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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第二章
      雪后初晴,午后的西山玄清观信众往来络绎不绝,苏卿牵着阿蓁刻意寻了一条小路图个清静,却没想到恰巧迎面撞上两个她此刻一点也不想见的人。
      “呦,不是我眼花了吧,新都才女苏子衿此刻不是应该在关外替陛下分忧呢么?怎么,这是临阵脱逃回来了?”锐利的女声刺破小路上的宁静,直让本想图个清静的苏卿一个头两个大。
      “兰台苏卿见过敏嫔娘娘,安国公主。”苏卿面色毫无波澜,恭谨地带着阿蓁行了一礼。
      来人正是陛下新纳入宫门的敏嫔和他兄弟姐妹中唯一活下来的同胞妹妹安国公主秦毓。
      一路悄悄跟过来的秦奚和秦甫隐没在暗处,相比好整以暇打算看戏的秦奚,一边的秦甫一头雾水地看着不远处的三个女人。
      “苏卿姑娘平日行事坦荡低调,除了对您之外对其他人倒也随和温雅,这又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结下来的梁子?”秦甫忍不住问道。
      “兰台苏卿,惊才绝艳,年少有为,如今又即将踏进北辰宫这个国家中枢,她不招惹旁人,旁人也会来招惹她的。”秦奚似是心情不错,认真地为秦甫做着解释。“你看这位安国公主,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骄纵跋扈,自以为读了几本书胸中有那么一点儿可怜的墨水便自恃才女,非要和苏卿抢个新都才女的名号。苏卿当年只想陪她玩玩,随便拿出一首她九岁时写来充数的怎么看都不像她这个水准写出来的诗和安国公主比试,结果她高估了秦毓的才学,低估了秦毓的蠢笨和狭隘,用那么一首她自己都觉得是耻辱的诗把秦毓打的丢盔卸甲,自此整个新都都知道安国公主是个草包,秦毓没直接杀了苏卿就算是奇迹了。”
      “这事儿倒也怪不得苏卿姑娘。”秦甫痛惜。
      “至于那位敏嫔,她父亲是工部侍郎,她自小便是秦毓的玩伴,两人关系极好,敏嫔进宫便在嫔位,一来是出身不错,二来也是秦毓的功劳。苏卿作为兰台中人,平日里与陛下走得近些,又被圈禁在皇宫别院,这位善妒的敏嫔以为陛下金屋藏娇,和苏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加上秦毓没脑子的一顿添油加醋,现在这位可怜的后宫新人已经把苏卿当做是仇家了。”秦奚指尖拈起积雪,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两件事儿苏卿多多少少也有责任,她在朝堂和后宫向来礼数周全,人前大多数时候都端正通达,喜欢她的人会赞叹她好涵养,而这涵养在不喜欢她的人眼里就成了目中无人、自视清高的行径。”
      “说到底还是敏嫔和安国公主狭隘了。”秦甫总结陈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苏姑娘还是位有勇有谋且倾国倾城的才女呢。”
      “不过你且瞧着,这场戏,苏卿不会落半点儿下风。”秦奚笑道。“她对早已撕破脸的人,不会那么大度的。”
      “殿下,您保重。”秦甫突然道。
      “放心,这些年我与她之间的恩怨盘根错节,她不忍心也不会真的害我。”秦奚笑道。“看戏看戏。”
      而成了秦奚和秦甫戏中客的三个女人,此刻倒没有剑拔弩张之势,只是其间隐隐涌动的暗流,已然让忍耐力较弱的敏嫔和安国公主吃不消了。
      “苏卿,你是兰台女吏,我和敏嫔是后宫的主子,你这礼行的有些轻了吧,跪都不跪吗?”安国公主秦毓率先发难。
      “公主,非是苏卿礼数不周,实在是苏卿身为兰台女吏,在朝堂只尊陛下圣旨,在后宫现在也只听太后一人调遣,兰台素来没有跪除太后和皇后之外的后宫中人的先例,苏卿乃是奉旨不跪,还望安国公主多包涵。”苏卿浅笑回击。
      “哼,从未听过还有这等先例。”敏嫔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敏嫔娘娘,您出阁前恪守礼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兰台中人的规矩,在后宫多待些时日,您就什么都懂了。”苏卿笑道。
      “放肆,你的意思是我孤陋寡闻了?我是主,你是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敏嫔怒道,高高抬起作势要打人的手却被苏卿身边的阿蓁死死抓住。
      “阿蓁,退下。”苏卿将阿蓁向自己身后推了推。“娘娘,深论起来,您的确算得上是个主,但苏卿不是奴,若守土安民的臣子在您眼里都是奴才,您说此事陛下会如何看待呢?”
      “你威胁我!”敏嫔道。
      “臣,不敢。”苏卿笑意未敛,刻意加重了这个“臣”字。“敏嫔娘娘,苏卿是罪臣之女,有幸入兰台为上分忧,在朝堂我只认陛下为主。在后宫,也只有太后和未来的皇后才是臣理所当然的主。您如此不饶人想做臣的主子,莫不是对这后位……”
      “住口。”安国公主打断苏卿的话。“你不必混淆视听。”
      “对,谁知道你如何魅惑陛下,让他金屋藏娇,允你一个本该是奴婢的女人住在皇宫别院。”敏嫔继续没脑子的言论。
      苏卿似乎是厌倦了这样没营养的你来我往,轻轻拢了拢衣襟,淡淡道:“二位不必在臣这呈口舌之快,言多必失。上一句指臣这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倒也罢了,臣不愿计较;这下一句直指陛下识人不明,沉湎女色误国,此言若是传至陛下耳中,安国公主倒还不会出什么大事,敏嫔娘娘这嫔位怕是再也保不住了,令尊的侍郎怕也做到头了。”
      “我……”敏嫔似是意识到失言。
      “臣无意与二位争执,西山午间阳光正好,玄清观也是清心静气的好地方,二位难得出宫,别在我这儿扫了兴。”苏卿维持着温和浅笑。“您二位这边请。”
      安国公主深吸几口气,拉着依旧有些忿忿不平的敏嫔离开此地。
      苏卿叹了口气,敛去三分笑意,疲惫尽显。
      “姑娘没事吧。”阿蓁担忧地看着苏卿。
      “无妨,我不是生气,她们段位太低,根本气不到我。”苏卿道。“只是此次出使,庆阳王有意为世子求娶安国公主为妻,陛下为了维护江山安稳,八成会应允,到时候秦毓在前朝和后宫怕又是一地鸡毛的争吵不休,被惯坏了的公主比两军对垒还伤两邦人心啊。还有这敏嫔,心思单纯又不讲道理,在尔虞我诈的后宫,怕是迟早要受苦。”
      “您先管好您自己吧,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走,我们回去,您得休息了。”阿蓁担忧道。“爬个山,下个棋,斗个嘴,您精神就不济成这样,得赶紧叫沈姑娘来瞧瞧。”
      “阿蓁,听话先走,去山下等我,我暂时走不了了,有人来了。”苏卿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我不走。”阿蓁道。
      “听话,我马上去找你。我被囚禁着没有自由,想单独同人家说说话,你也要拦着我?”苏卿问道。
      “我怕……”
      “不必,来人并无恶意,听话。”苏卿道。
      阿蓁想了想,却也只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且一步三回头地转身下山。
      苏卿见阿蓁并未返回偷听,便长舒一口气,环顾空无一人的雪地,淡淡道“殿下听人墙角,不失礼么?”
      “好一番唇枪舌剑,好一个悯人情怀。苏姑娘真是大度。”秦奚走了出来,抚掌而笑。
      “您都听到了?”苏卿连礼都懒得行。
      秦奚抽出腰间折扇轻轻掸去苏卿肩头的枯叶,问道:“你说呢?”
      “子衿猜不出,也不想猜。不过殿下若是不想让子衿知道您在这里,大可继续掩藏踪迹,您故意弄出声响来让我不得不注意到您,可是有要事要子衿知晓?”苏卿面无表情地说道。
      “三句不离正事……难道我就不能是恰巧经过么?”秦奚扇了扇扇子,似是觉得有些冷,顺手将扇子扔进了雪堆里。
      “既是恰逢,那招呼也打了,墙角也听了,繁文缛节不计,我们这就话别吧。”苏卿继续维持着面无表情。
      苏卿见对面的秦奚依旧是温润地浅笑着,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欲拂袖而去之时,一只卷轴径直被抛进苏卿怀中。
      “既然说了繁文缛节不计,那便不必跪了,我也省得宣读。陛下准你入北辰宫的圣旨,苏少卿,恭喜。”秦奚道。
      苏卿先是愣了愣,随后打开卷轴,见黑底金字,不由得心绪不稳。
      这些年由她起草的圣旨不在少数,但由她亲手所接的黑底金字的圣旨,前前后后却只有三道。第一道湮灭血火,覆灭了苏府;第二道直抵牢狱,送她奔赴边境;而这第三道,不知又将如何改变她本就水深火热的生活。
      “想到了苏家,还是在慨叹你自己的人生?”秦奚柔声问道。
      “都有。”苏卿的头愈发昏昏沉沉,并无同秦奚继续打嘴仗的兴致。
      “其实我一直想问,七年前你惊世骇俗毫无辩解地替苏府接了圣旨,你亲手覆灭了苏府,又呕心沥血地重建苏氏一门,你到底是想要杀人还是想要救人?”秦奚继续追问。
      “殿下明知故问。”
      “明知的也是我猜的,我想听你说出来。”秦奚平静回应。
      “我就算再怎么恨我父亲,再怎么恨相府,我也从不看低苏家这一字血脉姓氏。整个苏家,论跪祠堂,没人能跟我挣个高下,苏家先祖有多高洁,七年前的相府就有多肮脏。与其闹得再大一些,让这天下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淹死苏家百年清誉,倒不如我相府自投罗网,还能保住九族无恙,也能避免被有心之人当做挡箭牌,无端让无辜之人也被泼上一身脏水。”苏卿笑了笑。“偌大朝堂,连不少须眉老臣都觉得我只是个谋者,连心尖上的血都漆黑如墨。我不愿承认但也无权否认,我没有那么多舍小家护大家的情节,我能护得了的,不过一亩三分地,能救得了的,不过心上一二人。至于苏氏一门,我重建也都是只有贸易往来的经商大族,我救他们并非是因为他们本就无辜,更多的是因为那些本来就是我死去的哥哥的产业,我得替他护着。”
      秦奚苦笑着点了点头。
      “殿下问完了?我能走了么?”苏卿的恹恹地问道。
      一声并不尖锐的鸟鸣声入耳,秦奚点了点头,道:“请便。”
      苏卿屈膝低头草草行了一礼,抬头转身的一瞬间,一抹显眼的翠色入眼,吐信子的声响迅速逼近。
      “秦奚!”苏卿立刻转过头来,将秦奚自原地推离。
      翠色小蛇准确地咬在苏卿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两只迅速便渗出血来的伤口。
      苏卿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一个趔趄便软软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傻了么,你躲开并非难事,我凑什么热闹……”苏卿自嘲的声音越来越轻,头一歪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是啊,你凑什么热闹呢?”秦奚眼底的笑意晕染开来。“救人和杀人,你本就更愿意选择救人啊。”
      “殿下。”秦甫从树上飞跃而下。“卑职无能,这小青蛇险些伤的是您。”
      秦奚却丝毫不恼,顺手扯下还在枝丫上的小青蛇,死死捏住了它的七寸,对着看起来十分好看的小家伙说道:“不想咬苏卿便转而来咬我?我母亲当年救你又放生了你,你回回来雾隐居讨吃的不说,养你数月用你一时的时候,你竟然还险些坏了事,当年我母亲就不应该放了你,直接泡酒了想必酒香醇厚。”
      “殿下,这畜生听不懂人话的。”秦甫看着秦奚,犹如看着一个久未谋面的痴傻青年。
      “也对,秦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咬它一口,便放了吧。”秦奚笑道。
      “啊?”秦甫惊讶。
      秦奚似是心情不错,将小青蛇轻轻放在地上,目送着它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我母亲的药是不是放久了?好端端一迷药,竟这么久才起效。”秦奚摇了摇头,又转而对身边的秦甫说道。“下山去,告诉阿蓁那丫头她家姑娘被蛇咬了,我送去西山大营医治了。那丫头要是闹,就直接敲晕了抗走。”
      “哦。”被迫放蛇咬人又很可能要强行抗走良家姑娘的秦甫不情不愿地领命而去。
      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间,四野俱寂无人,只余不远处仍在逃命的小青蛇和树下的秦奚与苏卿。轻轻磕去苏卿鞋上的残雪后,秦奚拢了拢苏卿的头发,轻柔地将她抱起,顺着另外一条山路,向西山大营走去。
      雪霁初晴,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散落着凌乱的脚印,不远处腊梅盛放,大抵很快便又是一个和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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