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欠玩意

56、补偿

　　苏蔻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的了，老吴说话就跟伸去一只手进了他的心里，狠狠地抓了一把，好像把就连白希的那份顾虑都消除了，现在满脑子都是“我要找大喇叭我要公布恋情”。
　　老吴给他拍了拍后背，顺了顺气，说道，“别乐了，一会该乐吐了。”
　　“知道了。”苏蔻用手指敛去半滴眼泪，笑了笑，反手也拍拍老吴的后背，“谢谢了吴叔。”
　　老吴叹了口气，没拦苏蔻绕出去的身影，心想这还真是老了啊，稍微感动点的场面都受不了，现在眼眶直发热。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人渐行渐远了起来，背影好像渐渐没入了一片虚影之中，忽地从侧面蹦出来一个缠着光圈且同样年纪的年轻人，开始大笑，开始吵闹，开始蹦蹦哒哒的往前拽着苏蔻走，老吴看见了逐渐繁华的街景和热闹的人流。

　　他就觉得吧，突然间的，这个叫白希的年轻人的出现，给苏蔻添上了一层烟火气，他总觉得苏蔻这个人，平时不那么爱笑，还很多心事藏心里。明明坐在对面，可还是感觉离自己很远。
　　很远很远，抓不到摸不着的。
　　但是有白希在身边，苏蔻就变了，变好了的那种。
　　好像进人间烟火中来了，感觉不到距离了，没那么远了。
　　然后也不孤单了。
　　这就很好，所以那句“挺好的”真的是心里话，是真的挺好的，能有这么一个人多难得啊。
　　老吴站在原地，一想到这笑了，摇摇头，心说今天晚上不能让邵春芳做饭了，自己从对过儿打包盒肘子带回去得了。
　　再一看苏蔻闪进楼梯间的背影，老吴觉得自己恨不得现在就拎着肘子跑回家给邵春芳一个爱的抱抱。
　　真是的，都多老了，咋还这么没羞没臊的呢？
　　老吴笑着摇了摇头。

　　白希坐在医院走廊上，看走廊尽头半遮上的窗子间渗透出来的光斑微微发愣。
　　后妈跟小女儿就在不远处，小女儿今年才四岁，从病房门外看爸爸都还会问“爸爸怎么睡着了啊”。
　　白希跟后妈不对付，但对小女孩还是生气不起来的，再说这姑娘从小就一身神功，发嗲发起来那就是个嗲精，嘤嘤一句白希就要投降。
　　他爹.....他那个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帅爹，现在竟然毫无生机的躺在病床上，本应精壮的体格蜷缩进病号服里，好像一吹就会散。
　　肝癌啊，白希狠狠搓了把脸，肝癌啊，他爹那张曾经容光焕发的脸，梳头的时候还喜欢擦油，搁光下一打都能反出一圈光。
　　结果现在，躺在病床上，旁边立着各种各样的生命特征仪器，也不知道占了病房里多少人的空间。
　　当冰冷的仪器都可以代替人，当一个人是否还健健康康的活着需要靠数据、图表来展现，无能为力便从生活的假象里跳出来，涟漪一波三折，招得人毫无还手之力。
　　小女孩从小就被家里当公主养的，未免有些恃宠而骄了，后妈跟在后面替她护着头，小女孩在医院清冷的走廊上拍起了皮球。
　　白希被那一下一下的“咚咚”声惹得烦，又没有力气大声呵斥，他爹被推进手术室的九个半小时里，白希已经是把全部力气都耗光了。
　　先前后妈一直在哭，扶住墙哭完又坐地上哭，坐地上坐了一会后嫌凉，开始拽着白希哭，一边哭一边痛斥白希为什么不哭是不是没感觉是不是不孝顺，白希没心情跟她吵。
　　怕不是人的岁数长了所以必然要面临这么多，不管是在这的无力回天还是回去的人言可畏，都深深的让白希体会到“无力感”这个东西有多么可怖。
　　但不管在这还是在那，白希都没有自信面对这些现实。
　　看来凌晨跟苏蔻通一通电话，也算是慰藉心情的良药了。
　　苏蔻昨天说他告诉老吴了，还说果然是像他说的那样，学校里确实传开，老吴也是从别人嘴里或多或少听见了点，才敢来探寻。
　　白希当时一直绷了一口气，虽说听苏蔻的语气还是能感觉到事情到目前为止还并不坏，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相信。
　　毕竟刚才他爹睁开眼看到他，忽视似的一带而过，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的时候分明夹着失望。
　　呼吸管子还插着，心电图还开着，白家勋愣是能从病床上翻腾起来要抽他，说什么不正常啊有病啊......
　　“我没你这个儿子——”
　　“挺好的啊......”
　　白希笑了起来，这方面苏蔻的运气一直都比他好。

　　后妈敲着大高跟儿走了过来，白希打眼一看，某某大牌的夏季限量款，他后妈脚大，小脚趾竟从绑带后头翘了出来。
　　白希又想笑，毕竟眼前的画面太诙谐，一位穿名牌的摩登女士因为脚大，把一双显脚型显指甲油的优雅绑带鞋穿没了一个脚豆，上身的露背装抛开嫌不嫌冷来说这米黄色也够显黑的。
　　白希就不太能看出美黑的好看来，他还是喜欢白白净净的那种，就比如苏蔻。
　　隔了小半个地球，他在这苦中作乐的想人家，人家还没起床。
　　白希无奈之余又看了眼拍得咚咚响的小女孩，他这人就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品德，现在更是恨不得冲上去一巴掌拍在小女孩屁股上，弄出比拍球还响的动静。
　　后妈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不定看透了他的心思也没准儿，但白希不觉得他后妈能有这么大本事，应该只是怕他这次回来为了争那个所谓的家产。
　　要是苏蔻在这又得问了，你家那家产还能争是吗？
　　白希一想起他就开始乐，浑身不着调的气质都快把楼道挤满了，先抛开他爹一手创下的事业够不够争的那个资格，就说他这德性，还是个基佬，还生不了孩子，就算他爹再重男轻女，也不会有他摸着的份啊！
　　我的小后妈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白希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膝盖。

　　医生挺快就出来了，俩耳朵里听诊器的软塞一摘，还带出一根浅黄色的耳毛出来。后妈眼疾手快把小女孩往身后一拉，敲着细高跟走上前去，白希紧随其后。
　　就见那体毛尤为浓密的蓝眼金发男医生，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跟圆珠笔，一边说一边专，白希在一旁听着，也插不上话，当然也轮不上他插话，后妈那指尖杵得都要往天上去了。
　　等到医生蹦出几个词来的时候，白希脑子迟钝多反应了两秒很专业，呼呼的一长串。等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后妈花容失色，白希的心也跟着紧了一紧。
　　彻底好成之前那样胡蹦乱跳算是不可能了，白希先前在网上查的时候，看到说已经被叫肝癌了就已经严重了，依稀有几个数字横在心底抵触从潜意识跳回到意识，白希现在才发现那是3和5，”三到五年拥有最多成活几率，74％到75％左右。”
　　仅仅是三到五年啊，白希想，他不知道这个时间在医学里众多的术后数据中占有怎么个位置，是多是少不在他的认知领域，只是白家勋今年才不过五十六，这么一比就显得很刺眼。
　　后妈在医生走后冲进病房躲在白家勋怀里闷闷哭了一阵，白希疲惫的抬手挡住了眼。老白艰难的吐出口浊气来刚做完手术，麻醉劲还没来得及消。
　　白希束手无策的傻愣在那里，才发现自己的爹看上去远比自己想的要虚弱。再说就自己这两手笨拙，照顾病人的能力自然也差了很多，和他那小后妈比不了。
　　后妈忙赶过去给白家勋塞了塞被褥，白家勋吃力的坐起，食指上夹的血氧夹跟张嘴似的，好像再用点力就会把整根手指头都吃进去，白家勋那对混沌的眼珠子却还是盯着白希看，白希也是第一次从他爹的眼里看出了然而无奈的神清，白希觉得他被浸没了，且无力感渗透进了四肢白骸。
　　小女孩看见爸爸以后就扑了过去，白家勋收回目光以后哎哟了一声，虚弱地拂去小女孩额前的碎发，后妈看都不看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开始跟老白唠家常，话太多了，白希觉得自己耳朵发胀。

　　老吴这些天老往苏蔻脸上瞟。
　　苏蔻问他我脸上有花吗，老吴总是先答一句有，又玩命摇头，结结巴巴补一句，没、没有。
　　苏蔻也搞不懂这是要干什么，老吴不说，糊弄糊弄就过去，倒是老给他拿邵姨在家做的饭。
　　苏蔻心里别扭，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对别人的情绪感知一直都不是很好，只能看出来老吴是不是觉得愧疚，但又一想也不大对劲。
　　老吴还真是愧疚。
　　也不能只说是愧疚，更像是一种对意外之下言行的苦涩，吃饭都觉得乏味，睡觉睡不着，反反复复地想为什么自己这么说而不是那么说，因为那么说是不是会好一点，那么说完又会有更好的措辞将其推翻，总也达不到满意一样。
　　苏蔻也表达过不用在意，但毕竟他这个安慰人的手法不怎么称心，老吴又是个心思敏感的中年老头，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快一个礼拜，苏蔻一跺脚，“您别给我带了！”
　　“为啥啊？”老吴无辜的眨着眼，“你吃腻你邵姨的手艺了？”
　　“哎没有，”苏蔻词不达意，摆手道，“我喜欢吃邵姨的饭，但......但就是......”
　　“那不就是吃腻了吗！”老吴一撇嘴。
　　“我没有！”苏蔻脸又开始红，小时候被舒岚强塞红包也红，“我真没有啊吴叔——”
　　“唔。”老吴委委屈屈的揣上了手。
　　苏蔻这下可有嘴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