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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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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道长插好拂尘,背上剑,迈出门去了。阿菁在棺材里躺了一会,突然听到薛洋在外头敲棺材板。
“阿菁,道长晚上是出去做什么了?”薛洋的声音在棺材外传来。
阿菁坐起身子露出半个脑袋,迎面递来一颗糖。
“道长交代过的,你没事别下地乱走动。”阿菁下午就吃过他的糖,知道这东西甜腻腻的好吃。这时候就接的更自然了。
她剥开糖衣,嘎嘣嘎嘣嚼的欢,囫囵道,“道长好像是打猎去了。”
“是夜猎吧。道长眼睛不好使,在外会遇到危险吗?”他和阿菁义城相处那么些年到后来被阿菁摆了一道,知道她年幼漂泊,性子机敏,为人谨慎,对人的恶意最为敏感。他这会子也不愿在阿菁面前装模作样,只是平淡道。
因薛洋这会子不似前世,没有频繁的试探。
他长相不差,去了脸上那痞子样的笑容后,看上去竟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冷酷少年。因此阿菁虽然觉得这人危险,但是却没有抱着戒备之心。
阿菁答道,“你又来了,道长是仙人,看不见又怎么了。那剑使得嗖嗖嗖嗖的,一个字,快!”
“听你说起来,道长的本事极高。”薛洋道。
阿菁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第二天,他竟然又从床上下来了。这会子晓星尘也在。
义庄外,晓星尘道:“你伤没好,一直不听话走动,可以吗?”
薛洋道:“多走动才好得快,何况又不是两条腿都断了,这种程度的伤我习惯了,我是被人打大的。”
他口才不错,很会说俏皮话,风趣里带点放肆的市井气,几句下来,晓星尘就被他逗笑了。两人谈得很是愉快。同是修道之人,关于修炼进阶遇到的各种奇事,很是有些共同话题。阿箐在旁边发现自己居然都插不上什么话,心里有点闷闷的。明明是她先和道长认识的,但是昨晚,她还吃了这个人给的糖,她这会子竟有被排挤了的感觉,但是回头看看道长和那个人,又觉得自己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
大概是一月过后,薛洋的伤在晓星尘的精心护理下,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起路来脚还有点跛,已无大碍。他却没有提离开的事,依旧和这两个人挤在一间义庄里。
这日,晓星尘照看阿箐睡下,又要出门去夜猎除魔。忽然,薛洋的声音传来:“道长,今夜捎上我怎么样?”
他的嗓子也应该早就好了,但故意一直不用本音,伪装成另一种嗓子。晓星尘笑道:“那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薛洋可怜巴巴地道:“我给你背剑,给你打下手,别嫌弃我嘛。”
晓星尘确实磨不过薛洋,这会还是带上了他。
一路上行过,也不过斩杀走尸三两只。
途径一个村落,薛洋道,“道长,可记得此地?”
晓星尘看不到眼前道路,他斩走尸本也是全靠霜华剑气指引,闻言自然摇摇头。“此乃何地?”
“不过一无名村落尔。不过今日白日我们三人倒是途径此地,村口零零落落坐了几个闲汉,看见我们两个瞎子一个跛子,笑的乐不可支罢了。阿菁当时气得挥舞竹竿,想想只觉得可笑。”
晓星尘记起此事,浅笑着摇头。
薛洋却接着说道,“除了阿菁,我当时听了也有些气恼。但是,道长似乎并不生气?”
粼粼月光下,晓星尘手持拂尘,一身白衣,掐出宽肩细腰,背后带着霜华剑,走在这乡间小路上,仿佛九天上的仙人入世般行经此地,不久则归去。
“这世人中,总有善恶好坏,因旁人言谈而损自身心性,未免不美。”
“我明白道长心怀救世济人之念,可是道长连这些庸俗不堪的凡夫俗子也要保护吗?”薛洋1道。
“你看这村落里夜里是什么模样?”
薛洋不解其意,只如实将看到的一一说道,“夜深人静,家家户户都熄灯休眠,只有些鸡犬牛羊夜里不眠,一声声在叫唤。”
晓星尘道,“村民此时概已入睡,他们身边是和善的妻儿,屋外的鸡犬牛羊是他们大半辈子辛苦攒下的积蓄。我守护的不是他们,而是人间的平安康乐。我一人之力渺小至此,但我倘有一分力,便为此尽一分力。如此,纵我将来年迈老朽,也不觉此生有憾。至于,这些人虽不一定全是好人,但是也不一定是十恶不赦之徒。人的善念恶意本就是一瞬间的事罢了。”
薛洋看着晓星尘,嘴唇微微颤抖,却没发出丁点声响,“十恶不赦,十恶不赦的是薛成美。”
他没敢问晓星尘,若遇十恶不赦之人,你当如何?
一天夜里,冬风呼啸,三个人都挤在小房间的炉子旁,阿箐吵着要听故事。薛洋没说话,也是想听故事的意思
晓星尘道:“我小时候都没人跟我讲故事,怎么讲给你听?”
阿箐纠缠不休,在地上打滚,晓星尘道:“好吧,那我跟你讲一座山上的故事。”
阿箐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晓星尘道:“不是,从前有一座不知名的仙山,山上住着一个仙人,仙人收了很多徒弟,但是不许徒弟下山。”
阿箐道:“为什么不许下山?”
晓星尘道:“因为仙人自己就是不懂山下的世界,所以才躲到山上来的。她对徒弟说,如果你们要下山,那么就不必回来了,不要把外界的纷争带回山中。”
阿箐道:“那怎么憋得住?肯定有徒弟忍不住要溜下山玩儿的。”
晓星尘道:“是的。第一个下山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弟子。他刚下山的时候,因为本领高强,人人敬佩称赞,他也成了正道中的仙门名士。不过后来,不知遭遇了什么,性情大变,突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被人乱刀砍死。”
晓星尘道:“第二个徒弟,是一位也很优秀的女弟子。”
阿箐道:“漂亮吗?”晓星尘道:“不知道,据说是很漂亮的。”阿箐道:“那她下山后一定很多人都喜欢她,都想娶她!然后她一定嫁了个大官!不对,不是大官,是大家主。”
晓星尘笑道:“你猜错了,她嫁了一位大家主的仆人。”
阿箐道:“我不喜欢。优秀又漂亮的仙子怎么会看得上仆人,这种故事太俗气了,都是那些穷酸书生意|淫出来的。然后呢?”
晓星尘道:“然后带着那位仆人一起远走高飞了,在一次夜猎中失手丧生。”
阿箐呸道:“这是什么故事,嫁了个仆人就算了,还死了!我不听啦!”
晓星尘无奈道:“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讲故事。”
薛洋忽然道:“那我讲个怎么样?从前,有一个小孩,这个小孩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又常常吃不到。有一天,他坐在一个台阶前,不知道该干什么。台阶对面有一家店铺,有个男人坐在里面吃东西,等人。看到这个小孩,招手叫他过去。”
这个故事的开头比晓星尘那个老套到家的吸引人多了。阿箐若是有一双兔子耳朵,此刻必然竖起来了。薛洋继续道:“这个小孩懵懵懂懂,见有人对他招手,就跑了过去。那个男人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对他说:想不想吃?小孩当然很想吃,点头,他就给了这个小孩一张纸:想吃的话,就把这个送到某地的一间房去,送完我就给你。”
“小孩很高兴,他跑一通可以得到一碟点心,而这一碟点心是他自己挣来的。”
“他不识字,拿了纸就往指定的某地送去,开了门,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接了纸,一掌打得他满脸鼻血,揪着他的头发,问:誰叫你送这种东西过来的?”
薛洋继续道:“他心中害怕,指了方向,那个彪形大汉一路提着他的头发走回那家店,那个男人早就跑了。而桌子上没吃完的点心也被店里的伙计收走了。那个大汉大发雷霆,把店里的桌子掀飞了好几张,骂骂咧咧走了。
“小孩很着急。他跑了一通,挨了打,还被人提了一路的头发,头皮都快被人揪掉了,吃不到点心那可不行。他问伙计:我的点心呢?“
薛洋笑吟吟地道:“伙计被人砸了店,心里正窝火。几耳光把他扇出了门,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爬起来走了一段路,你们猜怎么着?这么巧,又遇到了那个叫他送信的男人。”
到这里,他就不往下讲了。阿箐听得正出神,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薛洋沉默了许久也没说话。
阿箐道:“这是你吧?爱吃甜的,肯定是你!你小时候怎么这样子!要是换了我,我呸呸呸先吐口水,再打打打……”她这边正手舞足蹈的。
薛洋接着道:“那个,见到了哄骗他送信的那个男人,心里很委屈,又很高兴,哇哇大哭着扑上去告诉他:信送到了,但是点心没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盘。
“而那个男人似乎刚刚被那个彪形大汉找到了,打了一顿,脸上有伤。又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抱住他的腿,烦躁至极,一脚踢开。
“他上了牛车,叫车夫立刻走。小孩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牛车一直跑。他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在车前招手想让他们停下来。这男人被他的哭声吵得心烦,夺过车夫手里鞭子,抽在他头上,把他抽倒在地。
他一字一句道:“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过去!”
“七岁!一只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
阿菁这会突然像是被人塞了毛巾在口里似的,一句话都不说,四周连空气都禁止流动了
良久,薛洋笑道,“我如今兜里总放着糖,可是阿菁老要抢我的糖吃。”
“谁抢你糖了,大不了我下次不吃了便是。”阿菁看着薛洋,眼神却不知道往哪里放。
晓星尘道,“睡吧。”
阿菁被他抱进棺材里,一声不吭。
薛洋笑道,“怎么你们都不说话了。现在与道长同行,世上再无人敢欺我。”
“还有我呢!”阿菁拍着棺材板道。
晓星尘似乎是笑了笑,声音坚定道,“好。”
他一个人出门夜猎。薛洋没有跟出去,阿箐便也安然躺在棺材里不动,然而一直睁眼睡不着
天光微亮之时,晓星尘悄无声息的进了门。
他路过棺材时,将手伸了进来。阿箐闭眼装睡,等他走了,她才睁眼。只见稻草枕旁,放着一颗小小的糖果。
她探出个头,向宿房里望去。薛洋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一颗糖静静地卧在桌子的边缘。
围炉夜话那晚过后,晓星尘每天都会给他们两个人发一颗糖吃。
薛洋总是买点糕点点心之类的,和阿菁换她手中的糖。阿菁自然乐的如此,天天吃糖,除了薛洋旁人也受不了。
晓星尘知道此事后,每日又多给薛洋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