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之美[薛晓]》陈年老鬼

3、第 3 章

　　这夜，道长出门夜猎。
　　阿菁按例躺在棺材里，她今天在外面瞎跑了一天，和村口的恶童互骂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日暮黄昏，炊烟袅袅升起，恶童被家里大人扯着耳朵拉回家中，那是个年轻农妇。
　　应该是儿童的母亲。农妇提着恶童的衣领，“你这个小狗崽子，白日里不去学堂，我当你是干什么去了。出息大发了啊，欺负人一个小姑娘。”
　　那恶童悬空被提起，使劲挣扎，像是一条泥鳅似的，“阿娘，你放我下来，这瞎子才不是什么小姑娘，阿娘啊！”
　　年轻农妇使劲的妞孩童的耳朵，“阿娘怎么教你的？学堂里的先生怎么教你的？你还敢说人家，我现在就把你打成个痴儿，看你怎么恶语伤人！”
　　他母子二人拉拉扯扯骂骂咧咧的回了家，阿菁却看着年轻妇人的样子失了神。
　　她从小没有母亲，若有的话，应该会是眼前这人这样吧。会在自己做错事的时候打骂，会在太阳落暮时唤自己吃饭，会在……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想，“阿菁，吃饭了。”
　　薛洋的声音远远便传了过来。
　　阿菁翻了翻白眼，心想这跛子总是如此，多走两步路好像会怎么样似的，每次远远地就扯着嗓子喊一声，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听到。她心里这样想着，刚才那股子怅然若失早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想着要回去和道长好好说道说道这个跛子，结果回去一吃饭就忘记了。
　　现下道长已经出门了，她躺在棺材里突然又想到了白天里发生的事，大概是吃饱了，这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气闷了，那孩童有阿娘，她阿菁还有道长呢！道长可是仙人，一般寻常人都比不上的。
　　她这般想着，棺材板又让人敲了几下。
　　“干嘛”她不耐烦道。
　　“你出来，我和你说个事。”薛洋冷淡道。
　　阿菁心知薛洋在道长面前和在她面前完全是两个态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麻溜的爬出来，“说吧，叫你姑奶奶何事？”
　　“我有一事要拜托你。”薛洋态度温和，语气里更是带上了一丝乞求的意味。
　　阿菁吓得连退几步，“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我不习惯。”
　　薛洋依言道，“我有一事让你去做。”
　　阿菁这才抚了抚胸口，“说吧，我看看你让我干什么先？”
　　薛洋转身往床上走去，弯腰从床底下取出一个红木盒子。他递给阿菁，示意阿菁打开。
　　盒子里是一片绿色的草药，叶大茎细，白色的纹理密密麻麻，叶子上透着剔透的绿光。
　　“这是何物？”阿菁道。
　　“这是晗哭草。”
　　阿菁不解，望向薛洋。
　　薛洋却低下了头。这盘死局，他除此之外，无他法可破。他来的不够早，虽然没有诱使晓星尘义城杀戮，也没有叫宋岚死于晓星尘之手。如今已经屠了常家五十多条人命，灭了白雪观满门，毁了宋子琛一双眼睛。
　　他以前觉得，晓星尘死了好，做成走尸，跟着他身边就够了。
　　可是困在义城的那八年里，他眼上缠着布袋，贴身藏着锁灵囊，手持霜华，一寸寸将义城度量遍，不过两三载可处处都是回忆，道长把糖放在桌子上，他跟道长抽签去买菜，和道长动手修整义庄。
　　到最后，他心里想的总是，道长临死前那句，“饶了我吧。”
　　“饶了我吧。”
　　那从灵魂里嘶吼出的痛苦和慌张。
　　他竟折磨晓星尘至此！
　　他竟折磨晓星尘至此。
　　灵魂片片碎落，霜华泣声悲鸣。
　　他用八年等待明白晓星尘不再归来。
　　世道险恶，人心善变。晓星尘却持有一腔赤子之心，斩妖除魔维持正道。
　　可天下人负他！薛成美负他！
　　晓星尘何其无辜。
　　一朝入世，济世救人。遇薛成美，尸骨无存。
　　清风明月晓星尘，遇十恶不赦薛成美。这惨烈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薛洋抬头，对阿菁道，“此物，可让道长眼睛恢复的与常人相同。”
　　阿菁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惊喜。面上却露出好奇，“此话当真？”
　　“嗯，不过此事道长不会同意，我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阿菁用手摸了摸那珍贵草药，缓缓摇头，“道长缘何不同意，你这跛子把话说清楚了。不说清楚，我不能依你。”
　　薛洋道，“具体的，我先不能和你说。我今日已将晗哭草的根茎磨成粉放在道长的水囊里了。等明日清晨道长夜猎回来。你将道长照顾妥当便是，别的你无须多问。”
　　阿菁勃然大怒，跳脚道，“好你个臭小子，道长辛辛苦苦救你回来。你居然偷偷摸摸给道长下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你倒是把话给说清楚了，缘何治眼睛这样的好事，道长会不同意。”
　　“我所言所行，绝不会伤害道长。”薛洋平淡道。
　　阿菁努努嘴，“你所言非虚？”
　　“前述所言，若我有一字一句虚妄，便叫我道消身损，不得好死。”
　　阿菁毕竟不是真瞎，她看了一脸薛洋，就被他脸上那浓的几乎化不开的痛苦神色震惊到了。他们义城相守两年有余，她时时会看到薛洋看着道长，面露痛苦神色。她性子机敏，为人又聪明，从宗门仇恨到爱而不得，猜他们可能早有前尘，只是道长眼盲不知，薛洋有心藏匿。她没事总爱跑去戏台听两句，满脑子都是些风花雪月和爱而不得，见薛洋又处处护着道长，心里的猜测便自以为是的当了真。
　　阿菁看着手里捧着的晗哭草，犹豫的点了点头。
　　“道长于我有恩，此次事了，我便离开。”薛洋道。
　　阿菁诧异极了，“你要走？”
　　“阿菁，道长纯良，可世间险恶，望你多护着他些。”薛洋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像是炸鞭炮一样，一而再的响个没完。
　　他弯下腰，冲着阿菁抱拳俯身，鞠了一躬。转身出了门。
　　阿菁这会子真是连装瞎都忘了，连退几步
　　她心里难受极了，她们三人相守几年，是她从前一直都没有过的快乐时光，道长良善，薛洋搞怪，她成日里在外面瞎跑也不怕，全因心里有着底气。这些年陪伴里，她早把道长薛洋当成了家人。
　　如今薛洋却要走了。
　　“你既然要走了，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阿菁望着薛洋的背影道。
　　薛洋顿住脚步，“曾有一人，为我取字，成美。”
　　语罢，便出了门。

　　“成美？跛子的名字好奇怪。”阿菁躺在棺木里，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