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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鬼皮(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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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飒问了苏澄家的地址,下班以后,就去了他家。
“学长,你在家吗?”她拍门。
“是谁?你是谁?”
“我是席飒。”
屋内苏澄哀求:“席飒,求求你把她赶走,让她走吧!”
“让谁走?”
“白苣……不,是苗馨。你让她走吧!”
“……外面没有人,只有我自己。”
屋里一阵磨磨蹭蹭,似乎还撞倒了什么东西,终于苏澄愿意把门打开。他的样子,只不过才一天多未见,就憔悴得不成人样。
见了她第一句,苏澄就问她:“你是真实的,对吧?”
看来他已经精神恍惚了。
“苏澄,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事?苗馨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瞪大眼睛。“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他竟然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席飒也冷了心肠。“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今天我就看到苗馨学姐了,但她的样子变了很多。”
苏澄牙齿打着颤,说话都不利落,可见怕极。“你在说谎。”
“那我又是怎么得知你现在在怕什么呢?苏澄,其实我对你心里的那些隐私没有兴趣,但我确实见到苗馨了。她的样子看了叫人发寒,你刚刚又为什么说要我把她赶走?她来找你了吗?”
“冷,我好冷……”苏澄浑身犯冷,头脑发着高烧,耳朵嗡嗡作响,把她的话半听入耳,便开始说:“苗馨回来了,她变成了白苣,白苣现在就是她。我知道,她就是想这样折磨我,她就是想看我痛苦、逼我发疯。”
“白苣?”
苏澄便要她进来,把所有的事都讲给她听了,包括他以前是怎么虐待苗馨的,包括他在医院看到的和他猜测的。
席飒听完,顿时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一趟,她来错了。苏澄是个不值得同情的人渣,说他人渣都是侮辱这个词,他简直枉为人。她内心怒火,甚至都气到发抖。关于他是怎么对待苗馨的那些细节,或许是他有意坦白,简直令人发指。
席飒起身,就要离开。苏澄在她背后跪地恸哭。席飒冷笑转身,张口想骂他,结果发现骂他什么似乎都是对他的赞美。千言万语都只能化成一句,带着轻视和讥讽:“苏澄啊苏澄……”
苏澄道:“席飒,我只求你帮我最后一个忙,陪我去一趟警察局。”
席飒冷眼。“好。”
苏澄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或许是因为他害怕苗馨又回来找他,或许他单纯只是需要这时候有个人一起分担这不能言说的煎熬。他开车,两人一起去了警察局。
席飒和他一起进去,苏澄心如死灰,对着一个值班的警察说:“我要自首。”
“因为什么?”
席飒以为他要说关于苗馨的事,他却说:“昨天晚上,我压死了人。”
那名警察详细地问了他事情的经过,就把人扣下了。
席飒对他很失望。到了最后,他也没有说出有关苗馨的事。他的自首,只不过是因为承受不住了,想要找一个方式为自己赎罪,让自己心灵上能够解脱,能好过一点。苗馨成了他精神上的禁忌,连他自己都不敢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更讽刺的是,直至今日,他仍不真心悔悟。其实,人是怎样都不会变的。
第二日,警方调查取证。结果发现,这是虚报,那天晚上那条路上根本就没有交通事故,而调查监控录像也并没有苏澄描绘的,但他当初却说得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警察把他释放那日,苏澄绝望。因为他知道,那晚如果他没有真的撞到人,那他撞到的就是苗馨的鬼魂。
早上,他从警察局出来。忽然想到一句海子的诗: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然而这珍贵的人间,却被他弄得如此悲哀。
人在大难临头,或是将死之时,是会有预感的。
苏澄看到不远处停着的车,和车里坐着的女人,他终于抬步走了过去。
席飒在一辆出租车内默默看着,挣扎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任由下去。人是人,鬼是鬼,阳间的恩怨情仇,最终还是应该在阳间解决。
她看着车开走,立马叫司机师傅跟上去。
前面的车辆似乎发现了他们在跟着,很快在一个岔道口迷惑性地走了另一条。
席飒坐的这辆车往右行驶,而苏澄和白苣往左行驶。中间是一条渐渐变宽的绿化带。
在绿化带内的树浓密得快要看不到对面的时候,她听见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冲撞声。在最后的视线里,副驾上的苏澄脖子当场被折断;而“白苣”在对她露了一个诡秘的笑后,一根长长的铁料就刺穿她的整个头部,她的脸上还保留着那个扭曲的笑,就这样当场毙命了。
*
苏澄的葬礼那日,席飒也去了。
苏澄并不是个值得她吊唁的人,但他和苗馨这一场人鬼仇怨,让席飒难以释怀。苗馨在最后给她的那一个笑,席飒至今心有余悸。
她见到了李新叶。在葬礼上,李新叶也是无悲无喜。席飒默默走过去,也不看他,却轻轻念道:
“她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窟窿,嘴唇已经没有了,白色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黑色干枯的长发贴在太阳穴上,稀稀拉拉地遮盖住凹下去的青色面颊。可是,从这张脸上,我还是认出了以往常见的那张白里透红、欢快喜悦的面孔。”
“或许,在阿尔芒看来,亲眼见到玛格丽特这可怖衰朽的容颜,既是对他的酷刑,也是他心甘情愿的自赎吧。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你是谁?”李新叶问。
“我是,你们的秘密。”
她转身出了门,再没有管任何人。
她忧郁地买了杯奶茶,最终就坐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里。旁边坐下一人:“又喝奶茶啊。这东西不健康,少喝点吧。”
转头看,是之前在医院里见过的何曾。
“您妻子还好吗?”
她记得他当时最后和她说的话,说他妻子怀着阴胎,但席飒确实无能为力,当时自己都自顾不暇。
何曾苦笑着摇头:“这些年来,因为我老婆的怪病,我们找遍了医院,花光了积蓄。我跟你说过吧,俊俊是被我娘……那之后,我娘她就疯了,进了精神病院。但是现在,连我老婆也要不行了。她常年这样,身体早就受不了了,而我们也没有钱去看病了,能借的已经都借了。如果当初我没听我娘的话,要了我们的第一个小孩,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席飒拍拍他。“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但是我有个朋友……”
何曾抬头,眼中有着微弱的希光。
席飒见了越发不忍,更加心酸。只是这么多早知当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就能心安理得地杀掉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吗?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不允许堕胎或者没能力堕胎的时候,难道真要像旧时代那样,把女孩掐死溺死摔死活埋吗?
人生下来本没那么多差别,其实男人和女人,所不同的仅仅只是一个生殖器而已。人的偏见和愚昧,却能将这份差异夸张到比德雷克海峡还宽。
“先让我回去问问吧。但是您也说这个问题很多年了,想必您也找过不少人,不管是医生还是什么,我那个朋友,她也未必可以。”
何曾还是感激:“没关系,没关系,谢谢你。”
其实若不是因为碰上这种事,何曾也不过是一个安心过自己日子、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但灾难有时是一种赐福,因为它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如果何曾没有碰上这种事,那那天他撞到席飒的时候,还会虔诚地把她送去医院甚至包揽了所有的医药费吗?
都只不过是想赎罪罢了。
何曾走之前问她:“姑娘,俊俊他在这吗?”
席飒点点头。“在。一直都在。”
等奶茶凉透了,她也喝完了,就起身回家。
这份在外的感伤还没有持续多久,一进家门就被风风火火的程潇潇打散了。她刚要进门,程潇潇就从后面叫住她:“诶,小飒飒,快来帮帮我。我去,这画好沉,累死老子了。”
席飒回头,就见她搬着一幅半人高的油画,油画上搭了一块布,只露出一角风华。
席飒帮她搬进来,程潇潇已是满头大汗。“妈呀,我下了车一路搬回来的,这画也忒沉了。”
“亏你还是个美妆博主,不要形象了?”
“反正这附近都是老头老大爷,连个帅哥都没有,不要就不要呗。再说也没人认识我。”
“潇潇,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程潇潇脸颊通红,双目兴奋。“等会等会,我先让你看看我这画。”
白艺也被吸引来,飘着过来看。
程潇潇一把把画布掀开。“铛铛!我要把它挂在我的床头!怎么样,好看吧?”
画中是一片金色的麦田,麦田中一个朴实的姑娘,她襟展怀抱,昂首天空,心满意足地闭目沐浴着这无上的葳蕤风光。
画上未有署名,不知何人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