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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晓第二 ...

  •   晏玦猛地从榻上坐起,联想到最后翻过的序文落款,额头浮起薄薄一层冷汗。环顾四周,窗明几净,桌上是前夜摊开未收拾的典籍,正好翻到《卫青霍去病列传》,宛如从前一般。
      从前她进京春闱时借寓外祖家,她母亲是苏太师唯一的女儿,远嫁禹州,来往多有不便,直到晏玦被蔡大家选入内院授业,与苏家幺孙苏徵同学,两家才渐渐重新熟络起来。
      她的房间紧邻着苏徵的,抬头便见苏徵穿戴整齐推门进来,见她呆坐在榻上,满脸茫然,不由得有些好笑:
      “发什么呆呢,快去用了早饭,莫要耽误了殿试。”
      “殿试?!”
      晏玦心里一惊,竟是回到了殿试当天。
      晏玦脑中拼命搜索关于那年殿试的记忆,此时景宣帝尚未龙驭宾天,亲自在毓章殿内策问贡生,次日读卷,再次日后发榜,状元苏徵早有才名,整个京城都道她蟾宫折桂,众望所归,探花则指了晏玦。而当年的榜眼,晏玦骤然间竟记不起来了。
      好像她在凭空得到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同时,也被迫忘却了什么。
      “玉儿怎么啦,可是临考心里紧张?”
      见她不动,苏徵转进房中,随意拿起拿起桌上的书读了起来。
      晏玦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长发束起,眉眼含笑,一袭月白衣衫衬得她端庄温和,一看便是状元郎的上佳人选。
      苏徵出身簪缨世家,钟鸣鼎食,却一贯不喜金银。入宫面圣,通身只一枚白玉禁步,腕间自幼随身的羊脂玉镯细腻温润,被她拢在袖中。
      临行前,恩师递过两枚玉佩,一青一白,苏徵钟爱月白,晏玦便挑了青色。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
      恩师所赠,晏玦一直将那枚玉佩带进了垂拱阁,而苏徵的,则陪她入文华,立身中书,最后碎在了平章殿的阶下。
      她大师姐,本来就是朗朗如明月一般的人物啊,然而在景宣帝给她的记忆里,如斯卓然端方的苏徵却因为被迫替乱臣贼子拟写诏书,决绝地触了御阶。
      “今日策问,字迹万不能如此潦草。”
      苏徵随手拿起晏玦的手札,在她眼前晃了晃。
      晏玦突然跳下床,紧紧地抱住了她。
      “玉儿?”
      晏玦缓缓松手,背过身去擦了把眼角,颤声说:
      “走吧,天快亮了。”

      本朝殿试照例考策问,照例要考上一整天,各地贡生黎明进殿,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环节后才颁布试题。依照宣朝旧例,制策题目多用实务策一道,所询一二事,少则二、三百字,多则达千字,贡生在殿内作答,直到日落方才收卷出宫。
      晏玦春闱考得极好,高中会元。会试后仍有复试,却考了诗赋,命题令考生做一诗一赋,正是她生平最擅。晏玦记得,殿试当日,自己的座次仅在苏徵之后。
      货真价实的天子脚下。
      想到不久前景帝还用书丢自己,晏玦不禁打了个寒战,引得苏徵侧目。
      晏玦摆摆手,埋头扒饭,大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风范。
      苏徵疑惑不解,平生第一次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师妹。
      晏玦:“今天起得太早,饮食过饱恐在殿上睡过去。”
      苏徵无言以对。
      晏玦:“祖父大人早前说殿上有御制的茶点,任凭自取。”
      苏徵又觉得,刚刚一切的疑惑又或许都是自己的错觉。

      日出,破晓,贡生进殿。
      毓章殿御阶下整齐摆好了上百书案,大约五尺见方,上贴各人的名字籍贯。案上铺好的卷纸细密光洁,一张一张皆印着暗纹,除去一应笔墨纸砚,另有白纸若干,以作草稿之用。
      晏玦寻到自己的座位,趁着尚未开考环视了一番左右。右侧自是苏徵正襟危坐,见晏玦目光扫过,冲她微微一笑。左侧则贴着上党许韬的名字,记忆中似乎并不在三甲,近旁诸子,晏玦一一看过,大多不太认得,也不见对的上榜眼位置的人。
      “玦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世之材挤横在玦与大师姐之间,还藏得这样深?”
      站在喧嚣,竟是一位贡生殿试迟来,自寻至毓章殿,却因未随贡生一同进殿而难以自证身份,值守的内官执意要关闭殿门,便与他争执了起来。
      晏玦回头,便知来者日后必定有一番大作为,改天换地的那种。
      来者正是宣景帝一朝最后一榜的榜眼,席昭。
      殿中众人听到动静大多回头去瞧,只有个别稳重自持如苏徵者,仍旧端坐不动、目视前方。只见席昭被拦在门槛外,衣衫齐整,却没带惯用的笔墨,正好腾出手抵着宫门,不让内官关门。
      晏玦与席昭有同年之谊,却也不记得上次殿试还有这样一出,眼看这位开国太祖就要在金榜题名前最后一关错失功名,她担心节外生枝,起身径直走向殿外。
      “这是镇远大将军与郡主娘娘的长公子,席昭字长明。”
      晏玦低声向内官解释。
      席昭的嫡母是景帝同胞的妹妹,下嫁镇远大将军席跃,大将军早年一直镇守边关,拒狄部铁骑十数年,近年才被召回京城居住,深受皇帝倚重。
      殿试本就是由皇帝主考,席昭出身贵胄府邸,且确有真才实学,考过这一回,前途必然光明无量。想通这一层,又见同场考生作保,内侍如何固执也不再阻拦,顺水推舟放了席昭进殿。
      席昭对晏玦抱拳,在后排寻了位置落座。

      太子周载誉侍立在皇后下首,听到回报,心里只觉得有些羡慕。他年幼丧母,十来岁才被皇后收养,在宫中行走一贯谨小慎微,何尝有过如此快意的时候。
      何皇后倒是不以为然,挥退了来人,随手取了一个枇杷缓缓剥着,
      “那个晏玦,据说秋闱时还是一省的解元,性子这样不沉稳,还指望着连中三元不成?”
      周载誉点了点头,不知如何接口。
      何皇后接着说:“倒是那个苏徵,出身清流,师承蔡郢,是你很应该留意的。”
      周载誉诺诺应下,引得何皇后略有不满,
      “载誉大了,自然不必本宫这样提醒了。”
      周载誉嗫嚅道:
      “父皇不会愿意儿子擅自结交贡生的。”
      枇杷汁水浸染了指甲,自有侍女接过,又递上帕子,何皇后接过擦着手,朱唇轻启:
      “载礼之前的侍读是许韬,太子,应该有更好的。”
      “太子?”
      周载誉心下默念几回,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巳初,宣景帝率众主考进殿,散卷开考。
      满座贡生皆是心下惴惴,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科便是平步青云,荣华志气、权利名望堆在面前,唾手可得,极少有人会不动心搏上一博。
      殿内一片寂静,只余诸子落笔沙沙,犹如春蚕食叶声。
      晏玦翻开试卷,题目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很好,还是熟悉的配方。
      “策试天下贡士于毓章殿,制曰:
      朕纂承大宝,今二十年,仰诵列朝圣训,亲奉经筵明教,不敢一日懈怠,期以文治。今汇宇内之士,共臻上理,尔多士其进谋诵志,以沃朕心。
      太祖受命于天,天下文章犹尚古风,质朴明理,不尚修饰。自文帝来,仓廪丰而教化兴,政通人和,则文表艳华之气愈盛,言辞秾丽,逶迤曲折而尽铺陈。
      文道,经世之大业也,古、骈之辩,历来有之,诸士勤学洽闻,或据旧以鉴新,能宣究其意者,毋泛毋隐,朕将亲览焉。”
      翻译成白话就是:朕继位二十年,不但常念祖宗教导,还亲设经筵进讲,不敢懈怠,期望可以以文教治国。今日殿试,聚集境内有识之士,但愿大家踊跃议论,以慰朕心。
      太祖开国时,天下文生崇尚古风,行文语言质朴直率,说理明白。而文帝以后,天下富足,世人著作便开始多用繁华矫饰之词,曲折铺陈,讲究辞藻。
      文道是国家大事,况且提倡古文还是骈文的争论一直就有,各位勤学博识,如果有人能推陈出新,写出其中道理,千万不要隐瞒,朕会亲自阅卷。
      晏玦:默写一遍大师姐的文章我岂不是要连中三元?
      然而晏玦并不知道苏徵具体写了什么。
      晏玦:这状元,玦要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破晓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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