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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多端诡计 ...

  •   夜幕深沉,人定之时的河东太守官邸死一般的沉寂。轮值的仆从靠在廊柱旁打盹,偶尔被远处的狗吠声吵醒,咒骂几句换个姿势继续酣然入睡。

      夜色给白天里生机勃勃的一切笼罩上恐怖的氛围。光秃衰落的老树此时看起来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平静无波的池水也好似深不见底,望之可怖。

      庭前的灯火穿不透黑暗,显得幽微孱弱。
      这样的黑夜里,注定没有人注意到一袭黑影在庭中穿梭。

      黑影在府里来来回回绕了足有半个时辰,他终于找到了宅邸中规模最大的屋舍,身手矫健地攀墙而上,一楼是固定好的石质窗棂,无法用蛮力破坏。黑影只得继续往上攀援,正当他无从下手,打算翻上屋顶,意图上房揭瓦时,天无绝人之路,二楼的阁楼是木制的窗扉,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开。

      身影身手虽好,但业务生疏,在屋里再次绕了半天,才从阁楼上下来,摸进了帷幔层叠的卧室。

      屏风后置有一张大床。绕开屏风,黑影似乎是想确认床上是不是要找的人,艺高人胆大地坐到床沿,轻轻掀开锦被。

      只见软枕上沉睡之人长发披散,为了在黑暗中看清楚五官,黑影俯身更近,几乎能感受到床上人温热的气息。那人剑眉微蹙,仿佛梦到了什么忧愁之事。

      荀忻梦到了鬼压床。

      那一开始似乎是个堪称绝色美人的古装女鬼,低眉敛首,眼波含情,楚楚动人,梦中的他很心动,接受了美人一起入睡的邀请,但等到躺上床后,美人姐姐却突然变成了有胡茬的男鬼。

      他大失所望,当场反悔。

      忽而男鬼气急败坏地变成了一块巨石,压在他胸口,沉得喘不上气。

      他越用力挣脱,身体便越沉重。但当他终于无力抵抗时,突然地清醒。

      荀忻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黑暗中,眼前依稀是一个人的脸。

      “还来?”
      这年头的鬼压床还带梦中梦的。

      因着梦境,荀忻倒没怎么被吓着,只是伸手用尽全力,一把推开黑影,而后把被子拉好,眼一闭。什么牛鬼蛇神,别想打扰他睡觉。

      “元衡,是我,赵云。”没防备被推开的那人忙说道。

      确认床上是自己要找的人,那身影起身去点了盏灯,豆大的灯火发散着昏黄而微弱的光。恰好能照清楚他的面容。

      感觉到亮光,荀忻忍着困意睁开眼看了看,好家伙,昏黄灯光下,床前站着的人竟真的是赵云,赵子龙。

      仲长统上午才出发,半天时间赵云就能找来,这显然不可能。
      荀忻将眼前这玄幻惊悚的一幕归为自己日有所思导致的夜有妄想。
      他再次闭上眼,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给自己洗脑,“没有子龙,我亦能取胜。”
      “没有子龙,我亦可以掌握河东。”
      事已至此,趁早放弃幻想。

      然而面前的幻象还没放弃蛊惑人心,再次唤道,“元衡?”

      见荀忻蹙着眉始终没有反应,赵云有点担忧,在他的印象里,荀元衡的身体向来不好。他伸手探了探荀忻的额头,摸着微凉,并未发热。

      也正是这一举动,让荀忻的睡意彻底消散,清醒过来。如此真实的触感,绝非梦境!
      他蓦地睁眼坐起,盯着赵云看,脸上是难以置信与惊喜,“真是子龙?”
      “子龙将军如何至此?”意识到夜深人静,他后知后觉地压低声音,但话音颤抖,依然难掩激动。

      上天一直给他砸晴天霹雳,突然砸了个金箔礼花,这猛然砸到脑袋上的惊喜让他恨不得中场开香槟。
      绝对的“优势在我”。

      有赵子龙在,还愁什么兵力不足?

      赵云被拉着继续坐在床沿,答道:“平阳之围已解,此行为助君一臂之力。”
      他解释道,“云当日驰援钟司隶,忧心军心如火,率部急行,两日抵达平阳。云抵达之时,会逢敌我交战,以奇兵出,贼知司隶有援兵至,士气溃散。此役大破匈奴,单于丧胆,残部龟缩城中不敢出。”

      我军大胜?

      荀忻皱起眉头,不对啊,这怎么跟卫固那里得到的信息对不上。他追问道,“听闻郭援出兵壶关,连占三城。”

      “不错。”赵云微微点头表示肯定,“郭援连战连胜是真,然此实为钟司隶之计。”

      话说到这儿荀忻眼中顿时一亮,“骄兵之计?”
      赵云似乎毫不意外荀忻能猜到,接着点头,“瞒不过元衡。”

      懂了,合着钟元常在搞亲情版“杀猪盘”。利用亲情骗局,放长线“养猪”,养得越久,杀得越狠。可怜的郭援,在他舅舅有意的放水之下,志得意满,要么误以为自己谋略天下无双,要么误以为舅舅爱甥不忍伤害。
      无论哪一个错觉,都是要命的。

      众所周知,骄兵必败。

      此时赵云补充道,“不仅如此,钟司隶已借得关中援军。马腾遣其子马超率兵,合击袁氏。”
      “司隶已胜券在握,思及元衡孤身犯险,允我先行率部回援河东。”

      “原来如此。”荀忻听着不由得心服口服。他收回之前以为战败时腹诽的“老钟不行”,钟元常可太行了,演技瞒过了天下人,是敌是友都被蒙在鼓里。看着是老实人,实际上老谋深算,心思缜密,即使是亲外甥也毫不留情。
      他哪是胜券在握?恐怕是只等收网吃席。

      而他也深知,钟元常在百忙之中未必顾得上他。赵云之所以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是因为钟繇算无遗漏,特地派遣。有“允”,必然先有“请”。
      钟繇那边胜局已定,赵子龙放着躺赢白送的战功不捡,反而逆行回援,深更半夜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必然也不是因为所谓的军令。

      仅仅是因为,赵子龙是古往今来,罕见而著名的义士。
      有情有义,兼有头脑。
      这不是所谓的“智勇双全”、“侠肝义胆”所能概括尽的,这些词本身空洞,得靠像赵云这样的人来阐释形容。

      “子龙将军。”思及此,荀忻深吸一口气,少见地觉得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子龙恩情,忻无以为报。”

      赵云按住掀被而起,欲给他行大礼的荀忻,“元衡,本不须回报。”
      “云来此见君,仅因欲与君相见。随心所欲,不曾有恩情,亦无关报答。”

      他说,我来见你,仅仅是因为我想来见你。

      荀忻听罢,喉结滚动,止于吞咽。再次无言以答。
      他觉得咽下去的东西堵在喉咙里有些苦涩。
      被按住肩膀的荀忻,本是仰视着眼前人,此时垂下眼眸,掩藏住动容之色,“我知矣。”

      “目下元衡作何打算?是去是留?”赵云问道。
      思索片刻,荀忻答道:“钟司隶运筹帷幄,平阳战局已无悬念。”
      “只是眼下形势,宵小皆以为我军战局失利,不乏沐猴而冠之辈与跳梁小丑之徒,欲伺机趁火打劫。”

      “我意留此。”荀忻见赵云听后似有疑虑,解释道,“并非是孤注一掷,若施计无差错,河东数日之间便可易主。”
      留在这里,确实会冒一定的风险,但利益同样是可观的。
      他问道,“子龙此行多少人马?”
      “惭愧,为求急行军,仅率亲信义从三百人。随我乔装入城者,仅十九人。”赵云虽口称惭愧,却说得坦然自信,显然这些人已经是他手下最精锐的勇士。

      “足矣。”荀忻闻言笑了笑,“我原只有亲兵三十余人,本打算以三十人抗六千,如今增至三百三十人。”荀忻眼中的笑意略带点攻击性,“足矣。”

      说道这儿,赵云想起来,“元衡亲兵何在?”他进府时并没有看到眼熟的面孔。

      “此事说来话长。”荀忻长话短说,解释道,“我赴任前已遣散亲兵,令其分散潜伏于城中。”

      赵云听明白了,亲兵荀忻应该是另有安排,他随即提议道,“元衡困于此地,与外联络不便,云可代为传达。”

      “子龙将军真可谓是河北呼保义,常山及时雨。”荀忻不吝夸赞,把联系亲兵的方法告诉赵云。这样一来,他原本的“曲线救国”计策直接被裁弯取直,省下许多时间精力。
      “君既来,有一计亦需子龙将军援手。”荀忻眨了眨眼,得寸进尺。

      赵云略微颔首,“但听驱驰。”

      “得子龙假作刺客,行刺我。”荀忻抬眸笑道。

      “真刺假刺?”赵云审视着他,直觉有不祥的预感。
      荀忻收敛起笑意,正色道,“真刺。”

      “此事不妥。”
      他很快得到斩钉截铁的拒绝。

      赵云把灯放回几案上,侧身坐在黑暗中,“刀剑无眼,此事不可冒险。”

      他拒绝的理由轻描淡写,但拒绝的态度立场很坚决。

      荀忻拢拢被子,往赵云身边挪了挪,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谈不上行险,虽需假戏真做,子龙彼时稍避要害即是。”
      “诸如箭射发冠、斜刺左臂,假作行刺之意。”
      “并非是要子龙一剑穿心。”他心虚而讪讪道,“壮志未酬,忻亦惜命。”

      昏暗中,荀忻感觉到赵云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
      他再接再厉,“我知刀剑无眼,旁人忻自不敢赌命。”
      “子龙是可信之人。”

      “君须应诺,止此一回。”虽勉强答应下来,赵云态度仍然严肃,少见的执著强调道,“以身涉险,止此一回。”说罢抬起右手示意。

      “止此一回。”许是适应了黑暗,荀忻看到他的动作,举手与他击掌为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下不为例。”

      等两人商量着敲定好“行刺”的细节,远处传来鸡鸣声,眼看时候不早,赵云与荀忻告别,消失在夜色当中。

      荀忻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他便召见了几个人。这次召见与以往不同,并不是在官署,却在私邸内室之中。
      而他召见的那三个人也很耐人寻味,分别是仓曹掾、金曹掾与贼曹史。
      这三个人分别是郡中掌管仓谷、财政与盗贼的长官。
      是除卫固范先之外,有实权的人。当然,也是卫、范两位的亲信。

      “荀君分别召见此三人,入室密谈,半晌后出外相送,谈及何事衢实不知。”贾衢在卫固的书案边恭敬地站着,禀报道。

      “无妨,不怪梁道。”卫固起身,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这三个人前脚刚出太守邸,后脚就又被卫固召见,与荀忻谈话的内容卫固已经问清楚。

      三人说法一致,都说荀君找他们询问公务,尤其是簿册记录,让他们着手准备十月的上计工作。
      所谓的“上计”,是他们地方郡国对接中央的类似于年终绩效考核。他们要把辖区内的户口、垦田包括治安等状况报告给朝廷,朝廷便以上计的结果为依据,对郡守等官吏进行年终的奖惩。

      这的确是太守的职责所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事情往往越是合理,越让人生疑。如果只是为了询问账目,为何要反常的入邸私谈?
      而且召见的时机恰恰选在他出城之后。

      再联想到荀元衡那层出不穷的诡计,卫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速速备马,随我入城。”

      他要亲自见一见荀忻,看看此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春风拂过,庭中杨柳见风猛长,抽条垂展,满眼青绿随风微漾,在庭前凭栏喂鱼的荀忻等来了要等的人。

      “明府好惬意!”换下儒袍穿上骑射服的卫固脸上挂着堆叠的笑意,示意随从止步,负手走到他身旁。

      听着卫固万年不变的开场白,荀忻也习惯性回道,“许久不见卫君,颇为挂念。”
      “卫君近来忙碌,久不曾会面。”

      “卫固失礼,碌碌于杂务琐事,未及有暇。”卫固客套几句,开门见山道,“听闻明府今日召见诸曹,不知所为何事?”

      “不瞒卫君,我召诸曹,询问公务是假,略有私心是真。”

      卫固不由挑眉,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率,下意识追问,“哦?然则明府私心,所为何事?”

      “目下乱世,聚众称雄,积谷称豪,安邑一时虽无战事,日后必有兵争。”
      荀忻叹道,“忻不理事,却亦有忧患之心。望卫君多积仓谷,以免战时紧乏。”

      荀元衡这是担心打起仗来城中没粮到时候饿着他了?
      还是另有所指?
      卫固有些拿不准。

      但他的猜疑确实被这两句话打消大半。
      是啊,他在担心什么呢?荀元衡就算智计过人,如今也不过是他圈养起来的笼中之物,仰人鼻息。
      拔去爪牙的病虎,有何可惧?

      倒是提醒了他,此人他可得看牢了,只要荀元衡在他手中,便能多条退路。
      无论是献俘袁氏,还是挟质曹氏,都不失为绝佳的买卖。
      思及此,卫固的笑意再添几分真心,他应诺道,“谨从教。诚如明府所言,仓谷之事为根本。”
      荀忻点点头,“有劳卫君操持。”他背靠着池边围栏,仰头望向石制拱门处,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明府观甚?”卫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上书“闲云”二字的石门匾额。
      他记得,从前此门上的题字明明是“循规”,怎么突然变了?

      “此字题得不好,匠气过重,与字意南辕北辙,谬之千里。”荀忻毫不留情地点评起自己的字迹。
      他转头对卫固道,“听闻仲坚妙笔善书,不知忻可有幸求得一匾?”

      “府君谬赞,此等小事有何不可?”卫固此时正有意示好,当即笑容满面,当面应下。

      荀忻也很高兴,“如此,还请入室!”

      兴冲冲拉着卫固进屋,荀忻亲手磨墨。卫固铺开案上的竹纸,镇纸压平,接过荀忻奉上的笔,在砚台上蘸好墨,挥毫顿笔,劲书“闲云”两个隶书墨字。

      卫固那几笔不得不说有点东西,提笔轻盈,按笔浓重,整体结构又不失和谐。
      在荀忻的夸赞声中迷失自我的卫固,拿出从不离身的私印,按了印泥,在墨字旁盖上章。
      荀忻拿起那张纸反复欣赏,“堪称绝妙。明日即令人镌刻门上。”

      说话间荀忻送卫固出门,此时却异变陡生。

      一支羽箭突兀地破空出现,卫固还来不及反应,眼看着这一箭冲着荀忻而去,射中了荀元衡的左臂,将其连人带衣袖钉在了木门上。
      接连几箭都避开他,飞向荀忻。
      卫固很快意识到——这场刺杀是针对荀元衡的。
      这时另一箭接踵而至,卫固慌了神。他若没看错,这一箭可是冲着荀忻的脑袋来的。眼看值钱的宝贝还没卖上价就要砸在手里,他连忙拽着人躲避。

      衣袖被钉在门上,荀忻老老实实地扮演着靶子,正屏住呼吸不敢妄动,一愣神被卫固硬拽。伴随着衣料撕裂声,他人还在原地,只被拽得一个趔趄。

      荀忻心知要完,卫固纯粹添乱。
      赵云箭术再好,也顶不住靶子乱动。

      “铮”的一声响,脸颊一凉,羽箭几乎是贴着他的左脸皮肤钉在了耳畔,箭尾犹铮鸣震颤。尖锐的耳鸣淹没了他的听觉,他感觉到一阵镜头过曝般刺眼的晕眩。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箭没有射中。
      在短暂的眩晕当中,他感到后怕,如果这一箭真的射中,便真的有愧于赵云。

      卫固回过神来,疾呼抓刺客,侍从仆役闻声从庭院四处涌来。荀忻则被卫固拔了箭强拽着进了屋。
      “明府可有受伤?”确认处境安全之后,卫固这才顾得上关怀荀忻的伤势。

      见荀元衡脸色苍白,反应迟钝,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卫固急忙上手向对方被撕裂的衣襟处摸索。
      摸到了原好无缺的手臂。

      “我无事。”荀忻似乎终于醒过神来,抬头看向他。

      卫固一直站在荀忻的身侧,这时才看到,荀元衡的左脸上赫然留了一道寸余长的血痕。
      伤痕不深,血珠仍在缓缓往外渗。

      殷红的血迹在荀忻白皙的脸上,鲜艳显目,卫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他发现对方垂眸时眼睫长而浓密,削弱了几分平日里容貌气质上的凛然不可侵。

      荀元衡背靠立柱,衣袍残破无心整理,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何人要我性命?”
      “今日若非卫君,荀忻断然无命。”

      谁想要杀荀忻?
      卫固心里一时涌现了很多猜疑。
      是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士族,还是自己人里别有算计的内鬼?
      不得而知。

      “卫君,此事恐怕有一必有二,敌暗我明,为之奈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上前扶住荀元衡的肩头,卫固像是突然良心发现,说道,“府君勿忧,我即刻调兵增强府中守卫。”
      “务使贼人有来无回,插翅难逃。”说着他看着荀元衡脸上的血迹,大发善心地从袖里摸出一叠干净的丝帕,递给对方。

      道谢接过丝帕,荀忻迟疑地按着伤口止血。他总觉得,卫固的话里有些藏不住的欣喜。
      插翅难逃?卫固哪有什么好心思,恐怕想顺水推舟,趁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重兵看守太守府。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不过卫固的目的如何已不重要。
      荀忻的目的已经达到。

      该说不说,这次卫固办事的效率挺高。此人前脚刚走,庭中巡守的侍卫比往日多了不止一倍。

      要不是这场刺杀是荀忻自己筹划的,他必会怀疑幕后指使是卫固。

      “何须用药?皮外伤而已。”荀忻披衣坐在窗前默默关注庭中动向,随口拒绝了卫雀女手中的伤药。

      但他的拒绝没有效果。
      卫雀女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的脸看,小心翼翼劝说,敷药不疼的。
      “妾幼时练琴,磨弦伤指,皆用此药,不留疤痕。”她强调,“上药时亦无疼痛。”

      荀忻和颜悦色解释道,“我不疼。”谁会因为怕疼而不上药?

      卫雀女闻言望着他,眼神流露出明显的怀疑,她以己度人,受伤岂有不痛?即使是银针刺破手指,也足够让她沮丧。
      荀君说谎,无非是不信任她。

      她低下头,捧着托盘起身,微微屈膝行礼告退。
      “且慢。”
      卫雀女抬头,听到荀君说把药给他,瞬间转忧为喜。
      “多谢阿鲤赠药。”打开小陶罐闻了闻,有股松香味,是凝胶质地。
      任由卫雀女帮他上药,荀忻想起来好像荀文若身上的熏香味和这个味道有点类似,比这个好闻许多,但应该有重合的原料。
      少女脸上的笑容澄澈干净,转头时还恭谨地趋步后退,到出门时“啪”一声关上门,蹦蹦跳跳地走了。

      荀忻低头瞥见案上被遗忘的托盘,无奈地把托盘立到一旁。

      此时贾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似乎在和庭中的守卫沟通,“衢奉卫君之令,求见府君。”

      这次的行刺计划荀忻没有事先知会其他人。
      贾衢对此不知情。

      却见贾梁道快步推门而入,“听闻明府遇刺?有无受伤?”
      “我无碍。”荀忻往上拉了拉披着的衣裳,示意他落座。
      刚坐下,贾衢留意到上司的脸,仿佛被坐席烫到又一骨碌爬起来,担忧道,“果真无事?”

      荀忻摇头不愿多说,只道,“时不我待。”
      “明府决意留此,必然已有定计。”贾衢看着他,隐隐有些猜测。

      “还需梁道襄助。”荀忻没有否认。

      贾衢知道,这是在等他表态。他低眉颔首,揖道,“愿效犬马之劳。”
      他们两人原本是一立一坐,在他低头拱手之时,荀君坐到了他的身侧,促席靠近,拉着他也坐下。

      “以我观之,卫固与范先虽亲密无间,并非无隙可乘。”
      “至少,有一事,二人意见相歧。”

      贾衢紧接着问道:“何事?”

      “卫固无意杀我,而范先有意。”

      “莫非,明府遇刺乃范先所为?”贾衢的眉头几乎要拧成结,他没想到范先的杀心竟如此重,哪怕冒着与卫固反目的风险也要置荀君于死地?

      荀忻不由舔唇,怎么说,他只是描述一个事实,没有甩锅的意思。
      而且这件事要想说明白,也没有甩锅的必要。

      于是他实话实说,“实非范先,而未必不可以是范先。”

      “明府之意是……”
      眼前的河东太守还是那样披衣跪坐,然而见面时的虚弱感却一扫而空,荀君眼中的神采比他的前途还要明亮。贾衢看着一开始谋划便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的荀元衡,莫名觉得这才该是荀元衡真实的一面。

      “如若,仿冒卫固之名,密令范先伪作刺客……”荀忻话音一转,“梁道以为可行否?”

      “假冒卫固,密令范先,伪作刺客?”贾衢一句一顿地咀嚼。
      “如此……”他拧眉思索,努力跟上思路,而后双眼一亮,“如此必能使卫、范反目,此计断然可行!”

      这个逻辑需要捋一捋。
      如荀忻所说,范先一直想要杀荀忻,只是碍于卫固的反对。而卫固是碍于“弑主”的名头。
      现在出了刺客这一档子事,卫固和范先又分隔两地,如果假冒卫固的名义,让范先假冒刺客暗杀荀忻,范先会不会听命行事?

      如果范先不听命,这对荀忻来说也是好事。其一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其二这封信的来源几乎没人会怀疑到荀忻身上去,甚至会加强对荀忻的“保护”。谁会千方百计让人行刺自己?

      如果范先听命,而太守府卫固已增兵驻守,范先既然是假冒刺客,必然得隐瞒身份,那就必然得与守兵动手。
      一旦交战自相残杀,互有死伤,不管后续的结果如何,卫固能不能明察秋毫,这两人必生嫌隙。

      “当如何仿冒卫固,如何取信范先?”确认计划可行,贾衢立刻询问起计策最核心的步骤。

      荀忻拿出叠好的一张纸,展开铺在案上。
      那是两个大字——“闲云”。落款是卫固。

      贾衢一眼便看到纸上那枚朱红色的印章。
      字写的什么不重要,而这枚私印,看来就是他们需要的“信物”了。

      “刻印容易,形似石料难得。”贾衢手指比量了下朱印的大小,望向荀忻,“需得磨制。”
      卫仲坚的私印是扁长的,不是常见的方形。
      “明府拟何时布置?”

      荀忻:“必于近日之内……”
      荀忻的话音未落,只听阁楼上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两人面面相觑。
      “……”他沉默了几瞬,改口道,“便在今日。”

      贾衢:“?”
      他有很多疑问,比如说楼上那是什么声响,比如说为何动手的时间定得如此匆促?比如说为什么荀君刚才一瞬间的表情仿佛大事不妙?

      “楼上是……刺客?”贾衢在电光火石之间,神智清明思路清晰,瞬间串联起来所有的不解之处。

      合着遇刺的事是荀君自己安排的,眼下这情况,不会是卫固增兵增得太快,刺客没法脱身了?
      以现在府中的守备之严,出,肯定是出不去的。

      不应该。
      这下想不明白的人换成了荀忻。他脑海中闪过这种可能,但很快否定。卫固调兵确实调得很机动灵活,但从遇刺到增兵的时间差,完全足够赵云从容撤离。
      赵云折返必然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事已至此,宜早不宜迟。”他按捺下纷乱的思绪,当务之急是准备那封关键的道具书信。
      “梁道可知有谁善于模仿字迹?”

      贾衢犹豫道,“彦龙颇善此道。”说罢他又皱眉,“此时找彦龙恐怕来不及,衢可一试。”
      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落款之印又当如何?”

      “梁道且试起草文书,刻印……”
      “由我来刻。”荀忻径自起身,走入帷幕当中,片刻后不知从哪儿拿出来半截白萝卜。

      拾起荀忻起身时垂落在地的外袍,贾衢看到萝卜,哑然失笑,“芦菔?”这恐怕是荀君从马厩顺来的。
      造假的紧张感霎时被这半截芦菔冲散。

      他俩分工合作。贾衢先写好一封卫固口吻的密令,再对照着卫固从前写的公文模仿字迹,反复修改。荀忻则裁下印章的图样,覆在萝卜上,用书刀描摹刻印。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各自完工。
      萝卜章印上朱红的印泥,盖在贾衢的终稿上,留下扁长的印文。
      贾衢拿着原图比对,几乎看不出差别。
      他对造假是不怎么自信的,但成品在手,他不得不感慨,这封信绝对能够以假乱真,卫固自己看到都得恍神。

      荀忻则在推敲复核伪造信的内容。贾梁道本就是卫固的亲信,对上司的文风很了解,书信中强调了战局的转变和出现刺客的契机,给出卫固之所以改变主意要杀荀忻的较合理的理由。

      于是乎,自然而然引出要范先伪作刺客、暗杀荀忻的要求。
      内容也没问题。

      那么这封书信该如何送达到范先手上?
      想到这里,贾衢暗下决心,提议道,“为免范先疑心,传令之人必为卫固心腹。”
      “由衢前往最为稳妥。”

      荀忻看着他,拱手对他长揖,“大恩不言谢,忻翘首盼君凯旋。”
      “梁道珍重,万事小心。”

      “为万全计,衢先返卫固营中,待酉时一刻,衢必伺机入城。”贾梁道叮嘱道,“彼时乱起,此地首当其冲,明府亦须警惕安危,切切珍重。”

      贾衢带着伪造信匆匆离去,而荀忻则终于有时间去看一眼阁楼。
      上楼时,他的心情未免有些忐忑不安。
      阁楼之上,也许,不是赵子龙。
      一步步拾级而上,木台阶吱呀作响,他不自觉地紧按佩剑,时刻准备抽刃。

      还没等到他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刀光惊寒,铁刃横来。一见是他,眼前人立即收刀入鞘。
      面前的脸俊朗沉毅。
      果真是赵云。
      “子龙为何折返?”拉着人摸墙往里走了几步,荀忻不解地问道。

      “云去而复返……”阁楼低矮,以他俩的身高尤其需要弯着腰,赵云干脆席地坐下来,从前襟处摸出一截帛片,“因收到此物。”
      荀忻有样学样摸着墙坐下,接过帛片,丝帛上有字,不是普通的墨字,更像是用木炭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的是:“整兵备战三日开拔。”

      “按君所说,云命部曲联络元衡亲卫,得此答复。”赵云将佩刀重新挂回腰侧,虽风尘仆仆,却近乎神采奕奕,“卫固大军若三日即去,敌患骤减,此为幸事。”

      “子龙将军所言是也。”荀忻反倒叹息一声,不喜反忧,“卫固率兵离境固然于我有利,然卫固所募三千新卒亦为河东之民。”
      “本就十室九空,此去无回,卫固死有余辜,而新卒何罪?”
      此前他不知道平阳的战况,只是担心卫固那三千兵马会左右战局。现在他知道汾水之畔几乎是必胜之局,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大陷阱,卫固去凑热闹绝对是上赶着送人头。
      卫固死便死了,荀忻心疼的是他手底下的兵。

      仗打赢了,人打没了,输的还是他这个河东太守。
      “官渡累累白骨,虽胜犹败,我不愿惨象于河东重演。”

      提起官渡,赵云眼中的神采落寞起来。“明府。”他以这个称呼来唤荀忻,“意欲何为?”
      “愿闻明府之策。”

      荀忻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如此,“我欲今夜收网,一战定胜负。”

      提到计策的具体实施,荀忻直身坐起,以指为笔,在满覆灰尘的木地板上圈画起来。
      赵云低头凑过去,只见荀忻快速地在地上画了一个大的矩形和几个小圆。
      “以孙彦龙所绘安邑城防图观之,郡库、郡仓毗邻,与太守官署所距稍远,九里之遥,轻骑前往,单程快则一刻。”所谓的“郡库”、“郡仓”分别指的是郡中的武器库与粮仓。

      “欲攻占库仓?”赵云有些讶异地挑眉,一般来说武备库与粮仓都是战略要地,修建高台望楼,易守难攻,他们手上满打满算三百三十人,哪来的兵力调用?

      “正是。”荀忻点点头,询问赵云目前潜入城中的兵马有多少。

      “入城堪堪八十人马。”

      “八十人,子龙可敢率之先登陷阵,斩将搴旗?”

      八十人面对十几倍于己的敌人,即使是军中最勇猛的先登部队也得皱起眉头。

      但生性谨慎的赵云毫不犹豫,“八十人足矣。”他只关心,“何时行动?”

      “乱起之时。”荀忻低头看着地上的圈画,赵云带的人虽少,对付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郡兵完全足够了。
      “一旦太守官署陷入兵乱,子龙可趁乱出府,率兵占据郡库、郡仓,火烧郡仓。”

      “官署兵乱?”

      “确然。”荀忻理所应当道,“忻已命人伪造密令,诱范先引兵‘行刺’,彼时乱起,子龙出府,趁夜集合骑兵,一刻钟可达库仓。”
      “待攻打库仓消息传至官署,亦须一刻钟。以武备库及粮仓之重,范先不能不救,前往救援须两刻钟以上。”
      时间差接近有半个时辰,“此时子龙业已攻下库仓,攻守形易,可取库中弩箭,据地势与范先对峙,牵制范先。”

      “牵制范先?”敏锐地抓到关键信息,赵云追问道,“还有奇兵?”

      荀忻在地上的矩形之外画了一个入城的箭头,“城中敌兵受制,城外援军即可趁势攻城而入。”

      “城外仍有援军?”赵云立即想到他因时间仓促没能带进城的二百余兄弟,但能有趁势攻城的实力,荀忻所指应该不是这两百人。
      是钟司隶的援军?可钟繇远在平阳,短短几天大军也难以开拨至此。
      还是说和荀忻的亲兵有关?但想到那是三十人的小队,赵云又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答案。

      “自有援军。子龙且拭目以待。”却见荀元衡卖起关子不肯细说。
      “郡库、郡仓位于城东,沿官署正门大道径直往东,相邻两座望楼即是。”
      “火油等物藏于郡库之中,子龙攻下库仓,即可点火。切记敌散勿追。”

      赵云颔首,他当然知道得放一些人去给范先报信,“待范先来救库仓,云须牵制几时?”

      “一刻钟足矣。”荀忻笃定道。
      “若现颓势,子龙可弃库仓突围。”虽然对赵云的实力很有信心,但他区区八十人,即使有郡库中的守城器械和□□为助,想要阻拦范先的千余步骑,显然不可能。

      赵云听罢称诺,想起什么,瞳孔放大,警惕问道:“然元衡今夜往何处?”

      只听对方不假思索,“忻留此为饵。”

      赵云,深觉上当受骗。
      说了半晌,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方才云伏于屋檐之上,发箭险伤明府,一时觉得无比荒谬。”赵云盯着他,缓缓说道。
      闻言荀忻很是愧疚,让堂堂将军来做刺客,属实是埋没委屈他了。
      “岂有人以自身性命作局?”赵云话说出口,自觉语气有些重,顿了顿。

      阁楼上格外的安静,荀忻沉默地想,翻了旧账还能如此克制,子龙真是个温柔的人。这要是换做他的其他友人在这儿,估计要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急功近利,利欲熏心。”他看向赵云,莞尔道,“子龙权当我是利令智昏。”

      在这荒废积尘的阁楼里,只有他们两人,阳光下扬尘无所遁形,荀忻看着自己的影子,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楼上之尘,困居楼下之人如何扫除?楼高百尺,步步为营恐怕来不及。”
      “阴谋诡谲,只要能少戮人命,何妨算计?”
      “我需要一场胜利。”
      “死亦值得。”
      “何况。”荀忻叹口气,“留此为饵并不至于丧命。”

      “兵法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赵云的这话并不中听。
      《孙子兵法》里列出来的为将者的“五危”,第一条就指出,一味拼死蛮干,可能会战场丧命。
      他其实能理解荀忻,但作为朋友,作为战友,这些话他又不得不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然否?”他若有所指地提醒对方。
      此人不久前答应他不再以身涉险。

      荀忻本要解释范先既然以行刺为名,夜袭时不会带太多人,又有赵云火烧库仓吸引注意力,攻打进官署的可能性很小,但话到嘴边,他突然改口道,“子龙若火烧库仓后,不见范先率兵,可弃库仓而来救我。”
      “有子龙为援,何谈涉险?”他缓缓说道,企图以话术糊弄过去。
      “计划即定,子龙是否记清?”

      赵云知道他心意已决,无法改变,只得颔首答道,“乱起出府,聚兵攻占郡库郡仓,火烧库仓,待两刻钟后,范先是否来救。救则牵制其兵力,不救则引兵驰援官署。”

      “然也。”荀忻点头称是。
      “日将落矣。”他看到窗外红霞染空,日落西垂,“你我能否再见日升,只看今夜。”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走动的动静。

      赵云反应很快,一手将荀忻护在身后,一手抽刃在手。
      “且慢,子龙将军。”荀忻轻声道。他佝偻着腰站起来,顺便抹掉地上的图,“我来。”

      他俩侧耳静听。不幸的是,脚步声在楼下四处逡巡了片刻,而后越来越靠近,来人走上了阁楼的台阶。

      “府君?”清脆稚气,是少女的声音。

      荀忻与赵云对视一眼,他拍拍衣袍,便下台阶往下走,“阿鲤?”

      “明府为何至阁楼上?”站在台阶上,手捧托盘的卫雀女见荀君灰头土脸地走下来,忙道歉,“楼上废置已久,妾未曾命人洒扫。”

      “无妨。”荀忻拍了拍头顶帻巾上的灰尘,“不过随处走走。”
      他与卫雀女擦肩而过往下走,留意到她向上看了一眼,似有探寻之意。
      他暗道不妙,人都有好奇心,卫雀女还是间谍身份,而赵云在动身之前至少要在阁楼上待几个时辰。

      脚步不停,荀忻已走到楼下,他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卫雀女,“随我来。”
      “有一事求助阿鲤。”

      这提醒了他,今夜若想万无一失,必须得先解决紧盯着的卫固眼线。

      卫雀女跟着荀君往卧室走,盯着他后背和脑后的大片灰尘,低头掩下思忖。

      只见荀君径直走向箱匣,从箱中翻找出一枚绣有金线的锦囊,样式很像香囊。他当着她的面,从中倾倒出两粒香丸掉入杯盏中。
      那玩意儿入水即溶,将清水染成浅褐色。

      “明府欲妾作甚?”看着荀君坐到书案后,卫雀女小心翼翼问道。

      “阿鲤先入座。”他虽语气依旧温和,然而举动怪异,让卫雀女隐约有些不安。

      听话入席坐下,卫雀女看着面前的杯盏,迟疑问道,“明府方才投入水中为何物?”

      “药。”荀忻言简意赅,“能致言有不实者吐露真心。”

      此言听罢,卫雀女原本是跽坐,听罢坐直欲起,她攥紧衣摆,“明府何意?”

      “吾意,要阿鲤饮尽此盏。”说着,他拿起杯盏,递向卫雀女。
      看她不肯接,荀忻劝道,“我以颍阴荀氏兴衰起誓,盏中无毒。”

      见她将信将疑地接过杯盏,双手微微颤抖,荀忻再次安抚道,“阿鲤勿怕,我绝无害汝之心。”
      “且先饮尽,有一事相问。”

      卫雀女早已习惯服从,不敢违抗,闭眼咬牙喝下了盏中药水。苦涩之味既咽入喉,又涌上心头,她低眉敛目轻声细语说道,“阿鲤愿答。”

      “汝听命于卫固,为探听消息而来,然否?”
      “然。”卫雀女微不可闻地答道。
      “当日我修书曹公,汝窥知后禀报卫固,然否?”
      “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仍答道。
      “我每日行程,所见所言,亦一字不漏告知卫固?”
      “确实如此。”她说道。
      随即她以额贴地,拜倒在地,“有愧明府信任,妾愿听处置。”

      “莫哭阿鲤。”荀忻的语气却温和下来,“我早知矣。”
      “我知你无可奈何,并非有意相害。”
      惊讶之下卫雀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他。
      “我亦无奈。”荀忻看着她脸上泪痕,“对不起,此药不能验谎,是我诓骗你,实为昏醉之药。”
      你这个年纪,应该无忧无虑地读诗书,不该掺和到这些阴谋诡计当中。
      “我与卫固终要一决生死,不愿令你为难。”
      “府君……”卫雀女以袖捂面,终于忍不住低声痛哭,她从来没有选择,离开家被像个物件一样送给荀君她无从选择,为家主做事同样无从选择。她担惊受怕,茫然恐惧。命运没有给她选择去留的权利,也没有给她反抗的能力。

      眼看卫雀女哭着哭着,像是哭累了,逐渐睁不开眼昏昏入睡,最终伏倒在地,不省人事,荀忻叹口气。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这药久经考验,理应不会出问题。
      容易出问题的是他的卧室,这里并不安全。
      荀忻走到卫雀女身边,确认她呼吸均匀,身上没有兵器,随即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抱回她所住的偏室。
      一路上,路过不少侍卫仆妇,众人乍见之下有些惊讶,但也无人过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贾衢回到城外的屯兵营,回营不久便受到卫固的召见。
      贾衢进门行礼,抬眼一看,绣有白云仙鹤的屏风前,卫固站在帅案旁练字。
      卫固眼皮都不抬,笔下不停,问道,“荀忻如何说?”

      “令我将此书转呈范君。”贾衢从袖中掏出封装好的书信,放到卫固案上。
      卫固闻言搁笔,拆开封泥,展信看了片刻,脸色转青,仿佛下雨之前的天空,阴沉不霁。

      贾衢察言观色,在旁询问道,“是否送与范君?”
      “仍送不误。”卫固将信纸按在案上,冷呵两声。

      “莫非欲将计就计?”贾衢躬身侍立,毕恭毕敬地问道。
      卫固重新拾起笔,收敛起不快,胸有成竹道,“不宜打草惊蛇,且静观其变。”
      “我倒要看看,荀元衡究竟有何诡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多端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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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对不起决定解V,对不起拖延了很久才做出决定,对不起之前也鸽了几次请假条,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 实在不好意思再让喜欢这篇文的人继续等待下去,但是更新后续应该还是会有的。鉴于我说过很多没有实现的话,没有勇气再对大家有笃定的承诺。 非常感谢你,谢谢你愿意阅读我拙劣的文字,谢谢你的等待,谢谢你的肯定、鼓励与支持,真的非常感谢,这对我不顺利的人生意义重大。 2025祝你生活愉快,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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