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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能够梦到你,我便此生足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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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早晨,叶藏海收到周逸竹自杀的消息,觉得耳朵旁边路过一列火车,轰隆隆的声音直耸进脑袋里,一时间他眼前发黑,仿佛被那列火车遮天蔽日过。
叶藏海和周逸竹是大二时排球社团认识的。社长抽两名同学给其他新生示范,可是两个人刚加进来都是糊里糊涂的新手,抓耳挠腮的,对彼此的运球架势和进攻方式都不以为然,球网仿佛变成了双方的镜子,两个人不相上下地在出糗。社长终于看不下去,不耐烦地支手:“下去下去,这像是大二学长的水准吗?”叶藏海和奕竹瞪着彼此,仿佛看着滑稽的镜像,吃吃地笑了。
“你是叫周逸竹对吧,大二新传班叶藏海。”
“你好。大二新传一班周逸竹。”逸竹额头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他的脸白皙的小小的,下巴尖尖的,有种让人联想到清晨未开的含苞百合,那面颊上的汗水像是站在花瓣上的露水,站在他对面你就可以闻到百合的香气。其实説不上是什么具体花种的味道,就仿若封闭许久的房间倏然打开窗,你竟然會闻到月光的味道,那样形容干净少年身上的体香再好不过。
叶藏海看见这个漂亮儒雅的男孩子,就像看见一枚别致的书签爱不释手,想把他偷偷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離自己心事最近的那一頁。
想到这里他便流眼泪,这个可爱的男孩子已经永远离开自己。他一脚踩空,卧在床上,嘶声力竭起来,房间里仿佛即将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
雷雨疾走之后不一定有彩虹,可是整个世界却如泪洗过般平静。叶藏海擦掉挂了满脸的泪,边擤鼻子边打开床下柜子。他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沓还未来得及上胶的相片:
1.0「二〇一六年;桔园。」
2.0「二〇一七年;食堂。」
3.0「二〇一九年;集体毕业照。」
每一个场景每一帧画面每一张胶片都是叶藏海辛辛苦苦跟踪偷拍到的,到最后只有那张毕业照才是他们俩唯一的合影照,被叶藏海装潢安订好放在相框里,我想从来没有一个人會将大学毕业照放在床头,因为太珍贵。
叶藏海一遍一遍摩挲着相册,终于将它放下。「我是说,如果当初我表白过,是不是历史会不一样。」这是一本面皮赭色的笔记本上扉页的题字,叶藏海若有所思地一字一顿地念到。他继续往下翻,还没开始就掉眼泪。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前所未有的距离如此贴近的熟悉的味道:
「因为知道他在排球社团,所以壮着胆也去报。他在社团里和我以前平时看到的样子不同,虽然也是一身浅灰色的运动服,头发干练简单,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大相径庭,严肃的纹在额头上像深深的沟壑又像巍峨的高山,想要把我的目光全部填满进壑里,却又拉了一座庄严的山挡住我的视线,酷酷的那个劲让人不敢同他对视……」
叶藏海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学校的宿舍里。九点过,第一堂课早已开始。他恍惚觉得梦好真实,习惯性跳下床到洗漱台准备洗脸刷牙,拿起自己的牙刷鼓动嘴里的泡沫,然后对着镜子呲牙,这是再平平无奇的日常。可是自己却是一脸惊奇的样子:镜子里的自己,又或是説镜子里的这个人,是别人。又不是别人,是自己朝思暮想想要见到的人。
传説人會因为思念无果,所以产生灵肉分离,肉身没有能力接触到的人,以至于灵魂先一步到梦里化作他。
叶藏海盯着镜子边流泪边刷牙。泡沫与眼泪天花乱坠,叶藏海第一次洗漱要用十分钟。他太想念见到这个人,希望这梦做的长久些。他再清楚不过这个梦是从别人那里偷来,而这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死掉。这个人的名字,是他生活中在夜里才敢低低唤起的名字「周逸竹」。
“周逸竹你在干嘛,你在哭阿?”舍友的样子也不对,或者説这个梦连周逸竹的舍友也是配套安排好的。
「我没事,眼睛进洗面奶了。」叶藏海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像鱼的腮一张一翕发音,可是自己并没有组织语言的思辨能力。也就是说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人先自己一步説那些话,他那时便像个有口无脑的旁观者。
「噢。你怎么没去上课,我们早上叫你起床怎么也叫不醒。幸好老师今天没有点名。」舍友説完顺手去按电脑开关。
叶藏海觉得好奇怪。怎么會有这样奇怪的梦。「我今天有没有很奇怪。」叶藏海终于反客为主,开口説了自己想説的话。
「你每天都很奇怪。」舍友没回头继续操作电脑。
我每天都很奇怪?于是接下来的每天。我真得都开始觉察到异样:我會记得我舍友曾经和我讲的话,要在每周二晚七点去网球社团训练场。我會记得要周三中午去出席团委学生会会议。还有无数个在脑子里奇奇怪怪浮动的日期符号和我明明没翻过的书里的行列间的内容。我好像拥有了周逸竹一部分所谓的记忆和身体。
没错,是一部分。很多都是模糊的,只有近来的,又或许是简单的没有系统性的碎片化记忆。就像电影『你的名字』那样男女主互换了灵魂,可是又不全是,我借着别人的身体,别人的一部分思想,和自己的思考,在这个梦里无限遁形。
原来今天是周二阿。我的身体被启发要去网球社,舍友问我一起嗎?我說好,住处是标准的四人间,另外两个人一整天也没归寝过。今天从午餐,下午上课再到晚餐,都是这个舍友陪着我。以前大学在现实里时,都是独来独往。舍友叫作易弦,简单寸头,一米八,眉眼之间流转着英气,眉毛浓重显示着不可侵犯的霸气,可是因为皮肤白皙鼻梁挺拔所以整张脸主导着的又是神圣的俊气。
一路上他同我讲话,會觉得他是一个幽默又不會過度逾越的人。校园的夜晚路人寥寥无几,整个教学过廊靜得像是一幢庄园,冷和阴氣在过廊张牙舞爪。易弦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觉得这条路好阴森了。逸竹,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吧。」我没有回应,在黑暗中只是点头示意。
「有这样一个故事,小乌鸦的妈妈生病了。小乌鸦伤心的对病床上的乌鸦妈妈说:妈妈妈妈,我很爱你的,你可不要离开你我呀。乌鸦妈妈感动的说到 :好孩子妈妈也爱你,你要不是乌鸦嘴就好了,乌鸦妈妈卒。」易弦话刚从嘴边掉完,一串笑声马上接踵而来。
「不好笑吗?」易弦感觉到旁边的人静得堪比夜里倒挂的乌鸦,才停止了笑声。
「我觉得蛮好笑的。」我开始假笑起来,努力笑出声来。其实,一点也不好笑嘛。
「我知道你觉得不好笑。你是在敷衍我。」
随即他用手指戳我的腋窝,直到听到真实的笑声他才罢休。我被他捣弄的不行,虽然我有反抗,他长得比我高又比我壮力气实在是大,一只手擒住别人的两只,另一只手开始无限捣鬼犯罪。排球社社长也不是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