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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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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什么时候来他不知道,眼下最要紧的任务还是先把娄佳妮拽回到平地上来。
女孩坐在铁栏杆上的身形太过于单薄,脆弱得好像一缕四月的春风都能将其摧残。而她的绝望更像是一枚落入中心湖畔的石子,轻而易举就能将涟漪缓缓四周推进,白希仿佛看到了头顶上方悬挂着一朵黑漆漆的乌云,阻隔了空气,压抑得他根本没办法呼吸。
原本高三就是一种魔鬼似的进程,一种新生前必经的磨难,一种路上满是荆棘,而在行走的你满目疮痍,却不得不咬牙走到路尽头的挑战,白希也看见过喝咖啡喝到吐,熬夜熬进了医院,或是实在受不了干脆放弃的备考学生,但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身边时,心里还是禁不住的打起了颤。
白希右腿向前悄悄迈出一步,紧接着目光牢牢地拴在娄佳妮身上脸上,生怕看出来那种源于绝望且一直在扩大的愚勇。
我纵身一跃便可以得以解脱,所以我无所畏惧。
白希几乎是敛息凝神,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娄佳妮看,脑子里一团乱麻住近了苍蝇,嗡嗡响。刘老师那个大姐跟做饭从厨房出来似的,手在身侧反复抹了抹,也跟着走了过去。
“你妈妈在下面等你,估计她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吧。”刘老师忽然不咸不淡的这么来了一句。
白希顿住步子,几乎是呼吸冻上了那么一两秒,才看娄佳妮脸上的表情从鄙夷再到困惑,再到孩子被骂了的委屈,终于在反复确认了妈妈那个名词后哭得溃不成军。
“我只是想让她关心关心我……”少女的泪水顺着脸颊的轮廓滑下,在剩余的太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只是想让她理解理解我……真的有、有这么难吗!”
白希叹了一口气,悬在胸口上的心脏也终于落回了平地,就听砰的一声响,砸出来一个巨坑。
刘老师颇为赏识的看了白希一眼,白希抿了抿唇没说话。
苏蔻狠狠舒了一口气,用手抵着后腰向身后的灰墙上靠去。
他看了看自己才得以舒展开的手掌,上面浸出来一层冷汗。
自己这还真是,没了这个人活不了。
竟然连这件事都没做好。
白希的背影在眼前略微停顿,向斜下方扭出一个小小的鼻尖,逆着光站,整个人都附上了一层模糊的虚影。
苏蔻定了定神,走上前与之并排,“娄佳妮,下来吧,该回家了,回家才能吃辣翅和凤爪啊。”
娄佳妮的哭声越来越偏近嘶喊,压抑的哽咽声被彻底代替,用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妈妈对于孩子的爱,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占领了自私与无私两个极端的爱,是贪婪的想要兼顾前途和快乐的爱,是那矛盾与偏执在暗地里,用心头上的血肉开出来的花。
孩子们会时常觉得这种爱存在的虚无缥缈,或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或是表达起来无声胜有声,他们抓不住摸不着,得失兼备。
于是便开始无休无止的争论,有来有往的吵嚷,而成长本就是一个不断质疑的过程,质疑母亲是不是不爱,质疑母亲的爱是不是自私。只是并不是每个家庭都会有说开的那一天,有的郁郁寡欢,用沉默代替交谈,有的背道而驰,爱就此封入地底。
娄佳妮的那种感觉他也不是不懂,就是认识的不怎么深刻,像这种融进了大悲大喜的无条件的爱与被爱之间,既是矛盾又是冲撞的关系,总感觉是互相撕扯扯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但对方的出现又能给心情带来不一样的转变。
这大概就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那种,特有的又爱又恨吧。
娄佳妮浑身虚弱的趴在刘老师身上,从嗓子里断断续续的发出来不甘与委屈的哭嚎,白希退向一边,开始纳闷自己跟着斗智斗勇了半天有什么用,想想还是有用的,至少把失足少女探出去的脑袋拉回来了一半。
呃……有一捏捏的牵强,白希回头看了看苏蔻,好吧好吧,隔着时空的岔子拽回来了一点失足少年的脑袋。
娄佳妮嘴里低声喃喃着,“我站不起来了……刘姨,我觉得我站不起来了。”
刘老师拍了拍娄佳妮的肩膀,轻声说道,“站得起来,站得起来的。我们佳妮最勇敢了。”
白希看着刘老师,脚尖微微移动退后半步,来到苏蔻身边。
余光里苏蔻的侧脸很好看,硬朗干脆的线条流畅而又美感,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白希用手肘拱了拱苏蔻的侧腰,就好像他们十八岁和娄佳妮的十八岁,一同在被刘姨安慰着。
生活总是沉闷的,但跑起来就会有风。
哪怕你没有脚,还可以用爬。
谷底太脏了,所以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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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把他们两个人叫到了办公室。
四中这校长室搬了个楼,原来那一小间变成了校长的画室,校长姓邹,闲情逸致有事没事就往画室跑。他们学校里的假山就是根据校长的“大作”改的,山上还写着“上善若水”。
“今天这事还多亏有你啊。”校长踱步在两人四周,说罢伸手拍了拍白希的肩膀,“真是能啊年轻人,稳定局面,要是刘老师她没往前一步跟你一同出风头,那这功劳课都归到你头上了啊——话说要是娄……佳妮没要下来,你是不是还得,把她给拽下来啊?”
白希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一低头,皮笑肉不笑道,“邹校您言重了,我也什么都不懂,使了一股子孤勇罢了。”
“哼。”校长手一背,冷笑道,“你还知道!”
白希点点头。
校长看了他一眼,感觉不到任何拔剑怒张的气氛,不满地嗤笑一声,“小小年纪……这么爱出风头,小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白希笑了笑,“谢谢邹校关心了。”
校长后退一步,一截短小的油头鼻挑起来用鼻孔盯着他看,嗓子断断续续的一声又一声闷哼。
苏蔻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张了张嘴,白希打断道,“校长我们下节还有课啊,回头等都忙完了再找您来交心聊天……这您请我们来这坐,我们也不能耽误教学进度不是?”
校长脸上闪过一丝讥笑,“我们?”
白希脸色沉了沉。
“白老师跟苏老师关系是真的好啊,一起上班吃饭不打紧,刚才那娄佳妮也不是你教过的学生吧?怎么一道上来了?”
校长端起茶杯凑嘴边小抿一口,白希看到里面的老茶叶子随着热水翻腾。
“没有没有,”白希笑得和颜悦色,“我这人喜欢帮忙,性子热,看苏老师怪着急的也不能站旁边站着什么也不做啊。”
“是,是。”校长也笑了起来,“要是只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白老师,苏老师,我刚刚从十三中转过来,对咱们学校的人文还不太了解……但是我并不希望‘老师’这个名号下,鱼龙混杂了一些不正常的人……”
白希眼皮猛地向下一压,头顶天花板上大白灯的光线被抵挡在了外面。
一挡门之外的楼道里传来上课铃声的电音,苏蔻腾的起身,白希目光随着望上去,生怕他脾气一顶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谁知苏蔻只是淡淡道,“邹校,我下节二班的课,就先走了。”
白希深吸一口气,就听苏蔻微低下头看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校长眼睛就没从他俩身上离开过。
白希沉了一两秒,起身跟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带上了,“邹校您好好歇着。”
两个人一路无言。
等到站定在楼梯口要一个上一个下时,苏蔻转过身来,面露难色的问白希道,“咱们要不要错开上下班的时间啊?”
白希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怕他知道吗?”
“操……”苏蔻烦躁的挠了挠后颈,“我也不是怕……我只是、只是不想看那个老东西自以为抓住我把柄的样子。”
“嗯,”白希笑了笑,抬手把苏蔻几根竖起来的头发按下去,“头发长长了啊,多久没剪了?”
“一个月吧……我跟你说正事呢!”苏蔻打掉白希在他额头上的那只手,几乎是不舍的看几截好看的指头离自己的皮肤越来越远,还神经质的瞟了一眼摄像头。
“知道了。”白希双手自然垂落搭到身侧,“以后你上晚课的话我就不等你了,正好大胖在家容易挨饿。”
“哎……”苏蔻显然也不愿意把事情改到这个地步,白希拍了拍他的后背,手指尖微微发力的搓了搓,“没事儿。”
苏蔻不说话,薄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缝隙。
白希看了看他,笑了,“真没事儿,确实不能叫老不死的抓上咱俩的把柄不是?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是把柄……好了!上课去吧,刘老师解决问题呢,现在估计是老吴给你盯着呢。”
他不觉得这是把柄……
苏蔻心里一块巨石砰然砸上,甚至嗓子眼都跟着猛提一口气。
我的把柄。咱们的把柄。
苏蔻恨不得将脸埋进手掌间,再狠狠的抽自己一顿。
这都干的什么事啊……
“操。”苏蔻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一样,一双眼睛亮的都能挖出水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白希笑了笑,手掌发力将人往上一推,“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