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宴》五更寒

5、第 5 章

　　张老三杂货店的两条街外，有一家手艺地道的羊肉粉馆，白花花的粉丝上覆盖着切成薄片的羊肉，撒上绿油油的葱花，汤面上浮着的油花都变得诱人起来。
　　不是饭点，店里没有客人。
　　方觅和池非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边，老板把香喷喷的粉端上来，池非看的眼睛都直了。
　　方觅从筷筒里抽了一双筷子，递给他。
　　“这家味道不错的，我以前住西河的时候常过来吃，别客气。”
　　池非果然不客气，拿过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如果不是一个小时前他还很豪气的冲方觅拍了一张毛爷爷，方觅会怀疑他是不是饿了半个月了。
　　“你慢点吃，噎死了也不能算在我头上，不够还有。”方觅把自己的那一碗也推了过去。
　　池非大口咀嚼着，直到把嘴里的食物全都咽下去，还大喘了几口气。
　　“还真挺好吃的，我以后一定常来。”
　　男人之间的友谊很神奇，哪怕两个人不久前才在旧修理厂里打了一场要命的架，此刻除了身上的泥污，半点隔阂都看不出来了。
　　“你不是住这附近吗？不知道？”
　　池非得意的哼了一声，“我要是住这附近，还敢到你那儿去买烟吗，我爸会杀了我的。”
　　方觅若有所悟。
　　“那你住哪？”
　　“离这儿也不是很远，步行半小时吧，你问这个干什么？”池非拿起筷子，打算继续大快朵颐。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觅的眼神看上去就很危险。
　　池非一愣，刚吸进去的粉还有一半露在外面，他迫不及待地咬断粉丝，开口解释。
　　“我没打算跟你作对，你这么大个人，就不要找我一个小孩子的麻烦了吧。”
　　方觅耸了耸肩，“你在停车场的行为可不是这么表示的。”
　　“我知道你很厉害，我打不过你，我认怂行不行？”
　　“啧，我还是喜欢你倔起来那股欠揍的劲。”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池非小声嘀咕。
　　方觅听得清楚，他知道池非肯定不甘心，毕竟少年心性，哪里有那么容易认输。
　　“那你还吃我的东西？”这顿羊肉粉可是方觅自己掏的腰包。
　　池非拿着筷子指指点点，指出了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
　　“我这叫靠近目标，寻找机会，曲线救国。”
　　方觅笑了，“你都在哪学的这些词，真本事没有，胡说八道倒是很有一套嘛。”
　　看他这么说，池非就不太乐意了。
　　“喂，虽然我打不过你，但你也不能侮辱我啊。”
　　池非放下筷子，他是正对着店外的街道的，此时恰好一个穿运动鞋的年轻人男人路过，步履轻快，看起来刚有什么愉快的事发生。
　　池非冲方觅递过去一个眼神。
　　“你看着那个人，不出五米，他一定摔。”
　　方觅饶有兴趣地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年轻人没走两步，果然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摔了跤，他忿忿的爬起来，回头去看，人行道十分的平坦，连块翘起来的砖都没有。
　　他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悻悻地走远了。
　　方觅被池非隐忍的笑声吸引回头。
　　“怎么样，有意思吧。”池非得意洋洋。
　　方觅微哂，“小把戏。都是谁教你这些的？”
　　“没有谁教，我天生就会，遗传的。”
　　天生的？
　　方觅总算开始正视这个少年，他接触的人不多，但天生的非正常人还是第一次见，这难道是现代版的刘沉香？
　　但有一点方觅想不明白，何芊芊曾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剩余的灵很是稀薄，传说中的神明灵兽纷纷陨落灭绝，不可能再见到。
　　可眼前的少年不像在撒谎的样子。
　　“你说的遗传，是你爸妈？”
　　池非看上去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是没心没肺的吃着羊肉粉，趁空隙回答方觅的问题。
　　“跟我爸没关系，除了稍微有钱一点，他就是个普通人。”
　　“那你妈...”
　　“我妈失踪了，得有两年了吧。”
　　池非说的漫不经心，但一直没有抬头看方觅。
　　方觅心里则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当真是现代版宝莲灯，沉香救母的故事啊！
　　“那你没有想过去找她？”
　　“想过，那段时间没去学校，跑遍了西河区，恒安区，泗阳区，大半个笠阳市都找了，没找到。最后班主任把电话打到我爸那儿了，结果是我爸把我抓回家打了个半死。”
　　也许是因为有着类似的遭遇，方觅看着面前仿佛在诉说别人故事的少年，心里突然多出一丝涩。
　　因为想要保护自己，所以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心里其实难过的要死，所有少年好像都长了一个样子。
　　“那你想继续找吗？”
　　池非缓了很久，一句话淡淡的说出口，“不找了，她可能早就死了。”
　　语意颤抖，类似哽咽。
　　方觅不置可否。
　　“你应该知道宝莲灯的故事吧？我小时候电视上天天播，很经典的，主题曲我到现在还会唱呢。”
　　池非抬起头看他，眼眶泛红，等着他的后话。
　　方觅的目光很坚定，“她或许就在什么地方等着你，在一切盖棺定论之前，不要轻易放弃。”
　　池非有些暴躁的抽出纸巾擦了一把鼻涕。
　　“你懂什么，只是动动嘴当然容易！”
　　方觅没有反驳他，而是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池非瞥了一眼，名片上硕大的“何芊芊”三个字显然是个女名，与眼前这位帅哥格格不入。
　　他拿起名片，“神宴咖啡？干嘛，你还要请我喝咖啡吗？”
　　“这家店的老板叫何芊芊，她一定对你妈的事很感兴趣，如果你还想找到你妈，这杯咖啡恐怕得你自己付钱了。”
　　方觅站起来，打算离开，他还有事，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小屁孩在这儿唠嗑。
　　“羊肉粉的钱我已经付过了，顺便解释一下，我可没有骂人哦。”
　　“喂，那你叫什么啊。”
　　“方觅。”
　　池非有些迷茫的看着男人走远，无意识间握紧了手里的名片。
　　...
　　几十公里外的神宴咖啡馆里，窝在懒人沙发上刷剧的何芊芊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放下平板，伸了个懒腰，感受背部的肌肉骨骼都舒展开的感觉，爽快了不少。
　　窗外阳光明媚，她整个人瘫进沙发里，眯着眼笑道，“真是个糟糕的天气啊。”

　　小白觉得今天的夏小丹有点不对劲。
　　平时她会提前至少半小时到教室，在小白的桌箱里塞一堆小零食，课间也是从不闲着，不是问题就是自顾自分享家里的趣事。
　　虽然小白从来不听，也没兴趣听，但今天耳边突然清净了，凭借着一个千年老妖怪的直觉，他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喂。”
　　埋头苦写的夏小丹扭头看他，学神可是几百年不主动找自己一次。
　　“大佬有何吩咐？小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白关心的话硬生生梗在喉咙，然后咽了下去。
　　难道真是想多了？
　　“emm...没事，想问问你上次那个饼干还有没有，挺好吃的。”
　　夏小丹在书包里摸索了一阵。
　　“好像没有了，我明天给你带。”
　　“不用了，谢谢。”小白连忙摆手，他又不是真的想吃饼干。
　　放学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两个人一起离开学校，走到公交站台。
　　他们闲聊了几句，小白要坐的21路公交就到了，他向夏小丹挥手道别，排队，上车，刷卡，轻车熟路。
　　但当他挤入人群，习惯性的透过车窗看路边的站台时，却没有发现夏小丹的身影。
　　疑惑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突然有人从侧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扭头看去，不是夏小丹是谁。
　　“你坐错车了吧？”小白没记错的话，夏小丹家和咖啡店甚至不在一个方向。
　　“听说大佬家里是开咖啡店的，我可以过去看看吗？”少女笑容明丽，眼里隐有希冀的光。
　　小白原本想拒绝的，毕竟以何芊芊的懒散程度，店里一个月能营业一天就不错了，再加上何芊芊独创的菜单，不知道已经劝退了多少客人。
　　如果一家咖啡店只卖白开水和速溶咖啡，而且白开水得你自己去烧，速溶咖啡得你自己去泡，而且价格不菲，你一定会忍不住举报的。
　　小白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神宴咖啡店在那条街简直臭名昭著。
　　但他想起夏小丹今天的种种异常行为，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他点点头，算是不计较她的自作主张了。
　　...
　　小白回到店里的时候，推开门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他甚至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门上的招牌，神宴二字在橘红色的落日余晖下仍然漆黑如墨。
　　店里的咖啡香气十分浓郁，那不是普通速溶咖啡的味道，小白带着夏小丹走进去，意外的看见何芊芊在吧台后面煮咖啡。
　　天知道，何芊芊竟然还会煮咖啡？！小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何芊芊今天穿了一条浅色的牛仔裤，配帆布鞋，浅蓝色的丝质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里，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处，显得十分年轻。
　　及腰的黑直长发被她梳成了高马尾，随性中含着一丝优雅，尤其她此刻专注做事的样子，可谓是一道靓丽风景，如果没有接下来的口吐芬芳的话。
　　“我靠，这TM也太麻烦了，方觅这个臭孙贼，除了找麻烦屁事儿都不会做...”
　　小白及时假咳了两声，打断她的抱怨。
　　“煮咖啡？你今天吃错药了？”
　　何芊芊抬头看过去，目光扫过小白的脸，最后落在夏小丹身上，她浅浅一笑，突然有了兴趣。
　　“有朋自远方来，不拿最好的东西招待怎么行。”
　　小白回头看了夏小丹一眼，夏小丹连忙摆手，“我就是来看看，不用麻烦的。”
　　她总觉得这家店的氛围和自己想象的咖啡店有点不太一样。
　　小白瞪了何芊芊一眼，意思是：你听到了。
　　何芊芊把煮好的咖啡倒进精致的咖啡杯里，棕黑色的液体表面映出她含笑的脸。
　　“我说的客人可不是你的小女朋友哦。”
　　饶是夏小丹脸皮不薄，也还是因为她这句话红了脸。
　　小白幽幽叹气，女人呵。
　　在何芊芊和小白友好交流的时候，何芊芊真正要等的客人也到了。
　　少年走进店里，有些迷茫的看着呈对峙状站着的三人，不明所以。
　　“那个，我...”
　　“池非对吧，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何芊芊笑着招呼，俨然一个优雅温婉的老板娘。
　　池非一怔，“等我？”
　　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方觅提前打电话来说过他的情况了。
　　但何芊芊也不吝解释。
　　“你想的不对哦，答案在方觅给你的那张名片上。”
　　池非从口袋里拿出名片，普通的白底黑字，但他仔细看去，“何芊芊”三个字的边缘镶着一圈不易发现的金色，而且那金色不像是印上去的。
　　他意识到眼前这位老板娘的不一般。
　　“我来找你是想...”
　　“有些事比较适合两个人单独谈，你说对吗？”何芊芊浅浅一笑，打断了他。
　　池非看了一眼身边的夏小丹和小白，意识到这里有不该知情的人，乖乖闭嘴。
　　何芊芊对这个懂事的少年很满意，她端起咖啡杯，液体随着她的脚步在杯子里荡起微澜，池非跟在她后面，两人在远离吧台，靠着落地窗的卡座坐下。
　　小白这边，夏小丹还有点发懵。
　　“这个漂亮姐姐是？”
　　小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他总觉得何芊芊好像听见了夏小丹的话，向自己投来了威胁的目光。
　　可他仔细看去，何芊芊只是在认真的与池非交谈。
　　但为了保命，他还是放弃了跟那个没脸没皮的女人划清界限的危险想法。
　　“她是我姐，叫何芊芊。”
　　夏小丹若有所悟，若有所思，“噢，可是你们长得不像啊。”
　　小白的长相属于放在现在的娱乐圈里妥妥的奶狗型小鲜肉，随便卖个萌就一堆姐姐粉妈妈粉热泪盈眶春心荡漾的那种。
　　但何芊芊嘛，虽然长得不错，但五官过于素净了。
　　夏小丹想起自己最近正在追的那几篇穿越文，如果何芊芊换套装扮，穿越到古代做名门深闺大小姐，一定毫无违和感。
　　小白可想不到夏小丹内心戏那么多。
　　他走到吧台旁边，壶里果然还剩下很多何芊芊煮好的咖啡，他找了两个杯子，倒上咖啡，兑牛奶，加糖，然后把其中一杯递给夏小丹。
　　“我们俩是异父异母的，这不姓氏都不同吗。”
　　“异父异母？那不就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吗？”
　　夏小丹喝了一口咖啡，奶味比较重，果然符合小白喜欢喝牛奶的习惯。
　　“血缘关系虽然是人际关系中很重要的一种，但有时候其他羁绊是有可能超越这种自然关系的，毕竟这种生来就有的羁绊，有时候会很廉价。”小白看着窗边的何芊芊，眼里有莫名的情绪闪动。
　　夏小丹垂下目光，仔细品尝小白的话。
　　棕黑色的咖啡在被牛奶混合后成了浅棕色，就像人世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一旦混入其中，就再难独善其身了。
　　她又想起灯亮起来那一刻，满地的碎盘子和碗，以及母亲高高肿起的脸颊。
　　她突然鼻子一酸，想哭。
　　“大佬，谢谢你，我该回家了。”
　　她放下杯子，向小白道别。
　　小白看见她微红的眼眶，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跟她说“再见”。
　　玻璃门打开又合上，神宴咖啡馆送走了今年的第一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