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心谎谎

4、第三章

　　除掉茹，我的大学生活还是一团糟。
　　为了这门考试，我痛苦了好几天。没有别的机会了，毕业行近，没有时间给我挂科补考再挂重修再挂再补考的机会了。宿舍的宝贝们轮流通宵给我讲习。死记硬背，公式铺天盖地浩若繁星。
　　“准备几个小抄吧。”帮我复习的同学，比我先绝望了。于是计算器上，学生证背面，纸条上，密密麻麻堆砌着从美学上讲一无是处的字符法则。我武装到牙齿，也紧张到牙根发酸。
　　终于出了考场，双腿麻麻的。手心里的小抄湿成一团了。脑袋里装满了强背下来的齿轮和油泵，七荤八素。天色微微发黑，同学喧嚷着拥挤在路上，讨论题目。
　　我挺羡慕他们，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他们可能喜欢这些知识，或者至少他们认为有必要去学习这些知识，不像我，充满了想逃跑的冲动，想死去的厌倦。
　　高中毕业后，按照杨明朗的说法，不是我们上了大学，而是大学“上了”我们。面对现实的学校和专业时，我们才真正感觉到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了这样一个纯工科的大学。父母觉得学习工科未来比较有保障，于是我也就这么觉得了。但悲哀的是，我没能一直这样“觉得”下去。
　　记得在大二时，这种莫名其妙越发强烈。有个喜欢廉价啫喱水的室友曾地告诉我，这叫大二综合症，就是迷茫迷茫迷茫。他说这话时言之凿凿，好像在谈论自己的脚趾头，禁止别人质疑。可是行将毕业了，我越发困惑。我该怎么走？是选择将错就错找个工厂上班去？我肯定不愿意，一个根头发都不想伸进这里面去。那么我该选择什么？
　　杨明朗认为，只要是喜欢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好。我喜欢什么？如果凭借喜欢看书喜欢犯懒，我肯定是没饭碗的。那么就算是喜欢写些文章吧，可我也不认为我能做好。
　　去年某月，我们爬山，在能够到山风的一个角落坐下来天南地北摆龙门阵。话题从郭壮关于毕业后工作地点的选择开始。他是学电脑的，迷迷糊糊考上了，迷迷糊糊被调配到电脑专业，他还算兢兢业业在学。只是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从事这个专业。
　　“我觉得干什么都行，没什么不能做的，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养活自己呗。”
　　杨明朗学的是现代文。因为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在密密麻麻的专业选项里没有发现有关歌词创作的专业。所以随便选了一个。“你可以管它叫阶梯，登上去不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那棵歪脖树，但是你不找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说。“或者说我不清楚我自己想要怎么活着。父母从来没有机会问问我们想不想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就来了。然后我睁开眼，慢慢看清身边的一切，当我真正看清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这样了就不能那样了。”杨明朗补充。“这是外国一个小教堂，后面墓地里的一条墓志铭。”
　　“是啊，可我连‘那样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这样了’。”
　　很漫长的一段沉默，山脉千百年来安睡在这里。不管它是痴情的、痴迷的、痴狂的、痴呆的，它都是空，万物皆空。但是我的空与它的空相比，还是我的来的更痛苦一些。
　　“每个人都好比一只圆规。”杨明朗目光凝聚在远处某个天使身上，突然说。这是杨明朗最精彩的几句话，可能他都不记得了。
　　“一生下来，我们大大地叉开双腿，面前的路很宽阔。在张到最大的两条腿之间，全世界都可以供我们选择。一个开始学哭的孩子，有可能是未来的医生、律师、放高利贷者、赌徒、酒鬼、虐猫人、飞行员、扳道工、骗子、情圣、甚至是美国总统。圆规两腿之间就是一个世界。”
　　“但是孩子开始长大了，圆规开始收紧，在我们不知道律师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我们就有可能已经失去了成为律师的可能。不知道是在哪一个明媚的早晨，我们错过了这一生也许最该相爱的那个人，也不知是在哪一个苦涩的黄昏，我们懵懂中丢失了去做也许这一生最该去做的一件事的可能。”
　　“眼前的夹角越来越窄，有人会很安慰，有人会很焦躁，有人后知后觉，有人不知不觉。但是都没办法跳出来。最后只剩下几个诙谐荒诞的角色。来吧朋友们，在里面自由的选择吧。我不知道我想要的结局在不在最终的那个角度里。”
　　“重要的是，我们永远都不会明白，是谁手握着那个圆规，是谁让我们，孤立无援，无路可逃。”
　　杨明朗说，他一定会找机会从圆规里跳出来，然后把握着圆规的黑手揪出来，痛扁一顿。

　　郭壮打太极，圆规怎么规划那就怎么做吧，不能反抗就选择享受。杨明朗至少知道他想要的，眼角乌青头破血流，也要搏命拼一拼。
　　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