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性浪漫》三寸雪

2、再见

　　“考试费共计200元，没交的同学赶紧交。”班长转过头瞪着某个角落。
　　可惜坐在角落里的人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地暗，丝毫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班长气呼呼的走过去，锃亮的小皮鞋把水泥地敲的哒哒响，她想把睿洲叫醒，心想班里这么吵，他肯定是在装睡，可是碍于他平时的名声，她又不敢惹这个“霸王”。
　　离上课还有一分钟，班长咬咬牙，刚打算把睿洲推醒，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拽开了，她哎的一声惊呼，霍思更用力的把她往外拉。
　　班长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想这个沉默内向的霍思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她有些恼怒：“你干嘛？”
　　霍思低着头，嘴巴里嗫嚅了两句，班长急着去办公室交钱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霍思挡在她前面，就是不让路。上课铃响了，班长急了，却见霍思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毛爷爷塞进了她的手里。
　　霍思说：“我帮他交了。”
　　班长楞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她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角落里昏昏大睡的睿洲，心想大概霍思不是第一次帮他垫付了吧。
　　霍思进去的时候，睿洲已经醒了，他一只手臂撑着额头，过长的刘海遮挡住了他过分浓郁的眉眼，他心跳漏了一拍，慌乱的坐回位置上。
　　睿洲的半点余光都没落在他身上，他垂着眼睛，视线落在窗外那棵遒劲的大樟树上。上天好像十分偏爱他，就连阳光和微风也更愿意在他身上停留。他抬起头，撩了撩眼皮，撞上边上躲闪不及的视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班主任敲了敲桌子：“班长，考试费都交齐了吗？”
　　班长下意识的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睿洲，犹豫了一下：“交齐了。”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霍思让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睿洲。
　　一个班里的隐形人，一个就算整天不说话都没人会忽视他的人，她怎么也搞不懂这两个人……
　　睿洲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两张纸币……以及五个硬币，昨晚家里凌晨才消停下来，他几乎整完没睡，刚到学校，一趴桌上，就睡得跟死人一样。
　　“本学期的油印费是298元。”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框，似是不经意的看了角落一眼，“明天别忘了把钱带来。”
　　霍思转过头，角落里空荡荡的，连挂在椅背上的书包也不见了。
　　一个粉笔头砸在他脑门上，把他那些百转回肠的心思砸了个干净。
　　睿洲倚靠在电线杆上，火红的夕阳烧红了半边天，渐渐流失了温度的光芒落在他的侧脸上，温柔又哀伤。
　　睿洲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
　　五个，不多不少。
　　他买了瓶水，去了三个硬币。
　　学校门口小卖部的老板真的是越来越抠了，一瓶两块钱的农夫山泉都要涨价一块钱。
　　这个点回出校门的人，除了他，也就是那些混子了。
　　可不巧，都让睿洲给撞见了。
　　“哟，睿哥。”
　　如果不是他那声“哥”喊得太过奇怪，睿洲还真以为那厮和他挺熟的。睿洲扬起脖子，喝水，喉结一下一下的滚动。
　　边上的视线太过赤裸，睿洲想忽视都不行。
　　他轻飘飘的看了牛高马大的少年一眼，忽然凑近，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僵硬的他。
　　韩光明看见一滴汗水流过睿洲的喉结，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你在害羞。”不是疑问，是肯定。
　　韩光明刚想否认，睿洲就皱着眉头离开了。
　　霍思躲在墙后面，默默地注视着睿洲。
　　睿洲捏紧手里的矿泉水瓶，把遮住眼睛刘海往上撩了撩。
　　“不要再给我交钱了。”睿洲比他高了一个多头，霍思刚好碰到他的肩膀，他把钱塞进霍思的校服口袋里，不耐烦的说：“我没欺负你吧？”怎么一副快哭的样子……
　　他把洗的发白的帆布书包拎在手上，过长的书包带子拖在地上，他像是拿着一个破麻袋。
　　睿洲转过头，难得抬起眼皮看人。
　　他是真的搞不懂，他明明什么都没干，怎么一个个都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
　　他停了下来，高瘦的身影被夕阳切割成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别跟着我。”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认真的看着人，一双眼睛把人整个儿的装进去，仿佛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世间深情都比不过他。
　　霍思不敢再上前，目送睿洲上了公交车，他转过头，看见站在电线杆边上的韩光明。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车，好不惨烈。
　　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都被对方看了个清楚。
　　韩光明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
　　口袋里最后两个硬币终于没了，睿洲竟然一身轻松，他摸了摸口袋，摸到一颗糖。
　　硬糖已经半化了，他在手心里捏了捏，忍痛撕开塑料口把最后一颗水果硬糖吃了。
　　啊，水蜜桃味的。
　　最后一颗了，吃完就没了。
　　“小睿，来了。”月色的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
　　睿洲点了点头，拽的可以，连老板的面子也不给。
　　他这人就是这样，人生灰暗到了一定程度，也就什么都不怕了，再糟糕还能比现在还糟糕吗？过多的苦难把他敲打出了一身铜皮铁骨，他像是滚刀肉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仿佛时刻站在悬崖上，时刻准备跳下去。
　　“睿睿，你今天终于来了。”小胡不动声色的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睿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冷眉冷眼的把那只手甩开，只觉得看男人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
　　“恶心。”
　　小胡听见睿洲骂他，也没生气，贴过去说：“缺钱了，哥给你？”
　　睿洲皮笑肉不笑，晦涩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没扣，一截冷白的锁骨若隐若现。
　　睿洲笑着说：“你张腿求操的样子，蔓蔓姐知道吗？”
　　小胡气得整张脸发青。
　　徐蔓蔓是他的女朋友，月色里的人都叫她蔓蔓姐。小胡是个gay，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就找了蔓蔓，如果被蔓蔓姐知道了，小胡想都不敢想。
　　睿洲觉得他这幅样子真搞笑，于是他笑了。
　　不是冷笑。
　　小胡：“你给我等着。”
　　睿洲：“哦，我等着。”
　　睿洲这人脾气臭，对谁都没好脸色，偏偏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特立独行的气质。他是真搞不懂，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看见他就跟狗看见肉骨头一样，冒着被打的风险也要往他边上凑。
　　招女人喜欢也就算了，他还招男人喜欢。
　　睿洲嗤笑一声。
　　真是要谢谢他那好爹妈给他生了这样一张好皮囊。
　　睿洲抱着吉他站在灯柱后面，五颜六色的灯光照的他越发艳丽，像是夜色里的鬼魅。
　　前方的一对男女发生了争执。
　　睿洲抱着吉他，没想到匆匆一瞥，就看见了一个人。
　　他发誓，他不是真的想偷听。
　　是他们吵架的声音太大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长裙子的女人问。
　　盛翦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斟酌着开口：“你的生日？”
　　女人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失望极了，她吸了口气。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100天。”他们是在家中长辈的要求下相亲认识的，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这个年纪了人，都不是小男孩小女孩了，脑子里没有那些做梦一样的想法，但是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却变成了这样。
　　盛翦认错：“对不起。”
　　女人说：“不用，你没对不起我，是我们不合适。”
　　盛翦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两人沉默。
　　他会在情人节送一束花给她，会在对方的生日为她准备礼物，会在逢年过节给对方的长辈送上礼物和祝福。
　　他们像全世界的情侣一样，手牵手的走在大街上，
　　——却从来没有过一个吻。
　　“我觉得不是在跟你谈恋爱，”女人顿了顿，“我是在跟你家里人谈恋爱。”
　　盛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睿洲百无聊赖的拨动了琴弦，盛翦忽然抬起眼睛往他这边瞟了一眼。
　　“你喜欢我吗？”
　　她还是问了。
　　盛翦：“对不起。”
　　女人拿起包包，拥抱了他一下，贴着他的耳朵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盛翦下意识的想反驳。
　　她却松开了他。
　　“分手吧。”
　　盛翦说了声好，然后又说：“我送你。”
　　“不用，你别来。”
　　盛翦还是沉默的跟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去，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他在叹了口气。
　　他一转身，就听见一阵沙哑的歌声。
　　“ 你认真的说你喜欢白山茶
　　怡然自得的收起别的红玫瑰
　　你温柔的说你眷恋我
　　然后迫不及待的爱别人
　　你给我的感觉总是患得患失
　　就像寒夜里那冰冷的雨滴
　　一次次的猜测
　　我失去了你
　　……”
　　盛翦鼓掌，认真道：“好听。”
　　朦胧的灯光打在睿洲身上，这个抱着吉他唱歌的男孩几乎让他晃神。
　　睿洲说：“大叔，分手快乐。”
　　盛翦挑了挑眉：“又穿破洞裤。”
　　睿洲说：“裤子破了，你借我穿吗？”
　　盛翦失笑：“你成年了吗？”
　　睿洲：“只有成年人才可以来这吗？”
　　“快回家吧，小孩。”
　　睿洲抱着吉他跳下高台，转身就往里走。
　　盛翦一把拉住了他。
　　睿洲挑眉笑：“你干嘛。”
　　盛翦：“小孩子不要去酒吧。”
　　睿洲：“我要挣钱。”
　　他看着盛翦的时候，总是嬉皮笑脸的：“今天不上班，明天就没饭吃了。”
　　盛翦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拿出几张纸币。
　　“够了吗？”
　　睿洲笑的越发灿烂：“我一首歌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