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恶毒的借口》江不

16、016

　　横海地处西北走廊，囊括了幽、云、沧、景四州。

　　百年前，神宗皇帝为了加强西北边防，以拒草原上诸多游牧民族对大周边境子民的烧杀掠夺，特意在幽、云、沧、景四州设立了横海军镇，由横海大都督统领四州军务。

　　起初大周强盛，横海军镇保得边疆安稳太平，但不过几十年过去，历任横海大都督尽皆拥兵自矜，不服朝廷管辖，一任任都被朝廷想方设法砍了脑袋。

　　横海五十万大军被养的如同大都督的私家卫队，动不动便要哗变。

　　横海疑惧朝廷，朝廷忌惮横海，这才在五十年前闹出了横海之乱。

　　那年盛夏，德宗皇帝还在北海池泛舟纳凉，横海叛乱的消息随着太监扑腾的脚步闯进宫闱。

　　横海起兵，天子出逃，大周朝陷入了长达五年的战火。最终叛乱被平息，但往日强大的王朝宛如被邪祟吸干精血神气的人，一下就斜阳西坠，在金银珠翠的粉饰下吊起了命。

　　王朝还端着往日富贵尊荣的架子，但里头的血肉早已枯萎凋谢。

　　叛乱平息后，新任的横海大都督陈可刚刚到任不过三四年，又把横海变成了以往的横海，又把边关五十万大军变作了自己私养的府军。

　　不仅如此，陈可明目张胆地称自己的儿子为横海的太子爷，地方上拥兵自重的将军们纷纷效仿，一时间全都成了自封的一方诸侯。

　　前些年开先河之风的陈可去世，他的儿子陈捷理所当然的继承了横海大都督的官衔，敬宗皇帝沉迷声色犬马，压根不想下一道旨意，给陈捷一个名正言顺。

　　于是陈捷给应辙送来万金，这道旨意第二日便启程离开了长乐城。

　　如此想来，横海陈家与应辙并没有什么过节，王半妙却说就是陈捷想要他的项上人头。

　　“如果王半妙在说谎呢？”徐三千因此发问。

　　“我见过她和横海往来的书信，她所言绝对不假。”应辙眉头细细一皱，像春风吹起微微的绿波一样顷刻间又荡平不见，“据她所说，陈捷不仅想杀了我，还想替代我的位置，做下一个——”

　　“站在真龙上的人。”

　　真是颇高的心志。

　　一个舞龙弄凤的应辙还不够，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想要凌驾于皇室之上的臣子。

　　徐三千看了一眼应辙的背影，秀颀而挺拔，穿着朱红的朝服，像一把烈火在熊熊的炙烤。

　　他曾问过应辙，已到了这个份上，为何不自己做皇帝。

　　应辙回答他：“我是一个太监。做皇帝有什么意思，踩在皇帝头上不是更有意思吗？”

　　至尊的位置是无趣的，可眠于至尊的卧榻之侧的野兽却是有趣的。

　　野兽虎视眈眈，至尊恐惧挣扎。

　　他在玩弄皇家，也在凌虐皇家，这种将天下至尊握在股掌之间的感觉令他无比快乐。

　　徐三千那时才明白，应辙没有根，也没有后，不信佛，也不求道，他不在乎生前如何，也不在乎死后的名声，他就活这一世，这一世他就迷恋这种快乐。

　　他如今的所有本就是平白无故来的，他也不怕再失了去。

　　应辙就是这么个人。

　　徐三千对着他的背影又问道：“既然王御女这么有用，侯爷为何想要杀了她？”

　　“自然是因为她没用了。”应辙不暇思索便开口，坦然自若，“她翻来覆去就能说那么几句话，再多的却什么也不知道，但她想要的东西又太多了，这样的货色不如去死。”

　　“陈可还算一代枭雄，可他这个儿子真不随他，自己也蠢，派来的人也蠢。”他随意评点，仿佛挥着鞭指点江山。

　　“陈捷就算这的派人杀了我又怎么样，他的五十万大军远在西北边陲。我在意的是，他既然有这样的谋划，长乐城里一定有人与他同谋，明白吗？”

　　应辙说罢，徐三千点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杀死王半妙的人，兴许就是与横海合谋的人，在长乐城中，掌握着一股力量，他们也许已经知道王半妙变节了。

　　应辙吩咐完这件事，转头看了看徐宝儿，她正在拿着自己的两茬发尖互相拨来拨去。

　　徐宝儿对朝堂家国之事不感兴趣，对阴谋阳谋的角力更关心寥寥，她只要拿走自己的那份钱，干完自己该干的活就行。

　　她比徐三千更像一个合格生意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也不会问为什么。

　　在应辙眼里，这样的人很完美。

　　他看着徐宝儿笑了笑，竟还带着几分长辈的和蔼：“对了宝儿，我给你安排了一个新差事。”

　　徐宝儿眼睛也没抬，还拿着自己的头发打架：“什么差事？”

　　“既然方空回在万岁爷跟前做起居郎了，你正好去陪陪他，万岁爷近旁的女官不当事，也该换换了。”应辙轻声说着，推门要走，“这事自然不该我出面，否则万岁爷又要多心了，就由徐大将军向万岁爷举荐你妹妹吧。”

　　话音落时，他已推门而出。

　　候在门外不远处的随从们像一列闻风而动的蚂蚁，应辙刚刚走过来便整齐地跟在了他的后头。

　　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小太监贴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侯爷，万岁爷又病倒了，太医们都到甘露殿去了，此刻万岁爷还没醒呢。”

　　小太监名叫江奇，入宫十年了，生得肤白貌美，总是一副笑模样，教人看了就禁不住喜欢。

　　如今他是应辙跟前最讨喜的小太监，年纪轻轻就上任宫廷副总管，春风得意好不风光。

　　江奇笑眯眯地跟在应辙身旁，眼睛弯得像月牙。

　　“咱们这万岁爷身体不太好啊。”应辙调侃了一句，却不知道李蘅是真的身体不好，还是假的身体不好，从前他常年幽居王府，也不见这样天天病倒。

　　江奇佝偻着腰在一旁应和：“就是，就是。”

　　他像是天生就会讨人喜欢，那笑的模样，那谄媚的语调都恰到好处，他小步跟在应辙稍后首，又说到：“侯爷，还有皇后娘娘那边又闹起来了，要不侯爷去看看。”

　　“怎么又闹起来了？万岁爷还病着，她们三个女人反倒没完没了的。”应辙回首晒了他一眼，摆明了并不想去管李蘅后宫那些烂摊子。

　　就算李蘅遣散了宫中诸多宫女，但只要他带进宫的三个女人还在，就能一天不落的好戏连台。

　　尚在李蘅做王爷时，他王府女眷整日争风吃醋的小消息便是整个长乐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奇抬眼看看他，轻声细语地说道：“丽妃娘娘说是皇后娘娘买凶杀害了王御女，说是证据确凿呢。”

　　“哦？有这等事？”应辙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品了品，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笑着一哼：“罢了，既然万岁爷还在病中，那我就替万岁爷管教管教后宫。”

　　江奇低着腰一笑，长吆道：“去交泰殿。”

　　交泰殿位居中轴，是皇后寝殿，意为天地交合，泰康美满，如今住着的皇后是李蘅的结发妻子，姓许，名云满。

　　许皇后虽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但也是世代清流人家的小姐，嫁给李蘅十年有余，偏生是个不带脑子落地的，还是王妃时就整日的生受两个侧妃的气，如今做了皇后，还是连两个妃子也管教不下。

　　李蘅还要新选妃嫔充实后宫，应辙真不知道那时许皇后该如何自处。

　　应辙到交泰殿时，正听见许云满怒不可遏地大骂，但她语调软软的，连骂人也没什么力气，像硬充老虎的病猫一样蔫不拉几的。

　　他迈进殿门时，正巧一个净瓷白瓶砸在他脚面前，“啪”的一声摔得稀碎，一片片裂开的如同玉兰瓣，弯溜溜散在地上。

　　江奇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却被应辙一抬手止住了。

　　殿里许云满的声音还在传来，似乎哭的不轻：“你凭什么砸本宫的花瓶？凭什么！”

　　“哎哟，皇后娘娘，不就是个花瓶么？你就这么小气，怪不得是小门小户出生的。”懒懒的声音娇的发嗲，应是丽妃了。

　　应辙冷冷一笑：“丽妃娘娘好气魄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然就不小气了。”

　　他迈步进去，方才还嚣张跋扈的丽妃娘娘往后退了几步，定下神来才行了个礼。

　　她看上去气不平意不顺，似乎很瞧不起应辙这个太监，却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

　　丽妃颀长美丽，当得起这个“丽”字，如牡丹一般娇艳富态，银盘脸上美目顾盼、丹口流朱。她一身绫罗绸缎裁出的彩裙，捻入了银线因此微微发闪，神女仙娥降世一般。

　　她身旁不远处站着皇后许云满。

　　许云满身材娇小可人，出嫁十余年还如同闺中小女一般，她戴着金闪闪的凤冠，展翅的凤凰口中衔着一溜珍珠，正巧垂落在她的眉间。

　　她哭的满脸都是泪痕，眼睛委屈地发红，抽抽噎噎地大叫大喊：“贱/人！你这个贱/人！”

　　应辙瞥她一眼，再瞧瞧气定神闲的丽妃娘娘，怪不得许云满成天要受气。

　　他看着皇帝的女人，远没有自己家中的美妾娇妻顺眼，随口问道：“丽妃娘娘，你不是说有证据证明皇后娘娘买凶杀人吗？”

　　“本宫没有！你这个贱/人竟敢陷害本宫！”许云满闻言抬手指着丽妃，衣袖荡得像烈风，恨不得挫碎了满口银牙。

　　“皇后娘娘！”应辙抬高了声音，不经意地皱了下眉，“你若是没有做过，又有何惧呢？”

　　许云满一口恶气难以咽下去，挥手拂去桌上陈杂的摆设，背对着众人坐在桌上，独自生着闷气。

　　他又转向丽妃，虚眼觑着她：“丽妃娘娘，请吧。”

　　丽妃悠悠翻一个白眼，一股幸灾乐祸的秋波溢满出来，她红润的嘴一笑：“应侯爷，你可要为那惨死的王御女做主啊。”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锦囊，笑得招摇：“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给本妃的，侯爷拿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