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性浪漫》三寸雪

3、光明

　　睿洲穷。
　　他真的穷。
　　——穷到连买一元钱就可以买到十颗一包的劣质糖果都要再三斟酌。
　　睿洲仰起头，喝完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酒。
　　他看见了星星。夜风刀子一样的划破他单薄的衣服钻进他的皮肉里，肋骨上的伤口在黑暗里隐隐作痛，所有微小的伤痛阴暗的情绪以及生而为人的无助在此刻无限放大。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
　　即使身在阴沟，也要仰望星空。
　　睿洲冷笑。然后啪的一声捏扁了易拉罐。
　　去他妈的操蛋的星空。
　　从来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生死，睿洲也不例外。
　　人的出生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判断题，他无法选择自己是否要来到这个世上，却生来就要被人认为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砰的一声巨响传遍寂静的街道，手里那个被捏扁的易拉罐不知道被他踢到了哪里。
　　“喂！”
　　韩光明站在路灯下面，凶巴巴的看着睿洲。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瞪。
　　对睿洲，这个牛高马大的少年总是绷紧全身的骨头，像极了一只刺猬。
　　睿洲缓慢的转身。
　　路灯下得少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睿洲的刘海长得遮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看见昏黄的灯光打在韩光明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倒是应了他的名字。
　　他恶狠狠地瞪着睿洲，却又像是含羞带怯似的。
　　“大晚上的出来卖？”
　　越是千回百转的心思，越是难说出口；越是欢喜，越是恐惧。
　　睿洲的妈妈在结婚前是个站街女，跟着他爸爸睡了一晚，就有了他。两人结婚后，夫妻二人又都染上赌瘾。
　　睿洲的事情，学校里的人几乎各个都知道，却又没人敢在他面前说。
　　——第一个说的人，被睿洲打断了一条腿。
　　他这个沉默不语的煞神用实际行动教会了他们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然而韩光明却当着他的面说了，仿佛是存心想激怒他。
　　睿洲抬起头，过分艳丽的眼睛混着月色，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一个月前，我的桌子里每天早晨都会出现一瓶牛奶。”
　　韩光明脸色发僵。
　　睿洲接着说。
　　“那些女生塞进我桌子里的信也不知道被谁扔进了垃圾桶。周末在校外堵我的人被打进了医院——”睿洲似笑非笑的看着韩光明，他眼睛里揉碎了漫天星光似的，直把韩光明看得不知今夕何夕。
　　“一直跟着我的霍思这几天终于消停了，前几天下大雨，我晒在宿舍阳台的衣服也不知道被谁收进去了。”睿洲话锋一转，挑眉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
　　韩光明此刻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斗牛，他冲到睿洲跟前。
　　“你他妈的骂谁傻逼？！”他紧紧地捏住睿洲的手臂，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打人一样。
　　睿洲挣脱他的控制，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腕。
　　这个斗牛一样的少年立刻僵硬成一具石像，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凶巴巴的骂人：“你干什么！”
　　里装着薄凉的温度轻飘飘的擦过他的脸颊，恍惚间，韩光明竟然产生了下雪的错觉。
　　刚才，落在他脸上的，是……雪花吗？
　　睿洲漆黑的瞳仁把一脸快哭出来的少年装了进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的少年，心底破天荒的升起一阵愧疚。
　　人类在某一刻，灵魂和□□是可以分离的。
　　比如说现在，这个寒冬的夜晚，凛冽的北风把睿洲苍白的脸吹的生疼，他的灵魂从□□里剥离出来，轻烟一样的落在路灯架上。他看见自己脸上浮起一丝刻意的温柔，然后听见自己轻声同那个少年说话。
　　“你喜欢我。”
　　韩光明犹豫了一下，然后破罐子破摔。
　　“对，老子就喜欢你——”他后面那一团脏话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睿洲接下来的话砸晕了。
　　“哦，那，在一起吧。”
　　路灯上的睿洲胃里一阵翻腾，他扶着墙壁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觉得恶心。
　　他想起了刚才韩光明说的那句话。
　　——你是出来卖的吗？
　　可不是嘛。
　　他现在可不就是在卖嘛。
　　他恨极了自己。
　　睿洲啊，骨气是你能有的东西吗？
　　一个穷得明天就要饿死的人哪里来的骨气。
　　他缺的不仅仅是钱。
　　原来生在阴沟里的人，这辈子也只能仰望星空。
　　因为星星永远不会属于他们。
　　两人很快就形影不离。
　　睿洲趴在桌子桌子上，一觉睡到中午，刚走到他边上的霍思猛地抬头，就看见凶神恶煞的韩光明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他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往前走。
　　韩光明往睿洲边上一站，一堵墙一样的挡住了照在他脸上的阳光。他环顾四周，瞪着那些试图靠近睿洲的每一个人，就像是一头护食的恶犬。
　　睿洲早就醒了，他就是想看看韩光明想做些什么，结果这人什么也没做，就站在他边上，他忽然觉得好生无趣，就扯了扯他的袖子。
　　“傻子，走了。”
　　韩光明一惊，傻愣愣的看着睿洲，结结巴巴的说话：“你、你醒了？”
　　睿洲揉了揉眼睛，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韩光明突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他在睿洲身上，看见了一种惊人的美丽。
　　想占有，想私藏。
　　他大抵是明白汉武帝金屋藏娇的心思了。
　　“愣着干什么，吃饭去了。”
　　睿洲走在前面，韩光明傻愣愣的跟在他后面，睿洲的衣领折了，他就帮他翻了翻衣领。
　　两人去迟了，食堂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了。
　　韩光明：“走，出去吃。”
　　睿洲没意见。
　　两人做贼一样的躲开门卫，溜到学校最南边的一道铁栏杆边上。
　　韩光明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迅速翻了出去。
　　他站在外面，睿洲站在里面，两人隔着一道铁栏杆。韩光明忽然张开双臂，二傻子一样的看着睿洲：“跳下来，我接住你。”
　　睿洲坏心思起来了。
　　“你走过来点。”
　　韩光明以为他怕高，瞬间保护欲爆棚，他听话的走近铁栏杆。两只手臂大张着，还抬着头，剃着寸头，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唱铁窗泪？”睿洲难得开玩笑。
　　韩光明傻乎乎的看着他。
　　睿洲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语罢，也不等韩光明回答，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留在外面的大块头气得直跺脚，却拿那个已经走远的人没办法。
　　睿洲回教室的时候，刚好是午休时间，不出意外的看见几乎所有人都在刷题。
　　午休对于高三学生来说不是拿来休息的，而是刷题的。
　　睿洲偏偏是个例外。
　　午休是难得清静的时间，班里只有刷刷的写字声，他趴在桌子上，几乎是倒头就睡。
　　刷题刷的脸色发青的班长看见呼呼大睡的睿洲，咬着牙关继续写。
　　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只要听一耳朵就知道接下去的题怎么写了，而有的人听两三遍才能听懂老师的解题思路。睿洲是第一种，而她是第二种。
　　睿洲就是天赋型选手。
　　她虽然比不过他，但是……
　　班长走了走神，没接着往下想。
　　韩光明板着一张脸走进睿洲的教室，两人不是一个班的，刷题的人抬头看见他，见怪不怪。
　　都知道他是来找谁的。
　　也真是奇怪，这两个人怎么突然关系这么铁了。
　　韩光明手里拎着打包来的午饭，是一碗牛肉面，他还在气头上，来的路上还在想着要怎么怎么出气，现在看见睿洲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连叫醒他都舍不得，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但是牛肉面放久了会就不好吃了，于是他只能把睿洲推醒。
　　睿洲睡眠浅，睁开眼睛看见这个二傻子就笑。
　　韩光明被他这个笑容看晃了神，怎么气都气不起来了，然而嘴上却又不肯理他。
　　睿洲接过他手上的牛肉面，抓住这人的手腕往外走。
　　低头看书的霍思在二人离开的瞬间猛地抬头。他看着睿洲抓住韩光明的那只手，手里的笔重重的在书上一划。
　　两人坐在树荫下面，冬天的阳光带着浅浅的暖意，斑驳的阳光落在睿洲身上，韩光明还是不肯理他。
　　睿洲把牛肉面放在地上。
　　“过来。”
　　韩光明看着壮实，跟小牛犊似的，然而到了睿洲这儿，却是他说什么就做什么。
　　他不情不愿的往睿洲边上靠了过去。
　　“低头。”
　　一个吻落在他的脸上，瞬间，韩光明的脸涨得通红。
　　他捂着脸，惊恐道：“你干什么？”
　　睿洲无辜：“这还用问？”
　　韩光明：“你、你怎么能、你——”他又结巴了。
　　睿洲：“我为什么不能？你是我男朋友。”他对着阳光说话，无所畏惧的样子落在韩光明眼里，更是镌刻在了韩光明心里。韩光明深深的看着他，只觉得心里的喜欢装都装不下了，满满的溢了出来。
　　他一把抱住睿洲，把单薄的少年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涩又稚嫩的表达自己的爱意。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最好最好。”
　　睿洲笑了一下，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站在树后面的霍思远远地看着相拥的两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