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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他折服了他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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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带我去呗?」
「你去干什么?」
「虽然我不會打架,我可以看着你们,随时为你们打下手。」周逸竹从食堂走出来与易弦并排,满嘴猪油天真地向他解释着。
阳光洒落在大地上,树影斑驳在易弦的侧脸,他摇头不同意,光影浮动闪烁着,仿佛他的脸庞属于自然,棱角分明一节枝干一样笔直,不容侵犯。他的面容后面,是耀眼的太阳。周逸竹不知道是不敢直视他脸上的严肃,还是他背后的太阳,便停止了接下去想要参与的话题。
后来听南谓水説,周五的约架也泡汤了,蒲瑞松那小子上楼梯一个不留神把腿给摔断了。南谓水绘声绘色描述起来他摔倒的画面时,仿佛他就在现场,好像是他给一把推下去的。他幸灾乐祸地大笑,心想着原来老天是真有恶有恶报,时候未到。
大家的恻隐之心在底下作祟:南谓水心里长舒一口气,起先还在忌惮对方拿刀子怎么办;周逸竹心想这些小子心里怎么没有个利害关系,后面要是被处分可怎么办;易弦暗暗发力,在心里无数次的「干!***的活该。」大人以为的和平宁静的校园世界,其实处处兵戈相向,暗藏危机。对于很多人来讲,一个校园关上了门,吱呀一声,就变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小社会,基本上就决定了一个个社会面貌:好的,坏的,中立的,高权的,形形色色,不计其数。
周逸竹晚自习后决定去食堂买面包,准备当做明天的早餐。他的日常生活单调,早上起床和易弦跑着去上早自习,中午和他一起去吃午餐,晚餐也是,下晚自习偶尔會和张亦宏一起去食堂小卖部买零食,然后沿着食堂的路围着橡胶跑道回寝室。不出意外的话,晚上會碰到一两对在草坪上接吻的情侣,这些熟视无睹的场景看多了也便觉得索然无味了。他的生活单调到他知道哪一段路他會突然想到哼起哪一首歌,是哪一个一个乐队的,叫『房东的猫』。有声无声地,悠扬在这条路上,短暂却又漫长。
易弦和南谓水结伴回寝室的时间一般会晚于逸竹。有时候逸竹忘记带钥匙,就闲着背靠着门,数经过门口的路人,等到他们回来时,他的第一句话一定會是「你们是第十八位过客。」易弦只是笑,笑着手忙脚乱地开门,好像是他在致歉招待不周。
「手表我给你买好了。」逸竹头低着头注视他正在热水里的脚,猛地抬头,不怀好意地对着易弦笑:「你帮我戴上?」
易弦翻白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既然是我弄坏了你的表,我就把歉意送到底吧。准备往他手腕处扣表。
周逸竹把脚从水盆里伸出来,在半空中悬着支到易弦面前。「来吧,给我戴吧。」易弦觉得生气又不时想发笑。
「你可真得寸进尺阿?」易弦把他的脚拽到自己的跟前,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的脚掌心比划着,像铁钻一样旋转进他的掌心里。
「弦哥弦哥我错了我错了。」周逸竹咯咯地捧腹大笑,使劲把脚往回收,只是晚了。他的力气太大,周逸竹一发不可收拾地笑着,又像是哭。
哭与笑之间,像身体里有个着没长大的孩子。逸竹想到刚刚自己作死的行为,突然联想到在深井里的张无忌和赵敏,赵敏也是这样被逼着给出了解药,为此男女授受不亲,赵敏从此对张无忌心生眷念。想到这里,周逸竹发觉自己的脸又红又烫,还呆呆得抱着自己的脚傻笑。
周逸竹轻轻地转动手臂上的手表,用大拇指擦了一遍又一遍。人们把时间戴到了手腕上,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暂停,慢放。而生活中某个人的悄悄出现,你还没有意识到,他就变成了一块冰,冻结着你的时间,凛然又冷傲。
蒲瑞松的脚断了还待在医院里疗养,宿舍里现在就是他们三个的天下。照南谓水的话讲,没有不速之客的寝室,就是一块净土,就是他的天堂。他再也不需要时时提防着,时时蹙着眉头看脸色。
「你不看不就好了吗?」南谓水对着逸竹蹙着眉头:「有的人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
「今晚我们趁那个家伙走了,放部恐怖片来看呗。」南谓水饶有兴趣地讲,脸色故作阴沉。「不看的就是怕了。」他的笑容里面有五分不怀好意和五分讽刺鄙夷。
易弦关上电脑,辗转到床上,表示自己已经选好观影位置了。「看就看。」逸竹压低了声音,声音下面是九分之一别人一听就破碎的脆弱底气。「我要陪着弦哥看。」周逸竹从自己的床上一蹬脚地跳到了易弦的床上,两个人的目光准时聚焦到对面的桌上,虽然离屏幕距离很远,但是寝室周围一片暗沉,音响环绕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悚然恐怖的气氛也油然而生。
易弦感觉到身旁这个蜷缩成一团的温度,每次到高潮情节时,他就会变得像只防备的刺猬,你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刺全部竖起。他离你越来越近,他在对峙,被巨大恐惧包裹着。那样可怜的温度每一次更接近他的时候,易弦都會看一眼这个亢奋但仿若受伤的动物,于是挪了挪身体,想离他更近一点,馈赠给他更多暖。
周逸竹脑门里的血随着屏幕的光影闪动而忽高忽低,只有一个讶异的瞬间,他就恐怕自己脑溢血而亡。屏幕里面塞了一个屏幕,里面放映着『咒怨』那些诡异的图像,仿佛一段一段塞到他的瞳孔里,他吓得开始流汗。
「嘿!」南谓水的手抓住逸竹的脚,吓得他全身上下一激灵。周逸竹的魂已经被吓跑了,落下的躯壳还在条件反射似得颤抖着。他以为那只手是从影像里的深渊里伸出来,像只骷髅的足一般抓到他身上,阴冷和恐惧一下子攫住他。
等他回过神来,大家在笑。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寒毛茂盛地像阴冷的枯草庄园,大家的笑竟然是从庄园深处里面传出来的。他又失神。
「你醒了?」周逸竹的眼半眯着好像还没完全适应着刺眼的白炽灯,他心里的茫然和疑惑已经浮到脸上,所以他没打算回答易弦。
「你刚刚被吓晕了。」易弦半坐在床里面,腿上放着一本书,白色墙壁上是半吊式台灯,他微微舔舌,敛动的嘴唇在明晃晃的光线下像一件艺术品。
逸竹觉得他在笑,可是明明他没有。「你嘲笑我?」逸竹把手支起来扶着头,眼睛眯成缝,反问道。他看见易弦别嘴的细微动作,才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暧昧,下身用被子覆住也觉得……有点尴尬:「水哥呢?去哪了?」周逸竹抽回了搭在易弦腿上的脚,脚上迟迟不散的温度,让他觉得温馨。
「也许睡着了。」易弦不动声色地説话,眼睛却一直不离他腿上那本书。
「你读什么?」
「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周逸竹觉得接不下去话,翻了个身,把手支出来索性又全部身体伏下去。
易弦终于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猛地和逸竹的目光交汇。他的视线里里面有晴朗,有温柔,淡然还有疑惑。
「我觉得你的床要比我的舒服。」他假笑。周逸竹説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又被滚水烫过,并且伤口已经要蔓延到脸上了。他羞于自己説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嗯?噢。那你就在这里睡吧。」
没想到阿没想到。逸竹打住了自己在心里的窃喜,立马正色佯装冷静地讲:「那爸爸今晚勉为其难陪你睡。」
周逸竹在心里痛骂自己。没见过世界上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易弦的表情在光晕下看不清楚,听语气像是一种可爱的轻蔑。他刚刚也只是轻哼了一声。
「你先睡吧,我再看看书。」他的视线像一块石子,只要掷进书里那面深邃的湖里,就永远沉进去了。但偶尔會冒出一两个气泡咕噜一声:「晚安。」
「我不晚安。」逸竹把手从薄薄的被单里伸出来,企图用手去理顺他额前的头发。他的睫毛像被惊动的雀鸟着闪动得扑腾扑腾,又像是童话里的雀巢,枝桠藤蔓间藏着一枚蓝宝石,好像他的蓝宝石眼睛,清澈且不为世间所染。
「我又不做其他的,你头发有东西。」周逸竹睁着眼睛说瞎话,假装抓着东西示意给他看。
易弦苦笑着,心想面前的这个男生真得不太一样,又或许是男孩。他被他骨子里的天真和稚嫩打动着,他读着史铁生,又觉得是在读面前这个人,竟有冲动想要翻下一页继续领略他的故事。
他折服了他嗎?
史铁生太苦,苦到他觉得他自己的想法也是苦的,才會突然觉得思绪變得混乱。「睡吧。」关掉半吊式台灯,他慢慢把身体躺进来,他觉得他恍惚汇进了春水,身体慢慢回复温暖。
逸竹则觉得他是火山上泄下的熔浆,只要有些微的肤触他便讶异于感官的酥麻,全身似乎都被烫化。原来这个冰山一般的人身体也會是火山。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侧身,背靠着背。这春水与熔浆相交最后汇聚到一起,流向下一个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