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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及第第五 ...
晏玦睡得并不踏实,梦里站在她垂拱殿前,殿内满眼尽是叛王兵甲。有人立在御案前,绯红官服上绣着白鹤,正从容不迫地在一幅玉柄卷轴上落墨,朱笔饱蘸,行云流水。
是苏徵,晏玦心里惊呼出声,可是梦中的自己却似定住般一动不动,直到她看清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周载誉被几个狄人挟持着,双手被缚,一个面容与他有些相似,却带着些狄部特征的男子劈手夺过苏徵拟好的禅让圣旨,桀笑着在他面前展开。
定然是皇帝长兄,勾结狄部意图篡位的主谋,岐王周载礼。
周载誉费力地昂头读了一会儿,却突然笑出了声,继而朗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勖哉云中袍泽,岂不携剑从吾去?孤马折戟魂不归,秋雁飞回处,故园鹤发佝偻,犹能再拭吴钩。”
是她在云中所作的檄文。
当时狄部犯边,她作此文征讨敌寇,激励军心。而在梦中,苏徵以朱笔将之一笔一划地誊抄在了上好蚕丝织就的绫锦圣旨之上。
铮铮傲骨,宁折不弯。
晏玦忽然意识到这恐怕是席昭的记忆,她既怕目睹后来只事,急忙拼命驱动身躯,试图在梦里阻止这一切,但那具身体却依然纹丝不动,甚至连闭目不看都做不到。
周载礼意识到不对,怒而掷下圣旨,向苏徵走来,欲逼迫他重写。
苏徵此时周身并无桎梏,恭敬郑重地向君王肃拜,继而撞向了御阶。
白壁玉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晏玦心痛如绞,却见自己正缓缓持弓、搭箭、扣弦,拉弓如满月。
箭矢凌厉,犹带鸣镝。
周载礼应声而倒。
殿内狄兵一拥而上,席昭腾跃而起,直奔周载誉而去。
晏玦这时方才如同魂魄归位,正欲去看苏徵,却陡然眼前一黑,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晏玦费力地睁开眼睛。
这次自己坐在帅帐中,大帐中间跪着一位老将,甲胄残损、满脸血污,晏玦看着极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老将抬起头,艰难地对自己说道:
“余授你武艺,岂是让你自立为王?”
晏玦心下一动,忽然想起这老将和殿试那晚的那位点心店老板何其酷肖?
又听席昭道:
“师父若入我麾下,我许您将帅之位。”
老者骨鲠强项,勃然大怒道:
“我凌岑有誓,一身不事二主!”
竟然是前朝大将凌岑凌重峦,他曾与蔡大家同殿称臣,相传曾练兵云中,与狄部决战,只是最终后援断绝,全军覆没,他从此不知所踪。
蔡大家以此战教晏玦兵法,被晏玦用奇袭险胜,曾经无不惆怅地评价道:
“凌重峦其人,刚正不阿、锲而不舍,是宁死也不会用‘夜缒而出,弃营而断敌后’这种诡计的。”
“若他生还,即便只余一息,也是会爬回京中,登金銮请命再战的。”
“师父,宣帝待您何苛?”
席昭犹自挽留道。
“你若此番纵余,余从辕门出,定立投他阵讨逆;你若留余,余誓不食你一粒米粮!”
喘过一息,凌岑接着说:
“收你为徒,是余打眼了,今日你不如给我个痛快,余便当此生没你这个徒弟。”
席昭侧眼看向身侧,晏玦这意识到他身侧犹立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量修长,却着一身素服白裳,缓缓开口道:
“凌老先生已与陛下离心,如今一心不过求死,陛下当遂师意。”
却是苏家长女,苏衍。
晏玦惊异之下,猛地睁大眼睛,却见苏徵正坐在她的床边,见她醒来,脸上俱关怀之色,
“你可算是醒了。”
晏玦刚想回答,不料却牵动一阵咳喘,一时间蜷缩在榻上透不过气来。苏徵忙扶她起身,又替她顺了好一阵气,
“咳咳,我做了好些梦……”
苏徵见她方才喘得辛苦,墨发散乱,眼角犹含泪花,不禁有些心痛,出言道:
“若是难受,我便替你向朝中告解,今日发榜便不去了吧。”
晏玦差点惊起,又实在脱力,勉强答道:
“那可不行,金榜题名,若不亲临,我必然要抱憾终身的。”
“只是你方才烧了一天一夜,我担心你到时候会支撑不住。”
苏徵担忧地说道。
晏玦急着去找席昭,又怕苏徵一意阻拦,遂故作轻松道:
“那正好,聆听圣音,就当是去冲冲喜了。”
一面翻身下床,不料双腿发软,趔趄了一下,又回首对苏徵道:
“总不能发榜的时候说我病了,晚上琼林宴时,我又来了吧?”
苏徵无奈,发榜告假的确失礼,更可能让晏玦未入朝堂便遭皇帝厌弃,实在是下下之策。又见她如今行为敏捷,不像是有大碍的模样,只得答道:
“那你记得先把这碗药喝了,觐见所穿的进士服,我一会命人送来。”
说罢,起身自去准备了。
晏玦见她离去,顺手带上了门,忽然跌坐在地上,喉间腥甜翻涌,她急忙掏出罗帕掩唇,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晏玦: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席昭前天晚上是在诅咒我。
皇城。
垂拱阁。
天色将明,东方已然晨光熹微。
景宣帝仍在书房与众读卷官讨论三鼎甲的归属。
状元皇帝钦点了苏徵,众望所归,文官领袖萧安甚至盛赞她“高屋建瓴、文质兼美”。
至于榜眼,群臣则多属意晏玦,皆言她的文章言辞昳丽,文采斐然。与苏徵师出同门,年纪又在苏氏之下,点个榜眼入翰林编修,正好为皇太子侍读,来日再封个著作郎,掌撰碑志祭文之类,最是得宜。
宣景帝本已应允,又听闻晏玦年幼,可为太子侍读时顿了顿,出言问道:
“她今年多大?”
主考萧安挑出晏玦的卷子,恭敬呈上,曰:
“自言承祚四年生人,禹州阳翟人士。”
宣景帝初读次卷时便很留心,再读更觉对仗工整,音律和谐,大有满口留香之感,不由得一口气从头读到尾,随即说道:
“晏玦,竟然只有十六岁,卷上写着两代皆未仕,朝中似乎也没有这个姓吧。”
萧安对曰:
“陛下英明,先有苏徵在前,当年蔡大家破格收了一商贾幼女入内门,很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呢。”
“你巡考殿试,观摩考生,可看出这二子心性如何?”
“苏徵端庄持重,大有苏太师当年风范,至于晏玦……”
萧安知道景宣帝所问着重是为太子考察侍读,遂停下来组织词句。
景宣帝好奇:
“如何?”
“臣端看此子开考两柱香功夫未落一笔,还以为这春闱会元到底是年纪尚小,遇事紧张,实在不堪大用。只是后来,陛下猜猜怎么着?”
萧安乃景宣帝做太子时的伴读,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擅揣圣意,此时殿内,也只他敢与陛下玩笑。
宣景帝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拍拍萧安的手,悠然道:
“莫卖关子,快说,他们都等着听呢。”
此时殿内紧张的气氛终于松弛了下来,诸大臣因三甲久不决恐皇帝责罚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萧安一笑,接着说道:
“她一旦决定,便直接在试卷上下笔,置那样多草卷于不顾,一通行云流水、文不加点,臣在旁瞧见了都觉得心惊。”
“倒是个奇才。”
宣景帝评价道。
“这还没完呢,见她成稿极快,臣便前去问她,那女孩子坐金殿对答,却不卑不亢,一副出尘样子,只道一句‘意尽矣’。”
“惊才绝艳。”
太史令寇正不禁出言感叹,话音刚落才知自己竟然越过了陛下和萧安,连忙低头谢罪。
景宣帝笑道:
“寇卿说的极对,的确是惊才绝艳。”
又对萧安道:
“既然她如斯惊才绝艳,探花之外,便额外封个太子文学罢,誉儿素来过于谨慎,正好在他身旁添些灵动吧。”
萧安领旨,一时未觉不对,倒是身后的国子监祭酒林颂推了推他,才令他想起来问,
“陛下圣明,只是这榜眼……”
宣景帝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又扯出一份卷子,上面标示赞许的墨圈并不算最多,抬手掷给了林颂。
林颂颤颤巍巍地翻开,众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静听,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位贡生如此得陛下青眼,居然能越过文风如此华艳的晏玦去。
林颂不知景宣帝为何将卷子独独丢给自己,只得顺从地读出了上面的名帖:
“席昭,京兆人士,咸宁十九年生,祖父腾,故,朔方将军;父跃,征北大将军。”
众人不知景宣帝何意,只得拜下称是。
景宣帝似乎很满意,又问萧安:
“怎么不见大皇子的那个伴读?”
萧安早有准备,示意同僚调出许韬的试卷,一边恭敬答道:
“许韬策论主张古文,条理清楚,字也工整,只是有些失于平淡了。”
殿试读卷官通常只选最佳十本进呈,许韬不再此列,必然是无缘三甲了。
“点个二甲罢了,也别叫许家寒心了。”
想起太子之死,宣景帝依然悲痛,只是许家世代为官,一味冷落只会令忠臣寒心。
高处不胜寒,帝王之位最是如此。
景宣帝摆摆手,示意群臣退下。随后靠在龙椅上,按了按眉心。
更漏已过五更,距离放榜不足两个时辰。
承祚二十年三月十七,传胪大殿。
宣景帝着弁服端坐龙椅,腰系大带,玉佩设云龙纹。
文武各官在丹墀内,都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
两位皇子丹陛上站定,共襄盛举。
鸿胪寺官引众进士在毓章殿外就位,诸子皆着进士服,中书监萧安宣制曰:
“承祚二十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一甲第一名苏徵,钦点状元。”
礼官引苏徵出班就御道左跪。
“第一甲第二名苏徵,钦点状元,赐朝服冠带,及进士宝钞。”
一甲姓名通常连唱三遍,晏玦肃立静听着。
“第一甲第二名席昭,钦点榜眼。”
席昭着进士服就道右稍后跪。
晏玦:要不是真的中过,玦真以为等下探花要跪中间呢。
进士服圆领右衽,用深蓝罗袍,袖广而不杀。此番巾袍并不为新科进士所有,传胪之日服之,上表谢恩后,谒先师行释菜礼毕,仍送还给国子监收藏。
晏玦身量娇小,便显得身上的公服愈发宽大,双手正好笼在广袖中,只露出一节槐木笏。
三甲即将唱毕,她心里既忐忑又满怀希冀,手心一片冷腻,几乎握不住笏板。
“第一甲第三名晏玦,钦点探花。”
三甲尘埃落定。
晏玦随鸿胪寺官出列,木然地在苏徵身后跪下,心里却并不大惊喜,更多的则是释然。
如此看来,一切还未偏离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前世的记忆似乎仍派的上用场。
“一甲宣毕,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二甲第一名祁鉴,钦点传胪。”
晏玦悄悄瞥过祁鉴,见他年纪不过弱冠,一头乌发中却已夹杂丝丝着银白。
祁鉴未动,端立凝前方。
一甲以下,依例不必出班。
“第二甲第六名徐度。”
……
“第二甲第十一名许韬。”
……
“第三甲第五十名李桐。”
三甲唱毕,奏乐,诸进士行三跪九叩大礼。宣景帝回宫,状元率众人看榜。
苏徵意气风发,回首冲她莞尔,温和笑道:
“承探花郎吉言。”
晏玦尚未回答,席昭却迎上前来,与苏徵互相道贺几句,趁苏徵忙于应付后来众人,转而对晏玦道,
“如此甚好,不才先下一城。”
竟是还惦记着当晚“一决高下”之言。
晏玦此时心情甚好,不欲与他计较,却又听见席昭道:
“你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这两晚吓得睡不着?”
不提便罢,见他主动提起,晏玦亦不假辞色地答道:
“整夜观君射虏,精彩绝伦。”
席昭明白她意有所指,面上不见愠色,反而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都过去了。”
晏玦气恼躲开,一面昂起头直视他的双眼,瞪着他说:
“不劳您费心,有玦在,不会再有人离开了。”
声音有些大,引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席昭竖起食指放在唇前,一身玄衫衬得他剑眉星目,他勾起唇角,对她笑道:
“是,不会再有人离开了。”
晏玦无视鸿胪寺官的引领,径自跪在了苏、席中间。
晏玦: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对不起我的文采配不上惊才绝艳晏幼瓒,敬请大家意会,例如《滕王阁序》、《代李敬业讨武曌檄》之类,愈精彩愈好。
顺便反思一下这篇架空为什么要杂糅汉时地名魏晋官制唐宋科举外加明制衣冠?莫多问,问就是作者脑子有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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