绊在思念之中,也不愿看到花娘与他人双宿双栖。在花娘出殡之日,才如此绝望的将招魂幡交与沈留山。

      炮火来袭,战争终于殃及到浮生花房,孝廉要带着家人躲去香港,急匆匆的跑到花房里要带我走,我残忍的拒绝了,我不能走是因为花房还有诸多的姐妹、是因为花娘多年的心血、是因为七爷的苍老无助。
      最终我求孝廉将阿莫带走,阿莫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孝廉的手握住我的双臂,勒出了道道瘀痕。转身前的那一个眼神,是我根本无法想象的不舍。

      将所有的金银丝软分与了诸姐妹,遣散了花房的下人和丫鬟,临分别总是哭哭啼啼的,我只得狠着心思将她们撵出大门,才肯散去。
      独自一人站在花房中央,到处是红色的纱,暖黄的灯,空气中还弥漫着姑娘们的香粉,曾经喧嚣的浮生花房终于在这一刻回归于平静,心中不免感伤。
      恍然间我好像看到花娘依旧在优雅的穿梭于各桌客人之间,七爷半靠在侧榻上闻着鼻烟壶,眼神从不离开花娘。
      我好像看到沈留山着一身蓝白凌袍踏入花房的风范,孝廉一身戎装的告诉我“月姬,我回来了”。
      我好像看到阿莫年轻的笑靥上隐藏着对客人的厌恶,姑娘们诗词歌赋相互低眉浅笑的样子。
      浮生花房,此刻空无一人。

      我打开花娘过去用大手笔买来的留声机,轻轻的摇动着侧面的手柄,音乐声缓缓的流出,这一刻,我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翻开陈年旧物,找出了花娘当年的凌袍,向上梳了发髻,别了玉簪,点了朱唇,描了柳眉。
      铜镜前的我,真是像极了花娘。
      七爷不知为何也出现在铜镜里,惊了我跌落在地,他背着光扶起我,恍然间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得沉默不语。

      “跟我走”七爷紧紧的抱住我,在我耳边说。

      就这样,我舍弃了浮生花房,跟着七爷一路颠簸,转车换船,奔赴香港。
      同行的还有七爷的家眷,薛太太穿着烟绿的旗袍,无论怎样的折腾,头发都水光油滑,一丝不乱,不像我,晕车晕船,也未取些换洗衣物,活遭遭的像是个叫花子。
      七爷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不要看她,她净是大小姐,到什么时候都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也不晓得知道不知道这是在逃命。”
      薛太太终于开口说话了,却听的我心碎神伤:“我正襟危坐是因为我是太太,不像你那个不要脸的婊子,死都死掉了,还找个一模一样的小妖精媚着你,我呸!”

      这话听的我心里忒不舒坦,便只身站到船头想要吹吹风,也缓缓身子的乏。
      七爷随我出仓,一起吹着江风不吭声。
      其实在多年前七爷徘徊在花娘闺房的那一次病倒之后,我就明白,花娘心里没有七爷,可是我有,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念着这个长我二十多岁有家有室还有着心爱之人的男人,所以孝廉用手在我的发梢打圈的时候,我竟以为是他是七爷,我幸福的倒在他怀里,我希望他真的是七爷。
      可在今天,薛太太的这一番话,我究竟是该窃喜还是该伤神?
      七爷站在我身边,为我披上御寒的外衣究竟是疼爱还是喜爱?
      我此番前去香港,必定会遇到孝廉和阿莫,究竟该如何面对?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江风的呼啸里对我不停的抽着大嘴巴子。

      到香港已是半夜,这海边的城市充满着潮味,随七爷坐进一辆黑壳子的车内,在北平我出行大都是轿子,之后便是黄包车,这个黑壳子的大块头常常见到却不曾坐过,总觉得是达官贵人才能坐的,我没那个命。
      到了住所,是一所很高很高的房子,有好几排窗户,规格的排列在一起,像是西式的,可又带点中式,七爷拉起我的手带我走进最后那间屋子,窗户很大,屋子里却很黑,刚想伸手去摸开关拉绳,七爷就在黑暗里将我按在墙上,疯狂的吻我。

      “七爷,不要,我是月姬”
      “花娘,花娘,你是花娘”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在七爷脸上,我的手发麻,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七爷已经转身离去,我蜷缩在墙脚,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的失落。
      这失落惹得我沉沉睡去,甘愿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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