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杨生裕介

2、梦里會相遇，有好不容易。

　　两只手被易弦擒住推着往前走，他的身体紧紧得贴在自己的身上。虽然灯在背后，可是还是感觉到暴露，感觉到脸部比灯光还烫。

　　努力挣脱着最终无果，只能乖乖地被他推着往社团方向走。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可是双方都在暗暗发力，我在以求策反，他在维持制服。沉默老套的直男把式，还是让我败下阵来，我耳朵边感觉得他的鼻息，像一个人度过迷途走过山谷，倏然起风了。

　　我好像习惯了我暗恋对象的身体，并且对他周围的环境有所体会。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的面貌，以为我还是那个怯弱的叶藏海。

　　并且享受着这个绵长的梦，享受这具现实已死的身体，原来在梦里我离他这么近。

　　易弦走路的时候膝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总碰到我的腿，我们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训练场的大门。

　　走到大门，社团里的人的眼神全部集中在我们俩身上，大家煞有介事地起哄起来，才发现易弦这样错位地靠着我的姿势的确很暧昧。

　　耳朵顿时变成一串红色的项链，恨不得顿时戴在脖上藏进胸口衣服里。

　　「舍友舍友，不要误會。你们的新社友周逸竹。」易弦摆摆手，企图平息这场无理取闹，我注意到他的耳朵一点儿也不烫。

　　「大家好，我是新加入的舍友。我和你们社长是同级同班同舍，所以你们也可以叫我师哥。」我的语言一滋溜地全部跑出来。

　　「可是我在排球方面还是个师弟，请大家多多关照。」向大家鞠躬时，无意中在人群里看到自己，眼睛都想要被挖出去黏在叶藏海身上。

　　「大家好。我叫叶藏海。来自大二新传专业。请大家多多关照。」我觉得自己像聋了一样，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又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我和他的目光突然交接，我立马瞥向别处，像一段火柴，达到最高的燃点，又猝然熄灭。

　　梦里变成别人已经很奇怪，还能看见真正的自己。简直一个不同凡响的梦。

　　易弦站到训练场的中央，手交叉放在背后，若有其事地咳嗽两声：

　　「今天算是我们排球社大型网友见面会啦。希望大家以后能够好好训练，一起努力。当然在这里不止是训练，我们还可在这里团建做些有趣的游戏。我是新传大二学长，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训练员们开始不约而同鼓掌。

　　「今天我们几个老干部就先看看大家的水平，以后好对你们有针对性地训练。」

　　大家背挺得直直的。异口同声地答好。

　　我再清楚不过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接下来，我，也就是叶藏海和梦里的我要开始上台对打示范。

　　「那我们先从大二新加社团的同学开始吧。那个，周逸竹你上。还有那位同学你来。」

　　在抛球之前，我都被自己看呆了。不是，我被对面现实的自己看呆了。

　　原来从别人的视角来看，我原来不那么黝黑，脸上的痘印也不那么明显，蓬松的头发也不显得那么糟糕。只是身体窄窄的，和现在的我，周逸竹一样，太瘦了，绝对没有多余的肉，算是营养不良。

　　真身和「分身」打球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甚至是都没点上频道。对方接不住我的球，我接不住对方的球。也许周逸竹天生体育不好，没打几下就气喘吁吁，开始冒汗。我能够感受到他身体的虚弱，感受到他起跳的速度，脚步的跨度，以及心跳的频率。

　　「下去下去，这像是大二学长的水准吗？」易弦支支手，无奈地笑，笑容里面又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滋味，像是嗔怪又像是觉得可爱。

　　我只好灰头土脸地走下去。

　　我又把自己叶藏海吃吃地盯着。我想接着我就会回答「你好。大二新传一班周逸竹。」然后他此刻应该会在脑子里写下一系列描述周逸竹的句子。

　　「你发什么呆呢？」易弦走到我身前，挡住了视线。

　　「不行了不行了。虽然大一学过排球，不过都是应付考试用的。现在老了老了。」汗水顺着头发流到眼睛，顺势用手要去擦。

　　「喏。」易弦把毛巾递给我和其他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

　　「去你的。」我把毛巾揉成团往他脸上砸。

　　他笑，眉像洁白毛巾上的细毡毛皱成一条线。你不會想到刚刚这张在公众面前一本正经的脸，也會这样温顺。

　　训练场里的灯光亮堂堂的，只要社长一发言，大家静默站着竖着耳朵听，就差把手合上立到胸前祷告。易弦这个社长身份的威望就像教堂里的神父，大家就这么信服他。

　　「打排球其实最重要的是，要求大家能够保持高度的意志力。只要一直坚持下去，你就可能成为排球运动佼佼者，而这前提需要我们保证体力充分。」

　　「所以前期我们會着重训练大家的体能以及持续力。」易弦讲这些东西的时候落落大方，仿佛他体内就有一个阅历丰富的体育教练。

　　训练场的四周被社员围满了。大家变成蹬腿的青蛙在橡胶垫上陆续地跳来跳去。

　　几个回合下来，我自己也累得不行。汗流浃背的，就是一只沥水的青蛙，喘气太急甚至没时间给嘴留下空闲叫呱呱呱。

　　想説我是为什么要到排球社团受罪：易弦软磨硬泡，説他们社没人报名。他大放厥词一脸无辜道「今后我们再后继无人，排球社团就要关门大吉了。」我才点头答应。可是当我来这里，明明社团生龙活虎，报名办公室门外的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罢了罢了，起初我也是有意要加入一个运动项目的社团，现在就当顺水推舟罢。

　　从晚上七点一直训练到十点。加上第一次就来这么强烈的不间断的运动，身体仿佛就切成两段，上身和下身痛得已经不在一条垂直线上。

　　「嗨。没关系吧。」易弦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薄薄的上衣里的胴体若隐若现，像是白瓷杯沿口上伴随着顺势而下的咖啡水，又或是白纸上面被泼上破第一笔颜料，他的□□像是一张刚开始的画，没有露出来的部分有无限可能的美。

　　「我腿软。走不回去了。那时快，他作势要来搀着我。我的手指碰到他湿答答的T恤上，你説一个有洁癖的人，竟會觉得别人的汗衫很好闻，并且手上的触感酥酥麻麻的。有意无意地要去碰一下他后背浸透的单衣，像小孩夜里触摸产生静电发光的毛衣那般好奇。我好变态阿。

　　易弦就这样搀扶着这个他心知肚明的假病号回宿舍。路过女生寝室十一栋时，女生刚好从教学楼下晚自习回来，人潮一般朝他们俩涌来。周逸竹明显感觉到腰上拥抱的手紧了紧。低下头咬住唇笑。

　　「我只是腿软，又不是腿断了。」易弦感觉到这个比自己矮十公分的男孩的头扭到自己这边，发现他不止身体腰腹软软的，连説话也是软软的，同夏日的夜风一样温凉。

　　「那可不成，作为你的社长和舍友，我有义务做好你的，爸爸。」周逸竹听到后两个字立即马下脸，拿胳膊拐使劲顶他，想要把他疼得嗷嗷直叫。

　　易弦宽大的手掌握住周逸竹的关节处，表示轻轻使了力。周逸竹的手臂便动弹不得，两个人在人群里拗了半天，逸竹只好求饶。

　　易弦这才舍得松手。周逸竹趁他不备想继续进攻，反被易弦用手回挡。手刚好碰到易弦手腕处的手表，表带给硬生生地砸开，哐当一声，手表碎到地上，活似庄严的摆钟十二点响几声，两人都隐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