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的荣耀》金麟

3、埃尔托伊兹双子

　　第二章埃尔托伊兹双子
　　去辛泰科斯首都梵·赫斯的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走。莉莉本以为，骑风龙从翡翠河出发，不过三天，就可以到达梵·赫斯，见到辛泰科斯王威廉·奥利弗蕾穆。她想，事关整个大陆的生死，结盟与寻找钥匙，都必须通过王与王之间的对话。
　　但是她忽视了玛丽的力量。
　　新的精灵王诞生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大陆，邪神玛丽自然也不会错过。一千年前，她数次被那些该死的傲慢的家伙逼入绝境，现在，她又怎么会让人类和精灵有机会再结为同盟。她座下的七个红死魔倾巢而出，为了拦截精灵王莉莉·梅林伯德。
　　在莉莉离开之前，诺姆给所有的精灵都施了魔法，他们都忘记了格兰曼，也忘记了她离开前说的话。诺姆对莉莉说：“这是我唯一能够为您做的了，没有人知道您的旅行是为了什么，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钥匙和始祖神的事情了。”
　　莉莉真诚的感谢了诺姆，她也想，这个秘密，除了奥利弗蕾穆十三世，谁也不会知道。这样，他们的旅途也许会变得更加安全。她并不期待会毫无波折的到达梵·赫斯，但是她相信自己是可以应付各种情况的。
　　她失算了。她毕竟年龄太小，还是过于天真，低估了玛丽的邪恶。就算她什么也不做，玛丽也不会让她继续活下去。玛丽憎恶精灵，就像精灵蔑视玛丽一样。
　　莉莉在出门的第一天，就遭遇了红死魔。
　　离开弗诺勒织森林，莉莉开始眩晕。外面的空气带着腐烂和死亡的恶臭，肮脏的令娇弱的白精灵几乎难以忍受，莉莉明白，并且恐惧的承认，事情正朝着越来越糟的局面发展。如果无法打败邪神玛丽，那么，不用刀剑，浑浊的空气就能杀死有洁癖的精灵。她心急如焚，风龙是这个大陆上，脚程最快的神兽了，但是莉莉还是觉得不够。她感到危险在迫近，她几乎可以听到邪神玛丽慢慢吞噬这个大陆的声音。
　　于是莉莉又想到了自己的祖母，一千年前，她美丽又年轻，和她强壮的丈夫站在一起，喷火的凤凰和踏雪的独角兽在他们身边，她拉开手中的弓箭，英姿飒爽。那是多么美好的年代，神话还没有泯灭，而人类和精灵是多么亲密的朋友。
　　可是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一只燃烧的长箭迎面射来，风龙来不及躲避，被生生刺穿了翅膀。莉莉还没来得及回神，就随着风龙一起掉了下去。她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难道，什么也没有做，现在就要死了吗？
　　忠诚的风龙在坠落的同时把莉莉紧紧的抱在怀中。但尽管如此，落地的一霎那巨大的冲击力依然几乎让莉莉昏过去。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神，就觉得肩膀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一柄燃烧的剑刺进了她的身体。
　　她勉强睁眼，看见披着鲜红斗篷，满手血浆的红死魔。一瞬间莉莉脑海中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击垮，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作为精灵王，她也许有无尚的荣耀，无尽的仆人，但没有一个可以解决她现在的危机。红死魔拔出了死灵剑，对准她的胸口刺了下去。莉莉眼前一片漆黑，她只觉得邪恶和火焰要吞噬她的整个灵魂，而她根本无力反抗。正当她几乎绝望，闭目等死的时候，一根冰凌从天而降，打在死灵剑上，燃烧的死灵剑应声而断。
　　轻盈的碎冰落在莉莉的脸颊上，令她的痛苦暂时得到了缓解。又一道冰凌刺过来，乘着红死魔回头自卫的机会，莉莉被谁粗鲁的拉了起来，完全不顾她身上的伤口，她被拽上一匹流骓，流骓的脊背光滑无比，她几乎坐不住。她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她背后的人却毫不理会，用带着北方口音的精灵语大喊道：“我们先逃了，路易斯，你要撑住啊！”
　　底下有人同样粗鲁的回答：“我可撑不住，你快逃吧！”
　　说话间流骓腾空而起，红死魔的火焰如飞沙掠过他们耳畔，莉莉只觉得无处不在疼痛，身体似乎已经焦炙了。她恍恍惚惚的想，决不能死在这个地方。她又想，面对红死魔，那个留下的人，能不能安全的逃离。
　　风吹过她的脸颊，她的伤口像是被一次又一次的割裂，灰色的天空和枯木慢慢变得模糊起来，血迷糊了莉莉的眼睛，她渐渐的失去了知觉。
　　莉莉做了一个很不愉快的梦，梦里她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祖母化为星辰，她似乎也看见了玛丽，虽然只是一个黑色的剪影，却令她感到无比的恐怖。那个影子慢慢的向她靠近，她双腿发软，只想逃跑，却根本挪不动脚步。那个黑影接近了，她看清楚了那张邪恶的面孔，却变成了红死魔，浑身都滴着腐烂的血浆，散播着瘟疫，火焰和仇恨。红死魔抬起死灵剑，向她刺来。她想要呼号，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夜是如此漆黑，以前翡翠河，普梵瑟的金色光芒之下，莉莉从来没有见过今天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浑浊的夜晚。周围是一片死寂，唯一的亮光和活气是不远处的小火堆。围着火堆，两个男人正在小声的拌嘴：
　　“疼死了，米凯尔！！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闭嘴你这个蠢货，有本事你一点伤也别受！”
　　“我面对的可是红死魔！哪像你，只会带小妞逃跑的家伙！”
　　“混蛋，这样的安排可是抽签决定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的手气吧！”
　　“连沉默的小虫卵都知道，今天的抽签是你作弊！”
　　“天哪路易斯，你那该死的养虫卵的习惯还没有改掉吗？”
　　“那你还不是喜欢收集松鼠毛？”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俨然有要动手的架势。莉莉不知所措，她挣扎的想要坐起来，却碰倒了身边的水壶，听到声音，那两个男人停止了争吵，一起回头看她。莉莉勉强坐了起来，她惊奇的发现，身体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疼痛，也许是在她昏迷的时候，他们帮她治疗了。她向他们点头致谢，说：“精灵王莉莉·梅林伯德感谢你们的帮助。”
　　那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因为火光太暗，莉莉没有看见。其中一个少年笑起来，说：“没关系，这是骑士的责任。”另一个少年打了他一拳，喊道：“得了吧路易斯，你这个蠢货。你哪点像个骑士了！”
　　路易斯于是毫不客气的还手：“总比你好，你这个抱着布娃娃睡觉的家伙！”
　　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莉莉觉得头疼不已。她站了起来，走近火堆，对他们说：“对不起，谢谢你们的帮助，但是我还有重要的事情，你们能告诉我，现在我在哪儿吗？”
　　连个少年停止了推搡，一起抬头看她。这时候莉莉才发现，他们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英俊却稚气的面庞，是一对双生子。
　　一个少年先开口了：“不愧是精灵王，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问，就想着要离开了。”
　　另一个少年接着说：“不过也没什么啦，我们被白精灵欺压了那么多年了，连个小姑娘都趾高气昂，更何况他们的王。”
　　两个少年一起长叹：“所谓傲慢无理的传言，果然是一点也不假啊。”
　　莉莉顿时不知所措，她一心想着寻找钥匙，完成祖母的遗愿，担负起精灵王的职责，解救整个大陆，却没有想到受到了如此指责。她涉世未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看到她这样，两个少年摇了摇手，齐声道：“算啦算啦，我们知道，你们也一千年没有出来啦，好多事情，也都忘了。”
　　莉莉觉得很委屈，她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说：“我真诚的感谢你们的相助，请问，我能知道你们尊贵的名字吗？”
　　两个少年的眉头又皱了一下，这一次，莉莉看的真真切切，她不知所措。少年们叹气，严肃着两张俊美的脸，说：“作为讲究礼节的白精灵的王，您不知道，应该要册封我们为精灵的骑士么？”
　　“可是，我们的国家没有骑士。”莉莉怯怯的说。
　　两个少年不以为然的耸肩：“切，高傲的白精灵只有在欺负人的时候才会用‘礼节’啊。”
　　莉莉被他们说的无话可说，终于流出泪来，她大声说：“那么，你们希望我怎么做，才是又得体，又优雅的精灵王呢？”泪水迷糊了她的视线，她想，这一回，她是彻底的激怒这一对暴躁的双生子了，她自暴自弃的想，要是在这里被他们遗弃了，被丢在这片黑暗里，那也只好算了吧。这时她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不需要做什么。因为我们救的，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而不是该死的精灵王。”
　　莉莉抬起头，看见那对双子都微笑着看她，那笑容岁称不上温柔，却让莉莉想起祖母在夕阳里慈祥的笑脸，双生子粗鲁的举止也变得令人觉得安心，莉莉的心渐渐暖了起来，她咧嘴想向他们展示一个感激的微笑，却无论如何也做不成，最后她只好放弃，她怔怔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灰色的漂亮的眼眸，忽然“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终于，一个问另一个：“米凯尔，我说错话了么？”
　　另一个以一个耸肩来表示困惑。

　　哭完之后，莉莉觉得轻松了不少。她知道了这对双子姓埃尔托伊兹，哥哥叫路易斯，弟弟叫米凯尔。她问：“你们是精灵吗？”
　　两兄弟愤怒的摆手，说：“你看我们像吗？”他们把头发撩起来给莉莉看，说：“我们的耳朵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的耳朵。”
　　莉莉困惑的说：“那你们怎么会说精灵语？”
　　米凯尔干笑着说：“这个，说来话长了，夜色如此美好，我们不如说点别的。”
　　莉莉依旧困惑，不过看到他们不愿多说，也就作罢了。
　　倒是路易斯和米凯尔对于莉莉的精灵王的身份很感兴趣，他们上上下下的打量莉莉，说：“我们怎么也看不出来，你是格兰曼的孙女。更看不出来，为什么她会选你做精灵王。”
　　莉莉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莉莉本来想说，可能是因为只有她能拿得动埃尔伯的羽毛，但是她又想起诺姆的警告，慌忙间把话咽了下去。
　　“因为什么？”面前的双子似乎很感兴趣。
　　莉莉支吾着说：“因为……我比较年轻吧。”
　　米凯尔和路易斯显然不相信这个理由，不过他们也没有追问。他们的更大的兴趣，似乎就是从各个方面挖苦莉莉。
　　“你可真是傻，哪有像你那样，露出银色的头发，精灵的尖耳，骑着招摇的风龙赶路的？”米凯尔说。
　　“还有，你在路上的时候，从来都不注意四周吗？红死魔的臭气可以熏死一片森林，你居然没有发现？”路易斯说。
　　“你那把傻傻的宝剑是装饰吗？为什么不用来自卫？”米凯尔说。
　　“你坐在流骓上都能睡着，简直太大意了！”路易斯说。
　　终于他们一起得出总结：“你就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笨蛋的精灵王啊。”
　　年轻的精灵王莉莉并没有反驳，她愉快的听着，就仿佛他们就是他同龄的恶作剧的哥哥们，在一场游戏之后，喋喋不休的数落落后的妹妹一般。

　　天亮之后，埃尔托伊兹双子执意要送莉莉去梵·赫斯，按照他们的话说：“以你的白痴程度，加上又没有了飞龙，等到你去了梵·赫斯，威廉王的棺材都抬回来了。”
　　这对双子似乎对通向辛泰科斯的路了如指掌，也知道如何避开红死魔，如何横穿过漫无人烟的荒原和森林。他们的骑兽流骓虽然脚程不及飞龙，在风中行走却如剑鱼破水前进一般，狡黠而灵敏。
　　多亏了他们的帮助，莉莉在第三天的傍晚，赶在威廉王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到达了梵·赫斯。
　　在梵·赫斯的城门口，埃尔托伊兹双子向莉莉告别。他们说：“祝你顺利，白痴的精灵王。”
　　莉莉也不生气，她诚恳的回答：“和我一起进城吧？我会报答你们的。”
　　路易斯（或者是米凯尔？）别扭的看着城门，终于说：“不，我们讨厌这里，我想，我们还是离开吧。”
　　另一个（米凯尔还是路易斯？）也摇头：“我看着这儿就生气。”
　　莉莉扑哧一笑，说：“你们讨厌的东西还真多！”
　　和埃尔托伊兹双子的旅行，虽然时间很短，但足够莉莉放松心情，不再因为压力而改变自己。白精灵以优雅和美貌著称，年幼的莉莉眼神清澈，笑起来有两颗甜美的酒窝，夕阳洒在她的脸上，连她银色的睫毛都闪闪发光。两个男孩的脸都红了。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声：“那好吧，后会有期了！”两个人便一齐慌慌张张的爬上了流骓，腾空而去了。
　　莉莉看着他们的背影，愉快的笑了，想，真希望可以再次遇到你们啊。

　　转过身，面对着辛泰科斯首都梵·赫斯雄伟的城门，莉莉·梅林伯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默默念了三遍：莉莉是无敌的！然后她用围巾包裹住了自己的银发和尖耳，走进城去。
　　会见国王的过程并不比想象中的复杂，苍老的威廉王身体和心灵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须发皆白的头颅上，除了忧愁，已经找不到别的神情了。精灵的出现并不能让他觉得惊异，他无神论的信仰早已被打破。他看着面前尖耳朵的少女，只是长叹了一声，说：“您愿意带来精灵的问候，我真是感激不尽。同盟已然瓦解，是我的过失。然而就算辛泰科斯王国只有一人独存，也不会向邪神玛丽妥协。”
　　莉莉暗自叹息，看着眼前的老人，她想，自己的爷爷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她心里一酸，脱口而出：“只要莉莉·梅林伯德还是精灵的王，精灵就不会舍弃人类。”
　　威廉王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忧愁的说：“这是没有用的，你还年幼，没有理由为了这样一场绝望的战斗送死。我们赢不了玛丽。史书都被焚毁了，我甚至不知道人类的钥匙在谁的手上。也许他已经在战乱中死去了，也许他隐藏在人海中，这样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莉莉咬了咬嘴唇，她的蓝眼睛像是最纯净的天空和海洋，她说：“不，我不会放弃。放弃就等于背叛。请不要向死亡妥协，请协助我，找到开启始祖神灵魂的钥匙。即使神圣的同盟已不复存在，我也不会遗弃你们。我请求你们，也不要遗弃我。”
　　威廉王忧愁的叹气，他说：“我明天即将启程，我必将战死沙场，辛泰科斯自由王国的第十四位国王会是我的第二个儿子，尼古拉斯七世。但是他现在身在战场，无法回来。我会让奥利弗蕾穆家族的守护者协助你。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一个年轻的创造的时代。希望你们可以从邪恶中，拯救这个大陆。”他低声的吩咐随从，请他的小儿子菲利克斯，以及他的侍者尤尼·奇凯岑特米哈伊过来。
　　莉莉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老人已经褪去了皇冠下的荣耀和威严，只像是一个慈祥又严肃的长辈，他的嘱托又不免带着悲壮的赴死的味道，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祖母，她在星光中消散的时候，是否也带了些牺牲的殉道士的感觉。
　　威廉王的手下很快的回来了，他报告说：“菲利克斯殿下因为受伤了，所以无法来见您了。”
　　威廉王花白的胡子一颤，怒道：“他怎么又受伤了？”
　　随从道：“听奇凯岑特米哈伊殿下说，因为您不让他出征，所以菲利克斯殿下很生气……”
　　威廉王暴喝道：“够了！我知道他又出去找人打架了！这个混蛋！”
　　莉莉吓了一跳，她看过这个老人和蔼又严肃，高高在上的样子，却猜不到他会因为儿子如此暴跳如雷。然而她也知道，奥利弗蕾穆家族是以坏脾气和傲慢著称的。
　　威廉王转头对莉莉道：“我的小儿子出生的时候，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一道金色的闪电划过天际，劈死了宫殿庭院里，菲利克斯一世亲手栽下的菩提树——这个孩子带来的不知道是重生还是毁灭，但是毫无疑问，他是我三个儿子当众最残暴、也是最强大的。”
　　莉莉叹息着说：“多么可惜，菲利克斯一世栽下的菩提树会是多么的美丽啊。”
　　威廉王打断了她的话，说：“可惜神话终究是神话，我们已经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他的眼神深沉又悲伤，他严厉的对侍从说：“把菲利克斯从床上拖起来，让他过来！”
　　壁炉里金色的火焰跳动了一下，渐渐黯淡下去，就像人类对于胜利的希望在渐渐熄灭。莉莉忽然站了起来，她的美丽的蓝色眼睛在火焰下闪烁着光芒，她说：“即使如此，我依然相信光明，也愿意承诺，一个新的神话讲重新演绎。”她转头看着威廉王，说：“没关系，如果菲利克斯殿下身体不适，我应该去看望他才是。”
　　威廉王看着莉莉坚定的眼神，看着这位尊贵的精灵王、人类的教化者，恍惚之间就似乎看到了朦胧的希望。他叹了口气，对随从说：“准备马车，精灵王陛下要去菲利克斯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