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天师》舒以

2、孟婆无汤

　　横跨过黄泉的古桥上，密密麻麻排着队的人影缓缓通过，白衣使者悄然出现，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桥上密集的人影，他直接踏了上去，就像是直直地朝人群撞了过去，但出奇的是随着白衣使者的走动，人影自行散了开来，愣是没有碰到那白色的衣袍，白衣使者走过古桥又穿过河畔边的红色花海，花海中央有一棵系满红带的大树。
　　“你在干什么？笑得那么开心，黄泉很有趣吗？”白衣使者看着树上的少年，有些好奇地问道。少年晃着腿笑着说道：“没有，只是以前活着的时候，玩得太少，现在死了，想多开心一会。”
　　黄泉也有人情味，也会偶尔有人找茬，于是当冥府监测长发现有人脱离了队伍，便自然而然以为又有些什么东西仗着身前的一些倚仗，不甘没于地府，开始捣乱起来。
　　所以当白衣使者站在树下，看着上面坐着个少年在笑的时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本以为的闹场子，结果变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在傻笑？
　　使者不由地楞了一下：“活着的时候不开心？”
　　“那你不应该赶紧去轮回投胎？说不定下辈子不一样了呢？”
　　少年没有反应，而是一直眺望着远方，使者见状，不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不知过了多久，树上轻飘飘地传来一阵叹息：
　　“不会的，不会不一样的，张家的命格从一开始就是算好的，不管多少轮回，结局永远都是一样的，唯有，在黄泉路这一段，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树影婆娑，红带随意摆动着、张扬着，少年摆了摆头，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空中，飘了很远。
　　“嗯？你是这么跟他说的？”埋头在案桌忙碌着的阎王抬头挑了挑眉说道。
　　白衣使者寻了把椅子坐下，神情有些纳闷地回道：
　　“对啊，怎么了？大人，此话有何不妥吗？”
　　“无妨，有些东西你还不便知道，我看这时候也差不多了，不要拖太久，来到地府的还是尽早转世为好，你去带那位到孟婆那吧……”
　　“行，那莲这就去办。”白衣使者拱了拱手，起身离开。
　　阎王笑了笑，拿笔的手顿了顿，突然有些愣了神，像是想起了什么。
　　“大人，您这回也不认他么？”
　　白衣使者离开后，一只黑漆漆的小鬼从柱子后面跳了出来。
　　坐着的人低眸浅笑，尽是深情，随手落笔勾去了几个人名，一边回了那个小鬼的问题。
　　“不是我不想认他，是他不肯认我啊，这每一世的，在地府念着更多的，是来这里之前的那一世的事情。”
　　“当时他就不肯认我，更何况是过了那么多世呢？也不知他这是君本凉薄无情，还是在怨我，大抵是对我们这些身边人本就凉薄无情呵，他只念着他那尘世俗人，把所有柔情都给了他们，你也知道我那么喜他，可后来他连半点柔情都不肯给我。”
　　那人似乎是在笑，可说的话听起来却并没有很开心，小鬼低了低脑袋，也不知听没听懂，一蹦一跳地，跳进了那边角的黑暗中。
　　白衣使者再次穿过人影穿过花海的时候，那棵大树的四周已变成一湖清水，少年倚靠在树枝上，闭着双眼。
　　抬脚落在水面，脚尖碰水的那一瞬间，水面开出了一朵白莲，使者缓步向湖中心走去，一朵朵莲花缓缓绽放，若是此时有人在此看到，定会惊呼一句“步步生莲”。
　　察觉到有人接近，少年睁开眼向下看了一眼，笑道：
　　“这位仙使是方才那位不成？”
　　白衣使者微微点头，少年见状说道：
　　“你们这地府，莫非只有你一位白衣使者？”
　　使者从没见过有几个如同少年这般的鬼，没来由地觉得有趣，便耐着性子回道：
　　“那倒不是，只是今天人员调动有些不足罢了，但白衣的话，没有特别多就是了，这地府呢，也是有人情味的，服饰没有过多要求。”
　　“原来是这样，感觉你们这地府也是怪有趣的。”少年撑起身，在树枝上荡起了脚，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眉间似乎有些好看，白衣使者微微抬手，一刹那，水面开满了白色的莲花，那仙境般的美景，惊艳了少年的眼。
　　“地府有趣的地方多着呢，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少年笑意未减，正欲起身，却不料身子一僵，竟从树上落了下去。
　　“鬼会摔吗？”少年如是想着，闭住了眼，本以为会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却不想接触到一片柔软，一团白雾托在他的后背，使者神情微变，白雾散开，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少年。
　　怀里躺着一只鬼，这是白衣使者从未料到过的，他看了眼少年，将他轻轻放下。
　　“多谢这位仙使了，只是你们这遮脸的雾似乎不肯离开你脸半步啊！”
　　少年拱手道谢，脸上闪过狡黠的笑意。
　　白衣使者的神色未见慌乱，拱了拱手，转身朝湖外走去，少年则一挥手，顿时被一圈圈鬼画符包裹着从湖心飘至岸边。
　　有使者带路，少年直至尽头的长桥中端，一位看似年轻貌美的红衣女子正将一碗递给鬼影，碗中浊水滚动，画面在水中闪过，鬼影将水一饮而尽，身影渐渐清晰，女子摆了摆手，那人走至一古井旁，干净利索地一跃而下。
　　“孟姑娘，人带来了。”白衣使者拱手道。
　　女子微微点头，朝白衣使者的方向弯了弯腰行了一礼，走近，少年也弯了弯腰，回了一礼。
　　“这位姑娘，想必就是黄泉的孟婆吧？”
　　孟婆点了点头，手掌朝上，凭空幻化出一碗，微微笑道：
　　“您请。”
　　少年接过碗，碗中却是空无一物，白衣使者颇有些疑惑，正欲开口，被孟婆抬手止住：
　　“既然无汤，也不必多言，您请吧……”
　　话落，侧身让出一路，少年笑了笑，缓步朝古井走去，渐近，却忽而转身，向白衣使者问道：
　　“这位仙使，敢问，怎么称呼呀？”
　　那白衣使者微微一笑，回道：
　　“莲。”
　　“哈，很美的名字，这一路来，谢谢你啦！我叫张蜮，弓长张的张，虫或蜮的蜮。”
　　“小仙使，我们来世有缘再见啦！”
　　张蜮笑得很是灿烂，白衣飘动，他面向长桥倒落进了那黑暗的井中。
　　长桥处，孟婆一手托着空碗，背对着长桥上井然有序的鬼影，神情凝重地看着古井。
　　“孟姑娘，这驱忘碗不是由持碗人的七情六欲和记忆幻化而成的吗？为何方才那少年郎持碗时，竟什么都没有。”
　　“孟婆无汤，那位大人，他不需要这汤。”
　　“那岂不是还带着记忆转世入轮回？”
　　“不会的。”
　　孟婆摆了摆手，转身将手中的碗递给了下一个鬼影。
　　……
　　“莲大人这是要去轮回？”
　　大堂上，阎王知晓了莲的想法后，显得有些诧异。
　　白衣使者，也就是莲，在阎王的案桌前笑了笑，
　　“我就觉得吧，今天遇见的那少年，甚是有趣，让我忍不住想去轮回看看，这些许年来，总在你这地府逛着，着实有些无趣，就想着去人间找找乐子。”
　　“找找乐子？要不是你现在亲口说的，我怕是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你了，你会说这种话，真的是万年难遇了。那上边呢？你的行程……”
　　“嘘~别，我也就走几年而已，这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够我逛好几圈了。”
　　阎王瘪了瘪嘴，低头继续批着生死簿，圈圈画画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那你去吧，出了事自己扛，身子重要，记得别把小命搭进去了，还有，那个给我留下。”
　　听到阎王略有些许不满的话，白衣使者雾下的嘴角扬了扬，将一物轻轻放在案桌上，轻声笑了笑，转身离去。
　　“莲，到了其他地方，处事注意低调，源不在身边对你来说多少会有很大约束，法力之类的用多了也容易遭到反噬，你得安安稳稳回来……”
　　众生百般，黄泉归一。奈何桥无人之时，莲独自站在桥上，他看了看地府之境，桥下一片鬼哭狼嚎，河中浑浊的水中隐隐有鬼影游荡。
　　自记事起，已不知多少年岁，长期呆在地府，偶尔去人间一两趟，也没觉得有何稀奇，可如今，见了那少年一面，竟是按捺不住去人间转转的想法。
　　“这人，挺有趣的……”
　　“好久没那么开心了，不如趁机好做休息一次，罢了罢了，罢了……”
　　无风起势，莲影渐显渐隐，诡异的现象出现在了古井旁，雾下的额头浮现出奇异的印记，白衣落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