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妖》央嫣子

15、十五、诀别小是

　　他已经记不起来，有多少天，这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已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听不见，看不见，只知道身上某一处很疼，疼得刺骨。
　　洛川王府里繁华依旧，他只是如一个过客一般，好像恍惚中，有一道圣旨来过，说，封他为罗川王，世袭父位。好像也听过那身着龙袍的男子说了什么，什么天下社稷，什么妖孽容诛，什么保国将军除妖有功……也仿佛听见下人们说，那个救走小末的人，始终也找不到了。
　　皇帝召见，拒绝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去！
　　父母殡葬，也未曾去，只是如此静静地，坐着站着躺着。
　　也许，小末已经死了吧……天命剑贯胸而出，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这只是一场阴谋，一场害死自己最重要的三个人的阴谋。
　　他似乎还可以感觉到曾经有一双手搭在自己手上，问：“真的么？”
　　“对不起，小是。”
　　“谢谢你，小是。”
　　她和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你和对不起。从此以后，世上已没有人可以叫他小是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原来是恨她的。如果没有她，他估计还会和师傅一起逍遥自在，他逃出王府，不就是为了自由么？为了她，又甘心被关回这个牢笼里，最后，却是家破人亡。师傅说得没有错，喜欢上那个人，会很苦很苦的。
　　但……还不是就这么喜欢了么？再说，这一笔帐，应该算在谁头上，实在不好说。
　　然后少澜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站起来。
　　他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洗了一个澡，又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吃了一顿饭。
　　最后，他仗剑站在了保国将军府，那柄往生剑发出来白色的如烟如雾的剑气，陈不逆冷笑，甚至不想多看他一眼。
　　“洛川网页，今日来府上，不知有何贵干？”
　　“取你狗命，祭我父母。”
　　他抬头，手中剑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凌厉无比，但是陈不逆的躲闪却如一个人在耍弄一条狗，轻松而有趣。
　　“王爷，末将没有得罪你吧？如果是为了你父母的事情，那很抱歉，皇上已经恩准我无罪。你要怪就该怪那只妖孽，是她迷惑了你，才闹到这个下场的。”
　　少澜根本没有听他说了些什么，往生剑交织成一片印光，如他脑海中想象过千百次的场景一样包围了陈不逆。
　　他的心里，全是杀气。但是，那剑舞到一半却被硬生生截住！往生剑发出一声痛苦的铮鸣，刃上已出了一个口子。
　　陈不逆收剑回鞘：“王爷，请不要太过分，别怪末将不给面子！”
　　他不听不闻，不顾虎口的裂痕和鲜血，又一记直刺。
　　这时突然不知从何处多出一根木杖，直直勾着少澜的腰身将他往后一拉，他的身子便飞了回去，撞在牧流水的身上，险险站稳。
　　老人看着自己徒弟那毫无生机的脸，心头一疼：“痴儿，叫你记得全身而退，你怎能如此不长记性！”
　　少澜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落下泪来：“师傅……”
　　“哼，洛少澜，今天我看在你父母刚逝心情不稳定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是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陈不逆！”少澜咬牙。
　　“我告诉你，逝去了洛涯，你已经不是小王爷了，你以为还会有谁护着你么？你包庇妖孽，皇上说看在你父亲面上才不予追究的，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少澜欲冲上去，但是被牧流水一把拦下：“你还没疯够啊！走！”
　　“是啊，要耍疯劲就回王府去！”陈不逆冷笑，“来人，送客！”
　　顿时上来一群家丁，手中持了棍棒，虎视眈眈地盯着师徒两个。
　　老人打横抱起他跃出将军府，径直跑到了洛川王府。
　　管家在门口拦下两个人：“王爷，有两个客人要见您，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不见不见，没看见你家王爷受伤了么？去，准备些金疮药，不用叫太医来，他……他房间在哪，领我去。”
　　“可是……那个人说……他，他叫有尽，是……是小末少夫人的朋友。”
　　少澜在牧流水肩膀上一震，睁开眼下来：“带我去！”
　　“是……”管家一边领路，一边用眼神示意使女下去取金疮药，“王爷，要不要叫几个人一起？老奴觉得安全些……”
　　“她是少夫人，少夫人的朋友，有什么不妥当么？”少澜的甚至突然清醒起来，横了管家一眼，脚上的步伐快得惊人，一点也不像刚刚那个意识消沉的少年。
　　有尽就坐在大厅的门槛上晒太阳，还是那身破烂的衣衫，脸色却是干净温暖的。阳光照进来，跟是说不出的和气。他旁边，有一个穿着很色衣服的人，连头上也被一块黑布盖着，靠在他胸前，似乎是睡着了，再旁边，还有一只白色的猫，每间是一道黑线。
　　尽管没有看见面目，但是少澜一眼认出来，那个黑衣人是小末。
　　“你叫小是？”有尽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好，我是有尽，有无的有，尽头的尽。”
　　“小末……”少澜没理他说什么，只是注视着他怀里的人，“她如何了？”
　　神色中全是关切，但是他竟没有勇气上前一步看看她。
　　“拜你母亲所赐……放心，她没有事，只是很累很累，睡着了。你看，她都快做你媳妇了，你还这么伤害她，我说过，要让她自己来取你小命的。”
　　管家神色一紧，转身欲去叫人，但是却被少澜叫住：“司总管，不用去了，你自己下去吧，没有我命令，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牧流水上前拍了拍司管家的肩膀：“放心吧，这儿有我，不会有事的。”
　　管家只好退下。
　　“你把她还给我。”少澜只这么一句话。
　　这时有尽怀里的小末已经醒了，伸出一只手若苍白的手，把头上的布巾扯去，看着有尽：“怎么……你还在？我在哪？”
　　“小末！”
　　她身子颤抖了一下，缓缓回头。他终于看见了她，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是脸色异常的红颜，和那只苍白乌青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很显然，她正发着高烧。
　　“你是谁？”小末眯了一下眼，由于高烧，她的神智很不清楚，眼神也不怎么好，只是听见那个声音，下意识里觉得熟悉，“你是谁？”
　　“我是小是。”
　　她的泪终于止不住落下，一下子挣扎着要从有尽怀里挣开，但是有尽却一把拉住了她：“丫头，你不要再傻了……乖，身上不好，外面有风的。”他把盖巾裹到她脖子上。
　　“小是……”小末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终于记起来，那一句“我当然恨你”，眼神随即黯淡，“对不起，小是……”
　　“你没有对不起他！”有尽打断她，转头看向少澜，“她好像不愿意杀你，那么，我来吧……”
　　“把她还给我。”小是上前一步，杀气汹涌，连带着往生剑也光芒四射。
　　小末再次颤抖着伸出手到有尽面前。
　　“怎么了？”有尽低头看她。
　　她五个手指张开，颤抖得厉害，但是却坚决地往前伸出去，仿佛在用尽力气抓什么，但是，抓住的却只有空气和无奈。
　　有尽看向她目光眼神的方向，那把剑？
　　往生剑的光芒因为少澜的杀气更加强烈，仿佛有烟雾缠绕在四周。但是随着小末的手伸过去，那汹涌的剑气却渐渐平和下来。
　　“知更……”小末坚持不懈地往前伸手，那双眼却是无神的，仿佛只能看见那把剑。
　　事实上她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了，只有那一点白光，指引着她……
　　“还给我……”她哭出声来，“还给我！”
　　有尽上前两步，小末猛一回头，终于抓住了往生，血，落在剑上，红白交辉异常刺眼。
　　少澜一把松开剑抓住她的手：“小末！”
　　她抚摸着剑身，如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知更……小末好疼，小末好想你。”
　　有尽微微叹气：“原来，你不是她喜欢的人呢。”
　　少澜只仅仅抓住她的手：“你不是说，会慢慢忘记他么……为什么，都不说实话。”
　　“既然如此，你就好自为之吧。”有尽别有用意的看看少澜，“我们都这么倒霉！”
　　少澜觉得手上一空，小末的手化作烟雾消散在空气里，那只猫轻轻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消失的。
　　少澜用力挥手，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无力地坐在地上。
　　牧流水的惊讶已经到了被雷击的地步，傻傻看着眼前的徒弟，脸上写满的除了惊讶就是恐惧，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俯身面对自己的徒弟。
　　“少澜……”
　　“我已经……失去她了，师傅，我什么都没有了。”
　　牧流水盯着他：“不，少澜！你还有！”
　　少澜抬头。
　　却见牧流水向他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一路猛跑到后院，那个碧水清澈的养剑池。
　　他猛地跳下，过来很久才窜出水面，手中拿着两把光芒四溢的宝剑，把它们放到少澜手中：“记住，你还有天命天意！”
　　少澜看着自己手中的剑。
　　牧流水看向天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老天爷，也许希望就在他身上了，希望你开开眼吧……”
　　那两把剑在少澜手中，光芒渐渐黯下，只看见古朴的剑鞘，和少年苍白的，还带着爱人鲜血的手……
　　那血，是他和她，诀别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