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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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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周珩彧,仍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叫人不敢生出丝毫冒犯之意。
乐安的目光却是快速滑过他,急切的等着后面那个人。待到清楚看见随在周珩彧稍后侧的英俊男子,乐安忍了近半年的泪终是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得到王兄被软禁的消息之时她没有哭,接到和亲的旨意之时她没有哭,只身上路背井离乡之时她亦没有哭,只在此刻,见到王兄一如往昔安好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刻,便是再也忍不住了。
像是重新变回了小时的乐安,抱了满腔委屈,需得王兄哄哄才能好。
直至周珩彧入了座受了礼,宴会开始,乐安才堪堪止住眼泪。
周珩彧举了酒杯道:“此番昭国使团前来献礼,孤心甚悦。却因着有心人陷害,使得所呈年关贺礼受损。现已查清并缉拿了贼首,两国邦交友好如旧。使团明日便要启程回国,今特设宴席为其践行,望二王子归途一帆风顺。”说罢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众人齐声应和,举杯饮尽。望兆起了身,遥遥朝周珩彧抱拳行礼,按了礼节客气的向周朝天子道谢云云。
王兄到底是清瘦了些。乐安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侧脸,心头又是一阵酸痛,闷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却听望兆声音低沉:“小王备了一份礼想要献与毓妃娘娘,还请陛下恩准。”
周珩彧毫不在意的挥手,准了。
望兆从身后护从手中拿过一个小木匣,端了酒杯朝乐安走去,瞧着身形沉稳,然而急切的脚步泄露出他此时并不如面上看着那般平静。
他终于在乐安面前站定,细细端详乐安良久,开口声音沙哑:“娘娘瘦了些。”
乐安笑着摇头:“王兄又在哄我,哪儿就瘦了,我每天吃得可不少。”
望兆也笑,藏于宽大衣袍中的身子却微微颤抖,像在强忍着某种巨大而强烈的痛苦。他从小便宠着、不让其受丁点委屈的小姑娘啊,到头来反倒是因着他而受苦了。
他将手中的小匣递过去,乐安接过打开,却是堆得满满的一匣子玲珑糖。晶莹剔透的糖果圆滚滚的一颗挨着一颗,散发出甜蜜的味道,和记忆中小乐安委屈不快时王兄拿来逗她开心的糖果一模一样。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
望兆抬手,温柔替她擦了眼泪,低声道:“阿泞莫哭,王兄在呢。”尔后退后一步,举起酒杯置于胸前,扬了笑朗声祝福:“这杯酒,恭祝毓妃娘娘平安喜乐,此生无忧。”
乐安哽咽,将手中的玲珑糖紧紧搂进怀中,饮尽清酒:“此去路途迢迢,万望殿下保重身体。”略略提高了声音,郑重又温柔,“本宫也祝殿下,幸福安康,长乐无憾。”
怎会无憾?望兆心想,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到底是,弄丢了自己的小姑娘。
翌日,昭国使团带着周朝回礼,车马一行浩浩荡荡踏上归途。
天色沉沉,云层低垂,琉璃瓦上的薄雪有些融化,雪水沿着屋瓦聚集成滴,在积累了足够的重量后,猛地往下坠去,在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檐牙高啄,偶有飞鸟掠过,惊醒沉思的人。
乐安倚着殿门,仰头望向那一方灰蒙蒙的天,目光缥缈。
锦绣捧了大氅来替她披上,又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四周寂寥,所有的生机都掩藏于深冬的凛冽空气之中,大地落了一片白茫茫。
乾清宫内,宫人皆屏息立于案下伺候着,不敢发出丁点声音。生怕一个不慎惹了上头这位不快,白白丢了性命。
有垂着头躬着腰的小太监急忙忙溜进来,在魏贤耳边低语几句。魏贤点头示意他退下,自个儿上前半步轻声道:“皇上,昭和宫那边送了些吃食来,正在殿外等候。”
周珩彧批着折子头也不抬:“东西拿上来吧。”
魏贤应喏,亲自去了殿外,俄顷便将一个食盒并一个雕花木匣呈于御案之上。
周珩彧瞧着雕花小盒挑了眉,先打开了食盒,里面装着几碟精致清淡的糕点,白白糯糯,模样十分喜人。待旁边侍奉的小太监银针试毒后,随手拈了一块梅花香饼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周珩彧原本冷冷淡淡的神情好看了几分,于是又自然而然的将手伸向另一碟糖蒸酥酪。
满足了口腹之欲,目光转向旁边的木匣。周珩彧伸手揭开盖子,只见里头放着一个青色香囊,底下坠着用玉珠攒了的长长流苏。单手支颐,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香囊置于鼻端轻嗅,凛冽又带些苦味的香气钻入鼻间,周珩彧漆黑的眸子渐渐染上笑意。
指尖轻轻摩挲着香囊上紫气东来的绣纹,周珩彧轻笑出声:“这小东西。”
承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恩,才小气吧啦的送来一份薄礼。
可周珩彧心中却难得舒畅,糕点的甜腻似乎渗进了心里。将香囊放回匣子交予魏贤收起来,尔后吩咐道:“今晚摆膳昭和宫。”
晚间起了风。
北方的风不比南国温柔,张狂呼啸着像是要卷走世间万物,外间的枯枝被吹得哗啦作响,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黑夜里颠簸摇晃,烛火明明灭灭,直叫人担心下一刻那点荧荧光辉就要消失于风中。
屋内周珩彧与乐安对坐,面前摆了棋盘。
小几上两盏热茶,几碟点心,一枝红梅伶仃着在褐色裂纹釉圆肚花瓶里静静绽开。
周珩彧半倚半坐,端得一幅闲散模样。一豆灯火摇曳着,桌上清茶热气缭缭,模糊了男人好看的眉眼。他不紧不慢落下一子,似是随意一问:“昭国二殿下名唤望兆,那爱妃闺名唤何?”
乐安低头思考下一步棋子,露出一截莹白光滑的脖颈,弯出的弧度柔软又美好。略带粉色的指尖挟了一枚棋子落下,这才柔声道:“臣妾闺名望泞。”
“可有小字?”
“未曾。”乐安摇头,迟疑了一下才道:“不过亲近的人向来唤我阿泞。”
“阿泞?”两个字在舌尖上跳跃,仿佛带着馥郁芬芳滑过喉咙、胸腔,直直落入心间,或是此间气氛太过宁静美好,或是这两个字生来带了暧昧气息,周珩彧忽的笑开,眼下那颗泪痣刹那间生动起来,昏黄烛光里染上一丝旖旎意味。他语带亲密,笃定重复:“阿泞。”
外头风还在咆哮,发出怖人的怒号声。可隔着殿门,乐安心头无比安定。
面前人带了罕见的温柔,笑着唤她“阿泞”。乐安像被针刺了一下,麻酥酥的滋味沿着骨头传遍全身。
父王唤她阿泞,母后唤她阿泞,王兄也唤她阿泞,语气无一不是宠的、爱的、纵容的。
周珩彧方才也这么唤她,好像和王兄他们一样,但又有些什么不一样。
淡淡的粉色从衣领里蔓延而出,悄悄爬至耳根处。
乐安端了茶轻呷一口,借着茶盏的遮掩藏起自己一瞬的慌乱。
周珩彧指尖玩弄着一枚黑棋,衬得手指愈发白皙。面前的美人微微侧了脸饮茶,他的目光从她挺翘小巧的鼻一路往下滑,滑过红润的唇,尖尖的下巴,滑过修长的脖子,伶仃的锁骨……更为美好的弧度被掩藏在锦缎之下,周珩彧有些遗憾的收回目光,心头漫不经心的想着锁链得用纯金打制,细细长长的一条才好。镣环需得垫上缝了棉花的软布,免得伤了这般细腻的肌肤……
他呀,终于还是动了将这只小狐狸锁在自己身边的心思。
外间风似乎更大了,窗上映着的枝影摇晃,鬼哭一样的呼啸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乐安捂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道:“夜已深,外间风又大,陛下今晚不若就宿在昭和宫?”
周珩彧语气散漫又戏谑,眼底的那丁点温和悄然散去,浮现一丝血腥之意,沉沉的深不见底:“爱妃不怕?”
乐安露出温婉的笑,低眉敛目,垂了头,是柔顺无害的模样,声音羞涩:“臣妾今日来了葵水,怕是不能伺候陛下了。”
周珩彧神色莫测的盯着乐安并不言语,气氛一时僵住,就在底下人瑟瑟发抖欲承受帝王的怒火之时,他却忽的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听见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
拂了那一盘胜负已分的棋,他起身携了乐安的手:“罢了罢了,今晚孤便歇在昭和宫罢。”
宫中没有秘密,周珩彧夜宿昭和宫的消息传至各宫,不知有多少茶盏器物被摔碎,也不知有多少人今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天边熹光微亮之时周珩彧便起床更衣上朝。
昨个儿半夜乐安小腹疼痛,困意朦胧之间只记得被自己哼哼唧唧吵醒的周珩彧先是被吵醒的冰冷怒意,尔后强忍了不耐替人揉了半宿的小肚子。乐安瞧着男人逆光的高大背影,将半张脸埋在锦被中眯眼打盹。
乐安并未起床伺候周珩彧洗漱更衣,本来是不合礼数的,但周珩彧没有怪罪责问的意思,乐安也心安理得的继续躺在床上懒得动弹,甚至在他离开之时得寸进尺,要了今日免晨安的圣谕。
殿门开了又关,室内重新归于昏暗。
地龙烧得正热,热意掺了甜腻的安息香,缭绕着在空气中酝酿出催人昏昏欲睡的慵懒气息。
乐安翻了个身沉沉睡去,小腹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一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