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画中的少女（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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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的时候，正是闹饥荒的时候。
云村有个叫马威的人，他三十多岁，除了一个傻气的闺女什么亲人也没有。这个闺女，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反正从他十几岁时身边就忽然多了个小娃娃，到了这时，这闺女已经长大成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姑娘人是有点傻兮兮的，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样，见了谁都笑得灿烂。勤劳能干能吃苦，嘴巴也甜，看上去就是一个淳朴的姑娘，尤其她还特孝顺她这个爹。虽然在村子人眼里，马威穷得叮当响，祖上还成分不好，人也有些“不羁”，成天像个流氓一样，没有一点叫人看得上眼的。但姑娘对她爹是真好，她爹也很疼她，两个人就这样相依为命。
姑娘虽然看起来有点笨，但模样长得很清秀。因了这两点，村子里有两个和她一般大的人，一男一女，那俩人时不时地就会来戏弄她一番。
那个欺负她的女孩，叫云燕，长相总有种狐媚劲儿，一张小脸也很精致。另一个男孩叫蓝诺，他有着比女孩还白的皮肤，瘦瘦高高，随便穿点什么都能让小姑娘挪不开眼。再加上他小时候是从城里来的，以前在城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身上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云燕就很喜欢他，并暗暗把他当作自己的所有物。
就是这么两个人，经常会像调戏蚂蚱一样捉弄马茵。
有一次云燕罕见地没和蓝诺在一块，蓝诺看见了在一处打水的马茵，特意走上前来，用他那双清隽的眼眸，舒舒爽爽地凝视着她。马茵和他打了个招呼，蓝诺却忽然靠近了一些，甚至头都快靠过来，笑着对她道：“马茵，其实你长得也不比云燕差，她就是嫉妒你。”
马茵还没说话，云燕就过来了，正看见他们俩这么样。云燕当下就推了马茵一把，害得马茵挫伤了手腕，然而云燕还不管不问，她一双利目质问蓝诺：“你怎么和她靠得那么近？”这个“她”被加重强调，显然很看不上马茵。
蓝诺：“我就跟她说两句话，你至于嘛。”
云燕看向地上疼得掉眼泪的马茵，骂了一句：“小狐狸精。”
马茵凶凶地抬眸：“你才是狐狸精！”
云燕冷哼一声，就和蓝诺一起离开了。
但马茵其实并未将蓝诺或是云燕他们两个放在心上，这一次蓝诺的引逗她也并不往心里去。她承认蓝诺的确很好看，但也仅此而已。
晚上马康发现她手腕坏了，气得脸都青了，又眼中含泪，尤其心疼。马康破口大骂，马茵就没事人一样地在灯下傻笑；马康要出门去找云家人评理，马茵怕他惹出事情来就拼命拦住他。
马康骂她：“傻闺女诶！你可真是个傻闺女！做人不能这么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最后在马茵的劝说下，也没有去。不过过了几天，云家有块地被人糟蹋坏了，气得云家媳妇就站在街上泼妇一样咒骂。
这样的日子是稀松平常的，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几辆轿车。那个年代，轿车啊！
于是全村都轰动了，争先恐后地去看。去的人里面，唯独没有马康一家。那天下午，马康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阳光还很慵懒，他喝着大白开水跟他闺女道：“做人就不能爱凑热闹，凑热闹是让人瞧不起的。以前清末闹革命的时候……”又侃侃而谈说起大道理。
马茵也听得很入迷，她最喜欢听她爹讲些这种东西了。她爹说起故事来总是波澜壮阔，听得人酣畅淋漓，当然如果马茵识货一些，也能分辨出这其中多少添枝加叶，多少虚张声势。
马家以前祖上是地主，马康虽不才，但小时候也读过那么一两本书。因此他说话做事，总有那么些“狂气”“不羁”，就比如现在，他给马茵讲着故事，十分享受着马茵那陶醉的目光，脸上的神情就不免有几分骄傲了。
村子小，又封闭，有点什么动静就能惊扰半天。轿车那件事，甚嚣尘上了好一阵，也才勉强降了热度。不过大家都传，那是北京当官人家送来的一位“少爷”，旁的就不知道什么了。
但这还是让人很好奇并关注。这么有钱的人家，好端端的把什么“大少爷”送来他们这穷乡僻壤干什么？
过了一月，听说那家“少爷”要找个保姆，要安静听话、干事利落的，而且年龄不要太大，给的报酬十分优渥。于是又是一天下午，马康兴致勃勃地从外面回来，脸都红了，可见那股兴奋劲。他大声嚷道：“闺女，闺女！”
“爹，怎么了？”
“那家人要选保姆，你也去试试。别人家好多都要把闺女送去试试，咱可不能落下。”
马茵瞪着大眼睛：“爹，你不是说做人不能爱凑热闹吗？”
“我的闺女，你也太实在了，做人不能这么实在。”
马茵就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马康忽然叹了一声：“你这么单纯，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办。”
“爹！”
“不说了不说了。”
马茵去了那地方，他家的房子宽敞得很，马茵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外面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把她领了进去，而里面的装修更让她大开眼界。
然而，她走进那个房间，见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当时他正坐在一排窗户前面，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动静，就转头看过来。
那一排大窗户外面有一个修葺良好的花园，直立的月季高高翘起，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花。然而和他这座气派的房子、和他这个漂亮的花园不相符的是，他脸上那股阴郁。
他转过头来，目光不善，但这仍旧不能盖过马茵第一眼看到他的惊艳。他是马茵见到的第一个比蓝诺好看的人，而且比蓝诺好看很多很多倍，是蓝诺拍马也及不上的。
“你看起来很蠢。”他第一句话就饱含恶意地吐出。原以为定会伤到让这些乡下的土姑娘都滚出去，再也没脸进来，没想到马茵羞涩地挠了挠头，脸上一点也没有怨恨被伪装起来的不自然。她半低着头：“但是我爹说我很善良。”
看起来更蠢了。
宁驰对这句话内心嗤笑，面上却更加冷漠。
但是由于她进来第一眼看的不是他的腿，宁驰把喉咙里那个乖张暴戾的“滚”字忍了下去。
宁驰按下手中的按钮，但轮椅没反应，没电了。他心头又涌起一股暴躁，恨不得砸了这张轮椅。马茵眼神很好，她立马走过去，从后面推着他，问：“你要去哪儿？我推着你吧。”
“滚开，我不需要人推。”他冷冷道。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很能干的，你什么事都可以让我干，只要能让我留下来就成。”
“让你给我端夜壶你干吗？”
马茵虽然有些羞涩，但并没有让宁驰厌恶的那种拧捏，她大大方方道：“当然了，你不方便的话。”
宁驰冷冽的眸子回头看了一眼，马茵才知自己说错了话。她就拿出她的惯招来，朝宁驰心无杂念地傻笑。
“白痴一样。”
“你不能老骂别人‘白痴’、‘蠢’这种字眼的……”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宁驰实在受不了了：“闭嘴！推我去客厅。”
“好！”
宁驰回头，见她笑得像个二傻子。
下午回家，马康期待地问她怎么样。马茵踌躇地说：“走的时候他让我滚。”
马康有些失望地叹气，又安慰她：“没事，闺女，咱也不图他那点钱，这不就是想给你找个体面事情做嘛。他这么个态度，谁伺候他去！”
马茵想到下午的时候，她看着外面花开得好，阳光也好，觉得他待在那大房子里太冷清了，便想推他去外面。谁知宁驰怎么也不肯，但马茵是个固执的人，都走到门口的台阶了，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地一把抱起了轮椅加人。当时犹记得宁驰那个面色，又白又红地朝她看来，眼神吃惊，一时间相当滑稽。
只是马茵没感到滑稽罢了，她只是更加觉得这个人长得好看了。尤其是她大气不怎么喘地把他平稳抱下那几个碍事的台阶，他那一脸绯红在自己怀里（？），好吧，约等于在自己怀里，让她觉得很高兴。
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爹每次给她讲故事的时候都是那样的神情了。
她觉得自己当时也一定像个骄傲的战士一样。
可是她把人放在花园外面后，宁驰就顶着那张薄红的面皮，对她说了声“滚”。
马茵不理解，他为什么忽然生气了，也就这样回家了。
然而过了几日，对方又主动来找她了。马茵又去他家，这次是兴高采烈，她再蠢也知道事情肯定是定下来了，也不知道宁驰是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她笑脸盈盈地去，宁驰这回见她还是和上次一样，一样的阴郁，一样的冷淡不待见。不过见到她时，多了声：
“哼。”
马茵依然很高兴。她有一种能力，沉浸在自己快乐中的能力。
宁驰看着这样的她，那股子别扭忽然就不见了，顺溜地开始使唤起她。
其实都是些故意折腾人的活，但马茵乐在其中，不觉得累。而至于宁驰，不知怎的，也没了以往那种恶意折磨别人的痛感和快感，反而是兴致十足地单纯喜欢折腾她，心中少了那些阴暗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画中的少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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