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坦白 ...
-
邹校这个老狐狸就跟千面佛似的,除了在办公室那天面对两人时才显露出来的狡诈以外,其余任何时候都摆上一排优秀干部的作风,在明面上依旧是笑得如沐春风的和蔼老人。
白希倒是万事留了条心眼儿,人前人后不敢再跟苏蔻有太多肢体上的触碰,中午吃饭除了工作也聊不了别的,提一句大胖都是冒险,学校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复杂程度堪比职场,虽说他们这也算是职场。
下课有时会拿出手机上网搜一搜,发现教师因同性恋的原因被开除的案例着实不少,家长的立场更是让人心寒,指责谩骂,好像就停留在离他俩不远处。
白希看得心脏咯噔跳,一下又一下,就算回了家还是缓解不过来,目光捕捉到一个定点就开始走神儿。
苏蔻虽然表面不说,其实心里很过意不去,有好几次解开衬衫扣子直接往床上扔,一脸“你要是识趣就看着办”的表情,白希只是笑一笑,扑过去用手帮他解决,却从不让苏蔻反过来,也没再真刀实枪的亲自上场干。
试问年轻情侣之间多久没有性生活会影响关系和睦?
苏蔻别扭的慌,又开不了口,各种细节都表明白希在担心他们俩关系的问题,担心关系有一天被曝到明面上时该怎么解决。
大胖这几天吃得也不好,没什么胃口,小脸儿都瘦了一圈下去。
人有的时候就这样,估计是点背,干什么都不顺。
苏蔻备课写卷子出题喜欢在沙发上,书房就自然而然给到了白希手下,有一个周末下午,白希莫名其妙的阖上了门。
他笨手笨脚的在厨房给大胖熬完了鱼汤,又倒了一碗温水,摆在地上,大胖兴致缺缺的踩着小胖脚蹭过来,舔了几口又趴下了。苏蔻纳闷地把猫咪翻过来,手指尖蜷着在上面挠了挠,大胖羞涩地把爪子盖在脸上,捧场一般嗷呜了两声。
苏蔻顿感一阵深深的无力,张了张嘴,一肚子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跟谁说,是真心恨上了那天把白希堵楼道口告诉他“咱俩上下班时间错开吧”的自己。
白希在顾虑什么他隐约能猜出一点,按理说他们二人之间要论顾虑一直都应该是他更多一点,但估计是时间在作祟,分开的那些年各自都变了很多。
白希说他求他爸派个法务部的人盯着点苏志勇捅人的案子,他爸作为“债”主从他这要走了四年多的大学时光,苏蔻听到的时候略微惊讶,高三下他一直自认为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都生活在一潭深水池子里,四周黑暗一片,更是有冰凉刺骨的冷水直冲进胸膛,而时间过得更似窗间过马,抬起头闭上眼就可以看到的高考倒计时牌,一页一页的向后翻了过去。
舒岚在医院躺到高考结束,肚子上留了一道疤,后来也不知道怎样一个偶然之下,几年前的那个星探又来了,舒岚抱着吉他像19岁那年一样再一次追寻梦想去了。
他其实在一段时间里拼了命的想舒岚被自己带去了什么,被他们这个家带去什么,她还在住院的那段日子,苏蔻每回都是站在病床前沉默不语,不管舒岚虚弱着佯装无所谓所展现的笑容,还有像橄榄枝一样不断抛给他的话题,苏蔻只是不会接而已。
负罪感压得他喘不过气,包括自己的那一份和苏志勇的那一份。
苏蔻还想过带着余瑜搬家,那时舒岚已经一路向南了,舒家爸妈本就心惊胆战的把人送上了飞机,回来以后还要日日夜夜想着对门住着捅我女儿的前妻,岁岁年年的还长,苏蔻不愿意让人家看出一点肮脏恶臭。
但就在行李收拾好了余瑜刚要敲门去道谢道别的时候,舒妈妈探出头来,叹了一口气,宽慰二字也就是这么写成的了。
苏蔻自知自己这是遇上贵人了,背地里暗戳戳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待他们,不要让这一腔好心再次为了狗。
至于苏志勇。
苏蔻再也没见过他,虽说捅人一刀在他眼里是罪不可赦罄竹难书,但是在法律面前,仍然是跟他第一次进牢子一样,蹲了四五年吧,出来了。
他有一次旁侧敲击的问了问余瑜,余瑜告诉他,刚出来就喝,喝完了就赌,赌完从台阶上迈出去摔死了。
这件事倒是无从查证,毕竟众说纷坛,苏志勇的死法也渐渐成了个打上了结的谜,但好歹都有了个恶有恶报。
那边白希猫在书房里不知道跟谁讲电话,苏蔻时不时瞟上两眼,张口闭口都是欲言又止的慌乱。
半晌后白希出来,边走边低头把电话挂断,苏蔻站起来迎,白希冲他笑了笑。
这个笑的意味有多不明苏蔻感受的到,于是乎本能向后撤了一步。
“诶,”白希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把人往身前拉回来了几分,“小心点啊,一会该磕桌角了。”苏蔻点了点头,犹豫地望进白希眼里,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能问出什么。
白希看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模糊一片,他听到自己说,“这两天我得飞美国一趟,你和大胖好好在家待着等我回来,学校那边我自己请假。”苏蔻愣了愣,看了眼紧攥在手里的手机,心咯噔一下跳变了速,“是......叔叔那边吗?”
白希点点头,手不安分的抬上去在苏蔻脑袋顶上呼噜了一把,要说这动作就不能看情绪,此时苏蔻觉得白希的疲惫都能从掌心传来。
白希爸爸前几年移民过去,带着后妈和后妈生下来的小女儿,白希不说是不说,但还是能尽量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跨过去十二个时差,那边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苏蔻心疼,又骂了几遍神他妈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看了看白希,问了句怎么了。
白希笑得勉勉强强,说是他后妈电话来说白家勋肝坏了,能治,但也是耗时间,白希在电话这头听他后妈哭得尽心尽力的,还是第一次萌生出“也许她是真心爱我爸”的想法。
白希觉得他爸这兢兢业业的一辈子,虽说是没能建立一个年轻时许下宏伟志愿里囊括的商业帝国,但也好歹保证了一家上下的衣食无忧,一婚娶得妻子算是毕生所爱,难产死了,留下个长成混不吝的儿子,二婚虽说初心没有当初的单纯,跟这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女人相敬如宾各取所需,到头来却也与他留下个女孩,现在也算是黄土埋到了半截,生了病,估计也是明白香火传承不复存在,竟主动跨出去一步跟儿子和解......活得倒也算是个楷模。
只是学校那边已经有人开始传,且越传越离谱,光他了解到的就已经到了他跟苏蔻地下情之余还骗女孩当同妻的地步,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换个方向出走几步,留苏蔻一个人在原地。
太不是东西了,白希伸手按了按眉角,左右不是人,像是被锁进一个狭窄的小空盒子里,看不见光,骨头和肉互相挤着喘不过气。
猛然间坠入一个稍加用力的怀抱,白希不禁微微一怔,看着比自己矮了得有五公分的男朋友搂自己进怀里狠狠的搓了搓。
“干嘛呀.....”白希轻声笑着反搂过来,手在苏蔻背上一下一下的拍,“别叫我舍不得走啊。”
“什么意思啊你。”苏蔻偏头冲着白希耳沿吹气,腮帮子鼓鼓的,像颗桃儿一样,“你还不回来了怎么着啊?”
“回来,”白希额头埋没在苏蔻颈间,“一定回来。”
“嗯。”苏蔻说。
白希他爸生病这事还挺偶然的,白希走的急,行李都没怎么收拾,几乎是随手捞了几件换洗衣服带上手机钱包就走了,早上六点半的飞机,苏蔻要送,白希按着他不让起。
“嗷你他妈撒手好不好——我只是送你到机场哎我也进不去!”苏蔻抠着白希的一截手骨,大早上起来一嗓子鸡叫有利于身心健康。
白希低下头在他耳朵边上磨牙,“别跑了,咱家离机场太远,你昨天凌晨才睡别以为我不知道。乖一点......一会再起给大胖弄早点。”
“我的妈我知道了你那个能不能先撒手啊别按着我了!”苏蔻又是一嗓子乱嚎。
“嗯。”白希俯下身用嘴唇贴了贴苏蔻的额角,“在学校好好上班,听见什么也别搭理,控制好自己的脾气知道吗?别说了句什么你就炸,炸完吃亏的不还是你么。”说着还勾起轻轻中指弹了下苏蔻的下巴尖。
“知道了。”苏蔻瞪白希一眼,伸手揉了揉,“你也得知道,别着急,让叔叔好好治病,别跟你那后妈闹矛盾,再气着病号。”
“行,”白希闷头笑起来,手指插进苏蔻的发丝间一带而过,“还教育起别人来了你。
“是——”苏蔻剜了他一眼。
等到九点半苏蔻再起,脸和牙都还没顾得上就去亲大胖,白希那边少说也得有一个礼拜,手术前估计是很难回来了,异地恋什么的,当然要靠大胖睹物思人。
苏蔻把大胖举在鼻尖前,凑上去蹭了一噌,卡在嗓子眼里闷哼了两声,心说这孤男寡猫的以后就得咱俩相依为命啦,大胖那爪子上的肉垫只往他脸上招呼。
上飞机后白希给苏蔻打了个视频电话,当然他们这小破地方飞美国也是耗时了,还要中转,不过苏蔻再往里问白希也没时间了,再说他说一句话都要笑起来。
白希说他为了省钱订的票在经济舱,少爷身板儿软,更何况要总共飞快要三十个小时,没聊多久就开始哼哼,苏蔻拿着手机在这头都恨不得抽他一顿,看被招呼来招呼去的空姐脸上细碎的微表情,连连笑话了他一个小时。
白希打过来两个小时就要睡一会儿,苏蔻还不能不理他,属于少爷的专属解闷聊具,在第二次看白希搓着腰喊累时差点把一口麦片喷在手机屏幕上,“操你还能再娇气点吗?好歹也是折腾一个晚上转天早起还能蹦起来喊我起床的,怎么你这就只是晚上腰好啊——”苏蔻骂,嘴角上挂着笑。
白希哼唧哼唧上瘾了,现在不知道飞到哪,位置靠窗,把舷窗放下了,机舱里的一抹寡淡的白光从左脸照过来,好像把本已磨成的轮廓照得愈发干净利落,愣是把苏蔻看愣了。
“啊——真的不行啊!”白希嚎,手来回搓着腰,“我他妈就不该省那几千块钱,啊嘶......怎么这么疼啊,我最近好像也没、没傍晚运动啊?”
“......”苏蔻抿了抿嘴角,指尖抠着手里的玻璃杯沿,一段骨节红扑扑的,钟表走字儿的声音都开始吵。
白希不等他给点回声,自己开始笑,苏蔻揉了揉自己的侧脸,感觉一通电话打的白希那几句被电流过滤后的声音顺着他那条下颌骨一路电到后脊梁,传到后腰时不自觉往前挺了挺。
“哎,”白希笑了个回本儿,“我就这么一说啊,你别害臊啊!可别独守空房寂寞难耐了以后自己暗地里解决......”
“闭嘴。”苏蔻咬着牙根命令道。
“行行行,”白希笑得直往上捯气,“我回头补给你。”
“我他妈用你?!”苏蔻抬手就想撂电话。
白希看着他那段红透了的跟熟了似的脖子,恨不得扒着手机框过去咬一口,“不许自己解决啊!听见没有!啊苏蔻我警告你不许自己解决啊!”
苏蔻咬住下唇不松嘴,半天才从牙缝之间挤出来一句,“滚。”
“好嘞!”白希笑着敬了个礼,等苏蔻挂断了电话。
周末以后,苏蔻上班,早上把奶糕和燕麦片给大胖摆好,顺便挠了挠白肚皮,跟死鱼翻出来的一样。
苏蔻闷声吭哧乐了一会,伸了个懒腰,把门从外面带上了。
路上的太阳热情得狠,把一身的光芒都扑在苏蔻身上,竟让他硬生生冒出一种“我怕不是天选之子”的错觉。
苏蔻第一脚迈进四中大门里,一种互相冲突的质疑感迎面扑来,他脚步顿了顿。
白希叮嘱他一定要蒙上眼睛,至少要透过一层云雾来看,无所谓人言人语。
当然苏蔻的字典里就没有无所谓,但白希说了不要先去挑开这层火,毕竟他们没有错。
有些人不在身边的时候,这个人说过的话都会成为这段日子里的行为指南,属于小孩过生日吹蜡烛都想要达成的目标。
就在这种摆脱不掉的透视里苏蔻上了几节台阶,被一只手突然一拽,整个人随之没入黑影。
“我靠......”苏蔻被吓了一跳,“老吴?”
更靠里面一点的老吴冲他竖了跟手指,“嘘”了一声。
苏蔻还是一脸震惊,上下打量了老吴一圈,“你、你什么时候出的院?”
“嘘......”老吴摇摇头,往外面一扒头,紧接着转身把苏蔻换到了里面,“你怎么回事啊你?”
“什么?”苏蔻皱起了眉头,环境影响心理,此时他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小。
“你说呢!”老吴瞪了他几眼,又扒头往外一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往教室里走。
苏蔻不答,但还是隐约能猜出来吴叔想说什么事。
“你跟我说实话,苏蔻。”老吴紧盯着苏蔻的双眼,“你和那个小希......是、是怎么一个关系啊?”
苏蔻深吸了一口气,又层出不穷的呼了出去,感觉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浑身都松懈了下来,竟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来。
“您听到什么了?”苏蔻问。
“你......”老吴明显有些被憋住的窘迫,嘴唇上下翻飞却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你、你......就,就是说你俩......那个啊!”“哪个啊?”苏蔻觉得自己装傻充愣起来也有得一比。
老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中年人羞于启齿的东西打绕在嘴边,咿咿呀呀的说了半天,苏蔻就招欠的站在旁边盯着老吴看。
“我啊你奶奶个腿!”老吴气得直跺脚,“说什么啊!还能说什么啊!说说说、说,说你们俩搞对象啦!”
苏蔻笑了起来,看样子没什么负担了,牙齿一股气露了八颗。
“说啊你!”老吴恨自己没留胡子,要不这时候都能用气吹的一鼓一鼓的。
“哎吴叔,”苏蔻潇洒一向后靠,大理石台面的墙冰的他很舒服,“我要说是,你怎么想?”“我......我?”老吴才反应过来,反应激烈到能把房梁顶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苏蔻眸子里的光暗淡了几分,半晌后嗤笑了一声,“吴叔你别激动哎。”
老吴本来想再咋呼几句,余光一角瞥到没光落上的少年,其实也不算是少年,青年人,擐甲披袍的青年人。
干什么啊,老吴在心里问自己,他所想表达的只是惊讶,却被对方听出了厌恶。
“不、不其实我......哎小苏......”老吴用力搓了两把脸。
“是的啊吴叔,”苏蔻抬起头直视进老吴的眼睛里,脸色有点难看,“我们是一对儿啊。”
“什、什么?”老吴不禁后退一步。苏蔻按在墙上的手指泛着清灰。
“是啊吴叔,我跟白希在一起了,老早以前的事儿。”苏蔻叹了口气,感觉现在的情绪说不太上来,舌根下面泛着苦水。
老吴敛了敛衣角,终于拿出一种平日里惯有的平和脾气,上下气一运,感觉奇经八脉都疏通了。
“挺好的啊。”老吴终于一边叹气一边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其实说没有预感也是假的,毕竟他也是看着苏蔻平向发展了两年,这孩子倒是哪哪都好,就是和别人相处的时候那颗心总是离得很远,那个感觉还说不上来,至少老吴自己是觉得就他表现来看,这个白希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至于“挺好的”这一句话,老吴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这三个字可比高谈阔论什么的管用多了。
他看着苏蔻微微一愣,带有了点小孩做错事被勉慰后的茫然。
“哎,”老吴搓了搓额角,“其实我也猜的到啊,现在学校里流言蜚语的太多了,来找你问而只不过是确认一下,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苏蔻还是没从那句“挺好的”里缓过神来,磕磕巴巴的问了一句,“那、那您.....不骂我两句吗?”“骂?”这回老吴乐了起来,“骂你干什么?你又没做错事。”
“吴叔......”苏蔻犹豫的往前迈了一步。
“行了,”老吴摆摆手,再往身后一背,“我这是老了啊,接受什么新信息的能力也变差了,刚才没吓着你吧?我.....哎我只是需要点缓冲的时间......”
“那、那您没什么想法吗?”苏蔻继续小心翼翼的问。
老吴看了他一眼,笑道,“能有什么想法啊?你们年轻人的事关我这个老东西什么事啊,开心就行了。”
“吴叔你......”苏蔻笑了笑,“你也不老啊,邵姨不是还老说你心理年龄小......”
“嗨咦——”吴叔气急了一跺脚,“你别听你邵姨瞎说!她就是埋汰我形象嫌我幼稚!”
苏蔻哈哈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起落的太快了,愣是夹了两颗泪花出来,老吴猫腰往他脸上一瞟,借着从侧窗露出来越来越多的阳光看了个满眼,“你咋哭了?”
“操,”苏蔻被这一句问得鼻腔直酸,一连笑了好几声又开始被呛的咳嗽,这一回扒头了好几个学生过来看。
“哎妈苏老师您干啥呢?”一男生啃着煎饼果子突然出现。
“去!”老吴直冲他摆手,“回班!吃你的早点去!”
男生讪讪地点点头,又咬了一口,嘴角上粘了一片葱花,“那我走了吴老师。”
“走走走——”老吴无奈地看了眼笑得直抽的苏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