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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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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凤摇金——”薄纱扇面遮着徐辕的脸,只露出一双风流的眼顾盼生辉。
银釭照夜,玉壶光转,花影温柔。她将今日到春舫学的新曲子又温习了一遍。
“……髻螺分翠。铢衣稳束宫腰细。绿柔红小不禁风,海棠无力贪春睡。”
隋珠等她唱完,才掀开闪闪的帘子进来:“娘子,琼丫头在院里了。”
“知道了。”徐辕摇了下扇子,凉丝丝的风吹得鬓角的碎发浮了起来。
她起身摇着扇子,手慢摆,胯轻提,像朵红莲般摇曳生姿。徐辕走到屋外时,看见琼儿垂着脑袋站在院里,瑟瑟缩缩的像只冷风里的鹌鹑。
徐辕瞥一眼她的手,十根指头的指尖都被血痂糊起来了。周管家倒是没有打马虎眼,照着徐辕吩咐的,把琼儿的手指甲挨个拔了个干净。
十指连心,该有多痛啊。徐辕想着,团扇一举,遮住了笑:“琼儿,本来我是不能让你进侯府的,只不过今天你那声娘叫的我高兴,我才让人把你领进来,让你去瞧瞧你三姨娘。”
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看完就快走吧,别让人撞见。今后你就别在侯府门口晃悠了,被侯爷看见,那就不是十个指甲盖的事情了。”
琼儿扑通一声跪下里,捣蒜一样磕起头来:“娘别赶我走!我会死在外头的我会死——”
徐辕皱了皱眉,眉头方露出一点不高兴的迹象,隋珠连忙把琼儿双手拧到身后,拽着她破烂的衣裳:“琼丫头,娘子一番好意,奴婢带你去见见三娘子。”
隋珠拖着她往院外走,琼儿害怕得又哭又叫,连嗓子都叫哑了。
隋珠把她抓得牢牢的,只有她的嘶嚎在夜里拖了一路。
徐辕排演了一个多月的好戏也该落幕了,小丫鬟搀着她跟在后头。初夏的夜令人无比舒心,不冷不热什么都刚刚好,璀璨的星星如同珍珠般缀在天幕上,闪耀无度。
三娘院子里早没什么人伺候了,丫鬟们也有眼色,不想在她这一棵病树上吊死。
若不是大娘子冯爱玉还记挂着,总是让自个儿丫鬟过来瞧瞧,恐怕连扫院的活都没人干了。
徐辕走进三娘院里,一个月不打理,荒草都已经冒出头了。
隋珠捉着琼儿站在屋门口,琼儿像只发狂的猫乱扭乱叫,可再怎么挣扎,她也不过就是个黄毛丫头,哪里逃得出隋珠的铁手。
徐辕对着隋珠撂了个眼色:“进去吧。”
隋珠掀开竹门帘,先让徐辕走进去。一朵娇贵灿烂的夏花,张扬秾丽的点亮了暗沉沉的屋子,她身着青的素纱大襟轻衫,朱的百蝶穿花大袖,斜山领处一颗掐丝双鱼桃花扣,红衫底下一条牙白洒金马面百褶裙,半露着鸳鸯比翼绣花鞋。
徐辕掀开二道帘,拖在地上的披帛像青蛇慢慢爬进了里屋。
琼儿的哭喊声把昏昏沉沉的三娘吵醒了,她睁开眼,看见徐辕站在床头俯视着自己,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里亮出刀光。
然后,徐辕嫣然一笑:“你醒了啊,三娘。”
三娘尖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地往床角里挤,她以为自己见鬼了。徐辕像索命的恶鬼一样站在床榻前,她转身,翘着二郎腿坐在紫檀镶玉椅上。
三娘的脸色已经灰败,谢了的花一样枯萎坠地,她长发被冷汗粘在脸上,睁大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透过乱发瞧了瞧徐辕,终于回过神来。
“滚,你这个阴毒的贱/人不配坐我的椅子!”那可是她最心爱的东西,怎么能让徐辕沾到。
徐辕轻轻抚过雕成浪涌的扶手,抬起的眼睛半匿在细眉下,她扯歪了嘴一笑:“放心,你既然那么喜欢这椅子,我会烧给你到地下享用的。”
“我好心带琼丫头来送你,可她好像不太乐意。”她轻描淡写地眨眨眼,唤道,“隋珠,带琼丫头进来吧。”
隋珠提着嗷嗷直叫的琼儿进屋,一股臭味和混着血气冲进屋,三娘愣住了,不敢信那黑黑的一团是她的琼儿。
“你别想骗我!”三娘气喘吁吁地冷笑起来,苍白的嘴唇又干裂开新的血口子,“这不是琼儿,琼儿好着呢!”
隋珠把琼儿提过来,抓起小丫头的一头乱发塞到三娘面前。
“姨娘救我!”黑黑一团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皱成抹布的黑色脸上有两道白色的泪痕。
蜡烛被风吹得高一头矮一头,明明灭灭的光闪烁不已,三娘勉强认清了涕泗横流的小丫头的轮廓。
这是琼儿,但不是她的琼儿。
她呆呆看着隋珠手里这只黑瘦的脏猴在自己面前发疯,冷汗一滴滴从她许久不画的眉毛上滴下来:“琼儿明明……”
“琼儿明明吃穿不愁,被养的身娇体贵。”徐辕噗嗤一乐,阴阳怪气地扬起声音,“你真以为你那些春秋大梦都是真的?不过是幻术罢了。”
她斜靠着椅背,衣襟软软的歪着:“你这个当娘的可真不上心,要不是我让隋珠不时送些吃的,你的小叫花子可就要饿死在街头了。”
徐辕话音刚落,琼儿一愣,哭着求起来:“娘啊,娘,我错了,你留下我,留下我在东小园给你端痰盂,别赶我走了!”
这话是说给徐辕的,却不是说给三娘的。
三娘猛地往前一倾身子,又瘫软地倒了下去,她小气频频地拍了一下胸口,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隋珠吓得一下撒开了手,琼儿趁着跌在地上的劲儿缩到墙角。
只有徐辕面不改色地瞧着三娘,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看着三娘脸涨成猪肝色,黑色的瞳孔几乎占满了眼眶。
三娘四肢痉挛地抽搐了几下,中了邪祟那样抖得床板啪啪作响,忽然她平躺着吐出一口血来,惨白的手臂落下来,悬空在床边。
火烛“呲啦”的爆出一声响,屋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隋珠和琼儿吓坏了的呼吸声。
夜风呼啦啦的拍着窗,帘子悉悉索索的摇动起来。
隋珠擦了额头上的汗,抖着声音小声说道:“娘子,好像,好像没了。”
徐辕站起来,拿起烛台走过去,烛光照亮了三娘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曾经这也是张艳冠群芳的脸,徐辕不禁冷冷一笑,可如今自恃美貌的三娘还剩什么呢?不过是一张死时也很丑陋的脸罢了。
三娘双颊深陷的脸上沾着血迹,如同肥料一般流进发丝里。
但花败了,用鲜血沃肥也再不可能开花了。
徐辕看着她,这就是蠢/货的下场。
没有什么花能是万日红。
她手一扬,把手里绣着鱼戏莲叶的手绢扔在三娘脸上 ,粉色的房中之乐盖住了死人的脸。
“隋珠,打发个丫鬟过去夫人屋里,就说三娘没了。”徐辕转身,瞥了瞥躲在角落里的琼儿。
琼儿早已吓得懵住了,连哭都忘记了,徐辕扫了她两眼,说道:“至于琼丫头嘛,你带她到柴房,学着干活吧。”
“娘子,可是她……”
隋珠欲言又止,把这样一个丫头留在侯府里,总归是不太好的。
“可是什么?”她显得毫不在意,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神仙女,她轻蔑地鄙视着琼儿,“你以为我会怕她吗?就要让那些院里的人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再惹我是什么下场。”
隋珠连忙低下头,刚刚三娘气绝时可把她吓得不轻,这会儿心还时缓是急得猛跳着。
“侯爷知道了怕会生气的。”她想了半晌,挑了这句话说。
“惩戒三娘这件事,侯爷是点了头的。为什么要怕?”徐辕不假思索地反问。
隋珠低着头,眼睛极快地扫过琼儿:“就怕琼丫头她不学好的。”
徐辕轻轻一笑,款款往外走,掀起帘子时她侧头眼睛掠过琼儿,眼里闪着的刀光妩媚又锋利:“蠢/货的女儿还是蠢/货。她不过是个假小鬼,我才是真阎王。”
她走出去,放下帘子,离开了。
娇媚的唱曲声懒懒的飘在风里,时断时续。
“剪水精神,怯——怯春情义。霓裳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