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为分离》陈近楠

5、变化

　　沈江南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正午，总算是倒正了时差洗脱了疲惫。陈格物正在阳台边打电话，窗外的细雨依旧连绵。他坐起来活动僵硬的关节，拖鞋在地板上滑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未走到陈格物后面，就已经猜到了电话那端是谁。
　　“我哥想见见你。”
　　“是的，他。。。。。。他对我很好，他不同意我——”
　　“是的，你有空吗？”
　　“好的，没问题。那就这么定了。”
　　沈江南看她挂断电话，却依然面窗站着，光裸的手臂上肌肉流畅紧实，但不粗放，是一种中性的美。他知道她知道他在听。静默片刻，他看到她转过身来，眉眼溺进一个柔和的笑容里。他嗅到淡淡的烟草气息。
　　“哥应该饿了吧。咱们出去吃，我请客。”说着她向客厅走去，收拾钥匙钱包。沈江南觉得空气沉闷到凝结，他进卫生间洗漱，发现自己的东西一早摆在那了。都是全新的。把漱口水吐掉时，耳边尽是陈格物沉闷的呼吸声，明明是相隔这么远的。他刮胡子时仔细打量镜子里这张脸，他三十一岁了，陈格物比他年轻，过的比他辛苦。
　　“快点快点，饿了饿了。”外面陈格物在催，像是强行要用钻头把凝着的水泥打活。那一瞬间沈江南犹豫了。
　　沈江南收拾妥当出去时陈格物又在打电话，那话那头嗓门很大，他听出来是她妈妈。她是弯着腰接的，一手拄在墙上，指腹都泛白。沈江南看着她的脸孔，像石膏像那样僵硬，麻木，嘴巴开开合合像调好的机器。她说：“是的。戒指订好了。是的。是很漂亮的款式。”
　　“婚纱。。。。。。是的，自镜亲手挑的，很忙，很忙的。”
　　“。。。。。。那我先挂了，拜拜，妈。”
　　电话挂断了，陈格物把身子直起来，每一根骨骼都“咔咔”的响，她对沈江南笑了一下，右手搭上门把手“哒”一摁，从门缝里涌入湿润的风。
　　雨不大，在厦门的这个时节，雨总是不大的。沈江南撑着伞，和陈格物挨在一起。他个子高，低下头可以看到小妹妹苍白的脸孔。又有无数回忆扑过来了，他作为一个见证人，正借着雨把破碎的记忆缝起来。陈格物走了一阵，好像开心一些，和他谈论一些轻松的话题。这样一直走，大约二十分钟，进到一家店里坐下。服务员上前，看陈格物的眼神像看猴子，沈江南心底的火蹭的冒上来，又被陈格物轻巧的摁下去。她的眉眼垂下去，很淡然，她说，人们总是讨厌不一样的东西的。说完，她突然又接了一句：“我妈说女的最好在28岁前结婚。“
　　“所以你就这样做了？是为了阿姨的期望吗？“
　　“是为了所有人的期望。为了挺多的，我有挺多东西要‘为了’。“
　　“你不该的。“
　　“应该的，我有许多责任。他们把许多人都做的事，自然的当成了‘责任‘，那么多人都履行了，为什么我不呢？“
　　“这是你的人生。“
　　“是吗？“这一句，她问的很讽刺。
　　沈江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格物舀起一勺甜粥，吹了又吹，却又把它倒回碗里。勺子落进粥碗，像是枯叶落进沼泽。
　　“你不明白很多事。哥。在中国，从一个人可以牵出一大串人。他们因为血脉，亲缘，交情而缠在一起，一个结上的做错了事，就是丢了几十个人的脸面，丢掉了好几百个责任。家，这个东西太奇妙了，你呆在里面，收到多少温情就要还回去多少，不然就会被人说不孝。更何况我们这种人，我们是异类，变态，人类毁灭者。许多人厌恶我们，但奇怪的是，当问起他们为什么，他们却说不出实实在在的理由。”她的眼在某一刻像是藏了刀子，光芒一划就消失了，这种强烈的情感是两天来沈江南第一次看到。
　　“抱歉，对你发牢骚。”她笑了，然后又平静下来，喝粥。
　　“我是你哥，说什么抱歉？更何况你没错。”
　　“许自镜那边，已经订好了。下午六点，我还得出去做点事，哥你自己去，没问题吧？”
　　陈格物大口大口地吞掉剩下的粥，神色柔和。她小时候就是这样，一吃甜就很轻易的满足。她低下头的时候，沈江南看清她的眉眼，眉毛长而黑，有某种沉默的锐意。
　　“哥也不必太担心。世事无常久，总要做违心的事，更何况我已经足够幸运，形婚而不是骗婚，算是一件幸事。在这样的世界里，偷偷藏一个尖角，也是反抗。”
　　“我吃饱了。”
　　“那走吧，哥要出去玩一下吗？这里还是很美的，去哪里玩一下呢？”
　　“不去。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