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宴》五更寒

2、第 2 章

　　方觅最后被何芊芊扫地出门，跟着他被扫出来的，还有一垃圾桶的碎玻璃，以及几张A4纸。

　　他把碎玻璃倒进街边的垃圾桶，要回去捡A4纸的时候，何芊芊的咖啡店门口已经有一个人在弯腰做那件事了。

　　如果一定要方觅形容，他会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可仔细去看那个男人的五官，又并不会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可能这一刻还在为他的气质慨叹，下一刻就会忘记曾遇见过这么一个人。

　　男人把捡起来的纸张递还给方觅，最上面甚至是空白页，十分的绅士。

　　“谢啦。”

　　男人很冷淡，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谢意，接着便推开咖啡店的大门走了进去。

　　门是玻璃门，方觅看着男人走过拐角，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过道尽头的深蓝色墙面上挂了一幅油画，年轻的女人手捧一束百合花，表情却是无悲无喜。

　　方觅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走入人群中。
　　*
　　何芊芊听见脚步声，她轻轻戳了两下屏幕，平板上跳动的画面静止下来。

　　“欢迎光临，但是今天不营业哦。”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你说了同样的话。”

　　男人的声音让何芊芊像见了鬼一样从懒人沙发上跳起来，她随手把平板丢到一边，抱着手臂，看起来兴致缺缺。

　　“说祸害祸害就到了，小白那张乌鸦嘴，我早晚给他封起来。“

　　男人很认同的点了点头，“你总算说了句人话，记得说到做到。“

　　何芊芊一副看穿恶人真面目的样子，痛心疾首地指着他，“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小白那么弱小又可爱的男孩子，要是变成干尸僵尸丧尸什么的，也太…。”

　　她顿了顿，话锋突转，“好像也挺可爱的。”

　　男人懒得理会她。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违背自然规则强行留下那个人类，时间久了哪怕是你也会吃不消的。”
　　何芊芊冲他摆了摆手，撇着嘴坐回懒人沙发。

　　“养成游戏的乐趣嘛，像你这种万年冰雕是不会明白的。”

　　“我或许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但用别人的东西玩养成游戏，我想应该没有那么有趣。”

　　何芊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默默拿起平板按下播放键，不巧的是，电视剧里的背景音乐有点悲凉的意思。

　　男人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东西都在老地方”，就打算离开。

　　“龙泠，留下来吃晚饭吧，小白做的菜除了不好吃，其他都挺好的。”

　　何芊芊头也没抬，就好像那话不是她说的。

　　“你…”

　　“别误会，我是看你赚钱不容易又是我的金主爸爸才这么说的。”

　　“我…”

　　“你要是不想吃我一定不强求，真的，钱留下就好慢走不送。”

　　龙泠扶着额头，他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动杀心了。

　　在他凌厉的目光下，这一次何芊芊总算没有插嘴。

　　“我是想告诉你，这段日子我会暂时离开，你安分一点，千万不要惹事，不然我就只能回来给你收尸了。”

　　她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有事？”

　　在何芊芊的印象里，龙泠可是个万年闲人，现在突然说有事要离开，还这么严肃，难免不是与她要找的人有关。

　　“很复杂，我暂时说不清。”

　　“我也去！”

　　“不行。”龙泠严词拒绝，一丁点可能性都没给她留下。

　　“不行总得给个理由吧。”

　　龙泠直言不讳，“你始终是人类，太弱了，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

　　何芊芊翻了个白眼。

　　“你平时看电影吗？”

　　“什么？”龙泠没能跟上她的跳跃思维。

　　“在一部我很喜欢的动画电影里，有一句台词，”何芊芊清了清嗓子，学着电影里角色悲痛的样子，“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是一个天神的爱。”

　　她当真学出了几分神韵，惟妙惟肖。

　　龙泠皱着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芊芊歪着脑袋，咧嘴一笑。

　　“我想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通人情的万年冰雕，但是今天我发现，你还有中二病的潜质。”
　　*
　　方觅左手拿着何芊芊给的那几张A4纸，右手拿着一杯温热的奶茶，走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

　　他脚下生风，眼睛始终盯着纸面，却能在每次即将撞到人的时候及时避开，就像长了第三只眼。

　　奶茶是因为口渴随手买的，味道一般，他在拐过街角时把空杯子丢进垃圾桶，A4纸正好翻页。

　　信息的主人名叫徐曦，是笠阳大学的一名大三学生，和方觅一样，他从小父母双亡，拿了一个标准男主的剧本，却十年没有显山露水，就连成绩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方觅甚至在资料上看见了挂科记录。

　　事实证明，世界上的孤儿远比主角多得多。

　　但何芊芊既然说徐曦就是方觅要找的人，必然是不会有错的，她那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办正事却从不含糊，效率出奇的高，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徒弟。

　　虽然方觅也的确不知道哪位神仙能做了何芊芊的师父。

　　资料上显示，徐曦的父母死于自杀，但事实显然不会这么简单，何芊芊在这部分内容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看样子也是心存疑惑。

　　但让方觅更为介意的是另一件事。

　　十二岁的徐曦曾在半夜到派出所报案，声称梦见了凶杀案，警察自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安抚了他的情绪后，把人送回了家。

　　当时的警察并没有为一个不知所谓的梦境备案，因此徐曦所说的凶杀案到底有没有发生，除了他本人，谁也不会知道。

　　但笠阳市的治安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自杀案件的数目逐年成倍增长，何芊芊似乎对这件事很在意，特意花了很大的篇幅来列举数据，方觅一向讨厌数字，一眼略过。

　　在那之后，徐曦的人生轨迹就平稳的与一个正常人无异了。

　　索然无味的方觅把A4纸对折，顺手就丢进了路过的垃圾桶里。

　　他停在一家礼品店的橱窗前，洁净的玻璃上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脸，年轻而俊秀，只是严肃的表情让他显得有些阴郁。

　　不过假扮一个大学生是完全没问题了。
　　*
　　小白今天上课总是心不在焉，前几天刚买的橡皮被他在无意识间掰的七零八落，课本也被画的乱七八糟，早上才立下的好好学习的flag没一天就倒了。

　　他实在没想明白这种焦虑感从何而来。

　　小白正烦恼的时候，一份数学模拟试卷从旁边递到他面前，他转过头，旁桌的夏小丹正以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大佬帮帮忙，二十一题实在不会，放学请你吃雪糕。”

　　夏小丹和小白做了快两年邻桌，一直把上课从不听讲，考试却次次第一的小白奉为学神，再加上她性格大大咧咧，爱闹爱演，除了脸皮略薄，与何芊芊简直神似。

　　当然，这里的脸皮薄也是相对于何芊芊而言的。

　　小白把试卷拍回夏小丹的课桌上。

　　“没心情，自己做。”

　　“大佬别呀！”夏小丹捧着试卷，眼含热泪，“你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哥们儿怎么都给你解决了行不？”

　　小白摆出一张颓废脸。

　　“家里死人了。”

　　夏小丹一口气堵在胸口，想不明白。

　　如果她没有记错，上个月月初的时候，小白用过同一个理由，拒绝了给她讲一道物理题。

　　她把浓密的眉毛皱的死紧，整张脸的五官都快挤到一起，几乎把那张白花花的卷子揉成纸团，强忍住了把纸团砸到小白脸上的冲动。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小白瞥了她一眼。

　　“你说的是戴着眼镜，穿西装，打领结的小学生吗？”

　　“对对对！”

　　“对你个头啊。”小白把被揉成纸团的卷子抢过来，铺开，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我要是真能遇到柯南，那破小孩还不知道会怎么被何芊芊玩死呢。”

　　他的后半句话夏小丹没听清，但卷子的事情解决，其他都不重要了。

　　放学的时候，夏小丹当真给小白买了雪糕，两人顺大概一百米的路，就一起走了一段。

　　雪糕的甜味和奶味糅杂在口腔里，开始的时候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但小白吃了两口就腻了，顺手就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夏小丹察言观色，凭她两年来对小白的观察，学神今天心情极差。

　　“大佬，你今天到底有什么烦心事啊？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呗。”

　　“我不是说过了吗，家里死人了。”小白说的漫不经心。

　　夏小丹悄悄翻了个白眼，真当她傻啊。

　　“那你家也不能总死人啊，上个月死了一个，今天又死一个？”

　　“不是，死的是同一个。”

　　“啊？！”

　　恰好这时候小白要坐的公交车到了，他在夏小丹无比疑惑的目光下上车，刷卡，挤进人堆里。

　　隔着车窗，他看见夏小丹站在路边，恶狠狠的冲他挥出两个拳头，毕竟有谁喜欢别人把自己当傻子耍呢。

　　小白扭头不看她，好在车很快就开走了，窗外只有飞速倒退的风景和路人。
　　*
　　小白在咖啡店附近的超市里买了菜，等他回到店里的时候，总算知道焦虑感是从哪来的了。

　　他才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懒人沙发上盯平板盯得入神的两个人。

　　龙泠的胳膊伸开，被何芊芊枕在脑后，如果是不明情况的吃瓜群众，大概还会以为这两人是什么恩爱的神仙眷侣。

　　而小白，只会冲何芊芊翻个白眼。

　　“喂，我不知道有客人，菜买少了。”

　　“哎呀，你回来了呀小白白。”何芊芊丢掉平板，小鸟依人一般靠进龙泠怀里，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动作行为之做作，简直令人发指。

　　小白恨不得用刚买的葱抽她那张欠揍的脸。

　　“我去做饭，你去买菜。”

　　“我不！”

　　何芊芊抱紧龙泠的胳膊，一副死也不松手的样子，如果不是龙泠的表情太过冷淡，这简直就是恶人强拆恩爱情侣的案发现场。

　　小白白眼一翻，手上的塑料袋一丢，转身就要走。

　　这两个人不吃东西也饿不死，他瞎操心个啥？

　　何芊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到他身边，一手把他揽住。

　　“小白白，龙泠好歹是我们的老朋友，他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忍心让他饭都没吃一口就回去吗？”

　　“忍心。”

　　小白说的是实话，毕竟他可不觉得龙泠希望留下来吃这顿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何芊芊死缠烂打把人留下来的。

　　见小白不吃这套，何芊芊迅速变脸，强硬了起来。

　　“喂，好歹是金主爸爸，给点面子行不行？”

　　“面子我给了，你去买菜，我来做饭。”

　　何芊芊扭头看了一眼懒人沙发上冰雕似的龙泠，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点头了。
　　*
　　她拿了手机出门，小白拎着塑料袋走进厨房。

　　晚饭一直都是小白来做，午饭按道理归属何芊芊管，但显然这位仙女是不会进厨房的，所以一直都是点外卖，不过其实吃不吃饭对他们这两个老妖怪来说并没有区别，之所以小白一直坚持做饭，完全是为了消磨时间。

　　他没想过龙泠会突然出现在厨房，而且看样子是特意来找他的，他忍不住退到了料理台边，毕竟龙泠一直都对他的存在感到不悦。

　　“你不用害怕，虽然我不满她的做法，但也不会干预她的选择。”龙泠果然只是站在门口，两个人之间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

　　“有事？”小白故作镇定的拿起菜刀，开始切葱花。

　　龙泠瞥了白晃晃的菜刀一眼，再看小白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活着吗？”

　　“那个女人说她把我的命和她自己的连接到了一起，只要她不死，我就不会。”

　　龙泠一挑眉，抱着手靠在门上。

　　“这么说也不算错，你靠她的力量活着，共享她的寿命，只要她不死，你就不会死。”

　　龙泠很少会说这些事情，更何况是对他说了，小白意识到今天的龙泠像是喝了假酒，再不济也是吃了假药。

　　“你们究竟能活多久？”这是小白好奇了很多年的事情，在他遇见何芊芊之前，何芊芊这个老妖怪就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

　　“按道理来说，我们与天地同寿。”

　　小白切葱花的手一顿。

　　“按道理？”

　　龙泠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空洞，小白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类似迷茫的神情。

　　“我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

　　小白微愕，他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向外面，天空被晚霞染成绯红，太阳早早的没入林立的楼群，但万事安好，并没有世界末日的预兆。

　　龙泠注意到他的目光。

　　“别看了，你看不见的。”

　　小白悻悻的收回目光，把切好的葱花收进空碗里。

　　“你留下来就是特意为了跟我解释这个？”

　　“我只是希望你能死得明白。”

　　小白被吓得不轻，他紧紧抓住菜刀，面对龙泠。

　　“说好了不杀人灭口的。”

　　在那一刻，龙泠从小白身上看见了何芊芊又怂又不要脸的样子，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混沌时代以后，灵逸散的很快，尤其到了近现代，天地间的灵已经所剩无几，我所谓之天地，与你所见之天地，并非同一。
　　我答应了一个朋友要照顾好何芊芊，但我现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或许自身难保。她在你身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刻，我希望你能把属于她的力量还给她，让她活下去。”

　　小白放下菜刀。

　　“你说的友人，是何芊芊在等的人吗？”

　　龙泠点头。

　　“他真的会回来吗？”

　　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滞，小白从龙泠逐渐变成深蓝色的眼瞳里看见了冰封的亿万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