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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名为孩子的典礼 ...

  •   杜岩再次走进审讯室的时候,林吟还抬着头看着屋顶,嘴里哼着什么,丝毫没有被他打扰到的样子,也没有了刚才那些激动的情绪。
      于是杜岩也静静地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
      “Mary Mary quite contrary. How does your garden grow With silver bells and cockle shells. And pretty maids all in a row. And pretty maids all in a row.”
      “你挺开心啊。”杜岩开口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都哼起洋曲了。还笑?”
      “啊,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我改不过来,它大概长在我脸上了。我们的故事还没讲完。”
      “你讲啊。”
      “可你的医生就要来了。”
      “来,姐姐,我们纠正一下,是你的医生。”
      “有什么区别呢?”
      “你说呢!”
      “我发现你还挺有趣的。”
      “我谢谢您——”
      “不客气。”
      “继续吧——”
      “……”林吟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故事的续章间隔了很久,我考大学很早,原本是想和我母亲一样学现代文学的,但我马上想到了她的下场,觉得这门课可能不太好,就选了应用心理学。研究人的大脑真的很有意思,我对每一种思维方式都感到好奇,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和我一样哪怕只有相似也好的思想,我的同学们觉得我投入起来简直是一个疯子,我几乎一进学校就疯狂地扑进书堆里,那种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求让我很愉快……
      林吟本着她真挚的热爱,一年时间就进修了硕士。
      大学以来她很少回家,因此他的父亲经常和她争吵,也断过她的生活费。她有三份兼职,一份是学校附近西餐厅的服务生,一份是高中生家教,还有一份,是拍摄暴露写真。当然是她自己拍,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好感,不觉得这是一种有多严重的行为,不过是获取生活来源的一种方式,但她从来只会让肩膀以下入镜,因为她不想应付有可能发生的指指点点和各种方向来的矛盾。
      对付她的父亲,她也早就摸索出了应对模式。
      他父亲总是觉得自己是家里最聪明的,对于林吟的一本正经和“木讷”感到嫌弃,可他也从来没觉得林吟的示弱有什么问题,他觉得理所当然,所以你只需要让他继续这样觉得就好了。林吟早先觉得他傻得好笑,很少会如他意也如自己意向他“示弱”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心情好的时候,会去逗逗她的父亲。
      林吟放假有两种休息方式——去青海和母亲过,或者带弟弟出去哪里旅游。
      而她遇到她后来的丈夫,就是在某个计划之外的假期里。
      那一年暑假,林吟的奶奶病重,要入院进行脑部手术,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去陪在奶奶身边,否则,有的标签就要落到自己头上,无辜善良的弱者角色就再也演不下去了。
      就在奶奶手术出来后第二天,她后母对她说,“明天,你去放松一下吧,学习那么辛苦,反正你奶奶也出来了,没事了。”
      “没关系,我不需要放松,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她淡淡地回绝,继续看她的书。
      “那什么,你说你读书读那么高了,也没个对象,你爸爸就托人给你看了个男孩子,比你大几岁,学历也高,现在工作了,长得也不错,又孝顺,你去看看?”
      “……”
      “他也是担心你,你说说你自己一点都不急,到时候岁数一到再找对象,都是被别人家挑三拣四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再说你书已经读那么高了,人家男孩子很难……挺难看上。”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林吟合上了书,朝后母摆出微笑。
      后母看到她的笑,从有些不安的表情一下跳到了欣喜的模样,握住她的手,“你说我们闺女长得一点不差,又那么聪明,以后肯定是贤妻良母的,一定要找一个配得上的你说是不是?你爸爸看人很有眼光的。”
      “嗯,我知道,爸爸很有眼光。”
      “那,明天中午去和人家吃个午饭,聊一聊?我送你弟弟去补个课就过去陪你?”
      “不用,我自己行。我会好好和他聊聊的。”
      “诶那也行。”
      第二天约在了一家挺贵的餐馆里,林吟和平时出门没什么两样,穿了一条黑色的纱裙,套着一件宽大的红色落肩毛衣,背着一个洗的旧旧的白色布包,包里是她的书。她站在餐馆门口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这个男人正在因为身边的女人感到烦躁,那个坐在公共长椅上的女郞正在因为电话里的声音生气,除此之外还有不屑和厌恶,那个孩子好像在计划着什么恶作剧,但其实却很害怕……
      “林吟……?”一个男声在脑后响起。
      她转过去,看到一个男人,正经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发型长相都很普通,长得不错是没有,但五官确实很干净。个子倒是挺高的,林吟只到他的胸口下边一点。
      “顾远桥?”她礼貌地伸出手,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等很久了?不好意思,事务所临时有个文件。”顾远桥的手很大,很热,几乎要握住林吟整只手,“我们进去吧?”
      “嗯。”
      “你后来的丈夫?”听到这里,杜岩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打断林吟说道,“医生来了。”
      “你可以,听完我丈夫的故事吗?”林吟突然要求道。
      “?”杜岩感到奇怪,至今为止林吟除了要喝水以外,没有提过任何要求,“我能知道理由吗?”
      “因为这是他的故事,我不想,有别人自以为是地评论。我就是心理医生,我就是学这个的,我知道我们这行的人有一个改不掉的毛病,明着或暗着都会对他人进行评说与猜测。”
      杜岩迟疑了有一会儿,然后对林吟说,“那你等一下吧。”
      他出去又回来,把带进来的一块香瓜放在林吟面前,“吃吧,吃完再讲。”
      “谢谢。”林吟道了谢但没有要动的意思。
      “你,应该……”杜岩不知道怎么开口,提这个问题似乎有一种歧视的意味,但不说又实在感到郁闷。
      “你想说,我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好奇。”
      “我知道。但是就我的看法,爱情这种东西啊,其实我们也没必要这么严格去给它分类。一定要说,我觉得‘爱’与‘不爱’就足够说清楚了。你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爱上谁,你不知道你会爱上一个怎样的人。也许你会对自己的憧憬做一个明确的定义,比如她会是长头发大眼睛,有双好看的手,也许她会是一个活泼的短发女孩,诸如此类,但是有时候,你不一定会遇到这样的人,或者,没有一个人会和自己的梦中情人在一起,突然地,莫名其妙的,你喜欢上一个你从来没有幻想过的人。”
      “那就是说,你爱上他了?”
      “我很难给自己的情感做一个明确的定义,我对他的感情更像是,一种由感动,尊重,依赖和占有欲拼凑起来的畸形,我会自然而然的想和他说话,想见到他,想触摸他,他的味道和体温会让我觉得平静与安全,我也不想看到他和别人走得太近,我希望他的眼睛里都是我,只能是我,这是我第二次,对死亡以外的东西产生向往,感到喜悦。”
      “这不就是爱上他了吗?”
      “是吗?”林吟低着头,左手拨弄着右手手指,“他对我很好。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当时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礼貌的绅士,我看不清他,我很容易对看到的人做一个初步判断,也许不会特别精准,但大体方向一般都是对的,但我观察了他将近有四个小时,我却越来越模糊。”
      “你怎么想到和他在一起呢?”
      “因为我很好奇他。”
      “啊?”
      “一开始是这样的,我很好奇。十八年,有十三年我都靠看脸色扮演‘我’,可以说练就了我某方面天赋,但是我就是看不出他。”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然后呢?”
      “用你的话说,后来我就‘爱上’他了。”
      顾远桥比林吟大了十岁,是一个律师,原来在杭州一家律师事务所里工作,林吟父亲的公司从起步初到后来上市他都帮了不少忙。
      后来和林吟确定关系后,又费了好大劲进了北京的一家事务所,来到林吟所在的城市,为此林吟的婆婆一直对林吟没有什么好感。
      林吟考上博士后,搬出了学校和顾远桥同居了。
      他们彼此都很忙碌,顾远桥是工作性质使然,无可奈何,但林吟大概就是对于她所投身的项目的痴迷。有时两人会吵架,说是吵架倒不如说是林吟单方面在发脾气,有理有据的次数很少,几乎是突然间的情绪爆发,想要嘶吼,咆哮,摆脸色给对方。
      “我一直是一个很会控制自己的人,我不太明显地表露自己的情绪,我甚至不会发脾气,再生气的事情我也基本不会和人争吵,但是很奇怪,我什么都让他知道,面对他的时候,我像被扔在火堆里的蠕虫,无处躲藏。”林吟说,“他会默默地等我发泄完,收拾被我扔得到处都是东西,有时候是枕头,有时候是书和笔,有时候是碎了一地的杯子碗,我记得有一次我把杯子往他头上砸,他流了好多血,眼睛都睁不开了,那一瞬间是我生命里最慌张的一刻,我被滚烫的油泼了一身也不感到害怕,但是看到他那副样子,我整个人都在抖,手抖得更不像话,拨不出号码,就去向对门求助,差一点连门也打不开。在救护车上的时候,他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我吓得还不停地打嗝,他只是轻轻对我说‘没事的’。”
      “你怕他受伤?”杜岩问。
      “嗯,我怕他死掉。”林吟接着说道,“医生问他怎么受伤的时候,他说是柜子上的东西没放稳掉下来砸到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呆在医院里,医生清理了他的伤口,因为伤在头上,包的挺严重的样子。我的哆嗦直到第二天才停下来,那晚上我睡不着,就干盯着他,后来他都睡着了。”
      第二天林吟和顾远桥回到了自己的房子,林吟让顾远桥去休息,她在客厅收拾自己造成的混乱。
      打扫地上的玻璃渣的时候,她的手指划破了,她看着渗血的伤口,又开始哆嗦,一把抓起地上的玻璃渣紧紧握住,手心的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她从低声抽泣到放声痛哭,紧抓着玻璃渣的手抵在心口的位置,就像她在努力复位自己失落的心脏。
      顾远桥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跪在地上的林吟,看到地上新鲜的血迹,扳着她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然后掰开她紧紧握着的血淋淋的手,轻轻抖落黏在血肉上的玻璃渣,“你在干什么?”
      林吟像一个彷徨无助的孩子,看着顾远桥哭,顾远桥发现林吟的嘴唇也被她自己咬破了。
      “不要哭。”他不会那些浪漫爱情剧里的套路,他只会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用杭州话说,“不要哭,阿吟。”
      林吟真的哭嚎了很久,哭到后来嗓子哑了,就缩在顾远桥怀里打嗝,没被顾远桥抓住的手紧紧揪着他的衣领,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卧室的床上,右手被好好包扎过了,顾远桥不在屋子里。
      她就起来,坐到梳妆台前面。
      镜子里的人头发又油又乱,贴在苍白的脸上,右边脸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印记。嘴唇又红又肿,有一道明显的伤口,眼眶也红着,整个肿起来,眼睛下面还有浓浓的黑眼圈。她无意识地张着嘴,眼睛没有力气睁开,半眯着,像一个死到一半的人,但里面却又闪着光。
      “醒了?”顾远桥一进卧室就看到一个人盯着镜子的林吟,“刚好晚饭买回来了,多少吃一点?”
      “远桥。”她侧过头看着顾远桥,他的脸色也很憔悴,头上纱布包得严严的,遮住了右眼,刚从外面回来,连外套都还没脱。林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饿了,我好饿,我饿了……”
      “嗯,我们吃饭。”顾远桥把她抱起来,来到床边找到她的拖鞋给她穿上。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林吟低头机械地往自己嘴里扒饭,没嚼两口就囫囵吞下去,顾远桥看着这样的林吟,皱着眉头。
      终于,他伸手制止了她,“阿吟,我没事,你不要这样。”
      “我没有怎样!”她甩开他的手,一脸茫然地看着顾远桥,“我吃饭,我吃饭,我饿了……我吃饭……”
      “好,那我也吃饭。”他这么说道,学着林吟往嘴里塞食物,“嗯?”
      两个人就这样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塞得满脸都有饭粒,菜饭弄得一桌子都是,突然,林吟看着这样的顾远桥,笑了,像个被逗乐的小娃娃,一只手捧着肚子,一只手指着顾远桥哈哈大笑。接着顾远桥也笑了,两个人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根本就是两个疯子。”林吟这样调侃道,看着杜岩的眼睛里含着眼泪,但这一次她似乎在努力不让它落下来,“一个原本就是疯子,一个陪着疯子发疯。”
      桌上的瓜氧化了,黄黄的,看着有点恶心。杜岩皱在一起的眉再也没有解开。
      林吟喝了一口水,短短地停顿了两秒,说,“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他让我觉得,我是被在意的,被需要的,也是被人疼爱的。”
      那一年,林吟的博士论文通过以后,顾远桥向她求婚了。
      两个人的婚礼在他们故乡杭州举行。仪式办的很盛大,宾客有17桌,坐得满满当当。
      林吟的母亲没有出席。
      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头上红色的布把她的视线模糊成一片血红,顾远桥抱着她经过人群的时候,她听见他们的笑声和祝福,她看见他们糊成一片的面容,那些笑容刺在她身上,一种无法描述的剧痛包裹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拽住了顾远桥的衣服。
      “别怕,以后,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顾远桥说。
      林吟试着靠在他的胸口,她听到了丈夫的心跳,很快,很有力,这种声音逐渐成为她能感知到的一切。
      咚…咚…咚……
      林吟的父亲觉得女人嫁了人,就应该以丈夫,以家庭为重,不应该再出去抛头露面的工作,时常正面侧面地“提醒”她们。顾远桥很老实,每一次都会点点头随意附和过去,回家就会让林吟不要在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林吟也点头。她的婆婆会经常直接地催他们生一个孩子,林吟会礼貌地笑一笑,然后默默地回房去,或者干脆出去散散步。
      结婚后半年,林吟对顾远桥说,她想回北京去。顾远桥没有说什么,她也就不再提了。
      又过了有四五个月,顾远桥说,“阿吟,你还想去北京吗?”
      一九九六年九月中,他们搬到了北京,顾远桥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套房子,写的两个人的名字,那时候的北京房价还没有那么贵,但一套房子也不是小数目。
      林吟回到了北京,在一家外企里面做心理顾问,顾远桥还是在当初那家事务所。
      “我们两个人的职业,用现在的话讲,都是高薪职业,买房子的钱很快就赚回来一大半了。我母亲有时候会来北京看我,留下住几天,我们的房子里有三间客房,一间在三楼上,是给我母亲留的,两间在二楼,一间给我弟弟,一间给我父亲和后母。那时比过去更自在的多了。”
      林吟的母亲偶尔会来北京看她。母女两最喜欢漫无目的地去街上逛逛,通常她们一出门就会是一整天,哪里都去,公园、景区、商铺、甚至游乐园,但是很少买些什么东西,林吟不太会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她妈妈则是心疼钱,更重要的是,母女两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直都在彼此交流着。
      通常,这些谈话都是有趣而温馨的,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不是。
      那次先是她妈妈谈着她在青海教那些孩子的故事,说着自己美好而伟大的养老计划,她要在那个落后的小山村里呆到死,接着她问林吟喜不喜欢孩子。就是从这个问题,林吟开始试着和妈妈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说,“我不喜欢孩子,她会变成一个母亲的枷锁,而且……我没有办法给我的孩子一个保证,我不能保证一直在她身边,我不能保证我会永远和她的父亲相爱相守,我甚至不想活得太久。妈妈……我,我想在一个适当的年龄死去,也许浪漫一点,去到没有人能穿越的罗布泊碰碰运气……我已经犯了太多错了,妈妈,我——”
      “住嘴!”她的母亲第一次动手打她,她似乎觉得女儿在含沙射影地提醒自己的错,觉得是女儿终于,来谴责她这样一位母亲了。她狠狠地给了林吟一个巴掌,“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林吟平静地看着她的妈妈,“妈妈……”
      “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她妈妈的声音颤抖着,“我们是幸运的被上帝选择的那部分人,你倒好了!你倒好了!你想自杀!上帝给了你智慧,给你这样好的职业,给你这样美满的婚姻,你还什么都没为主做,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想!主给你这么多的福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吟只是默默的看着她的妈妈,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光了。良久,她扬起一抹微笑,就像她从前筑起的高墙一样,把她的妈妈也一并赶出了她的世界。
      “他们都觉得我一生顺畅,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庆幸我的幸福,连我的母亲也不知道我的痛苦,它们就像在我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痂,又痒又痛,我该怎么去说,我要和谁去说?我可以向她们大喊我杀了好多人,他们只会当我工作累了说胡话,休息一下什么都会好。什么都只需要睡一觉,然后就又会重新开始。”林吟说。
      “可那只是一次争吵,你看,你说你妈妈是信基督教的,他们是不赞成自杀的吧?我好像听说过……总之……”杜岩努力回忆着自己脑子里稀少的宗教有关的认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那只是一次母女吵架,可对我来说,那不仅仅只有这样。我看见了我妈妈对我的内疚,我是一个学心理的,从我开始说出我的想法的时候,从我看到她的表情僵住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何况她还是我的妈妈。她感到害怕,她害怕是因为她,我才变成这样的,她害怕她的婚姻摧毁了我对爱情的信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杜岩点了点头,瞥了一眼门那,“可是除此之外,你的婚姻生活就我来看还是挺幸福的不是吗?”
      “当然。但你知道吗,一旦魔鬼住进一个人心里,他不会轻易离开的。只不过除了你自己,没有别人知道了,也没有别人在乎了,哪怕是那些你自以为最亲近的人。”林吟指了指桌上的档案,“我在那段时间,性格是最诡异的,可能在痛苦里待得久了,幸福快乐就会变成毒药。我每次看到远桥眉上的疤,我就会想到心华,想到她的挣扎,想到她的血管在我手里渐渐暴起,想到她的恐惧和眼泪,想到她的话。所以我把那个保安的半张脸磨掉了,我原先还想我要怎么把他放倒,你知道持续的,长时间的低压电流也可以电死人吗?他们会在这个过程因为心脏瓣膜还是什么梗住?我不太记得了,总是就是会窒息,他就是那么死的。我把他从楼顶推下去,警察觉得他是心脏病突发坠楼死的,可是事实上他的脸掉下去之前就已经烂了……还有几次我想看看远桥的心脏,想看看他到底有一颗怎样的心,能够忍受我,做我的丈夫,然后我又会开始想象心华的心,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回去看一看,看看这两颗心是不是一样的,然后我就又想起吴蔡的笑脸!手指碰到他的时候,我就会突然愣住,他们三个就在我的手下重合,我从来不知道这样的愤怒和痛苦,于是我们楼里那个和我一样暴躁的老太太刚好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我把她衰弱的不像样的心挖出来,分成四份,一份放在她的餐桌上,一份放进她的冰箱,一份还给她,最后一份喂给她的猫,那时候我没有一丝恐惧或罪恶感,我没有去想警察会不会抓到我,我甚至从来没有那样理智过。我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再伤害他……”
      “所以你就伤害别的人?”杜岩看着厚厚的档案,“难道别人就没——”
      “你住嘴!”林吟突然打断他,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血红一片,她忍眼泪大概忍得很辛苦,可她的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有些恐怖,“‘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我嘱咐你们,若遇见我的良人,要告诉他,我因思爱成病’……我没有遇见解救我灵魂的上帝,我只是,单单遇见了他,他没有救我,因为他不知道,我却在烈火里快乐,我是一个恶人,我知道我是一个罪行累累的女人,可他却想要让我笑,只想让他的妻子感到幸福……”
      “你也知道这只是的借口。”杜岩说道。
      “是吗?大概吧。”
      “在那些无关受害者和你的父亲一家被杀害之间,间隔了大概有14个月……”
      “嗯,我杀死了我的孩子和我的丈夫。”
      结婚后第二年,林吟怀孕了。顾远桥很开心,顾远桥家里和林吟家里也都很开心,她的父亲这次是真的感到愉快,好像什么被牢牢捆绑在一起。林吟觉得心情很微妙,说不开心是假话,但又感到慌张和厌恶。
      【它会连你仅有的也全部夺走!】
      林吟在一天午睡时惊醒,顾远桥正坐在一边看什么案子。他好像遇到什么难题,正蹙着眉头转笔,没有注意到林吟。
      “他原先是关心我,然后关心我肚子里的东西。” 林吟淡淡地说。
      “那能不关心吗!”杜岩忍不住说道,然后很快按耐住了自己,“跟你扯也没屁用……”
      “哈哈哈,是吗?”林吟笑了出来,忍着的眼泪因为这个笑而落下来,“他们父子两个是怎么被杀死的呢?是我的幸存杀死了他们。当时我跳下去的时候,远桥就看出来我是自己跳下去的,他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但他还是冲过来了,我知道他会冲过来的,我们掉下去的时候,他一直紧紧地抱着我,那些剧烈的碰撞就好像要把我,把我和他揉成一体,他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过,护着我的头。我们掉到山底的时候,你知道吗?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感受到那个新生的从我体内消失,我不敢抬头看他。”
      “你怎么就确定,你们掉下去,他一定会死?”
      “因为我才是真正杀死他的刀。”林吟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他,最后问了我一句话,他问我为什么,我答不上来,只能闭着眼睛抬头吻他,嘴里都是血的味道。我不记得是我的,还是他的……”
      “那你父亲他们呢?你怎么能保证那个杀人凶手不会把你供出来?”
      “啊,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疯子,我只是像别人和他说话,像所有假装关心实则幸灾乐祸的所有人一样,提到几个会刺激到他的词语。”提到她父亲的时候,林吟的情绪彻底冷静下来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和他们会是什么下场。我只是试一试。”
      “你的弟弟也死了。”杜岩说,“我还以为你会挺喜欢他的,但是你让他被疯子砍了头扔在水槽里。”
      “我真的很喜欢我弟弟,我没有说谎。我没有想到……但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难过,他的出生夺走了我很多东西,制造出我这个怪胎的,你以为仅仅是我自己吗?他们造就了我,就注定要为此承担后果。”
      林吟喝完了第一杯水,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我从来没有说谎,我从来都没有,只是没有人愿意听,愿意相信我,他们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他们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我叫医生进来了,我会在外面听。”杜岩站起来郑重地说,然后静静出去了,林吟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很快,有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左右的男人进来,坐在了先前杜岩的位置上,“好久不见了,小林。”
      “好久不见,王老师。”林吟又搬回了她礼貌温柔的笑容,“您看起来很好。”
      “不好,三高,大大小小手术也动过有一只手啦,忌这又忌那,药也一大堆,没什么意思。”老人摇了摇头。
      “那么,您想死吗?”林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门边的单向玻璃传来了很大的敲打声。
      “小林啊,一个人,不是感到痛苦与不愉快,就会立刻想要去死的。”王启阳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和自己的坐姿,“人之所以是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们所能承受远远超过自己承受范围的痛苦,他们的思想是活的。你不能把精神异常的一部分人的思考方式给所有人都套上。我呢,我虽然这样子,但是活了这么久了,总归有点念想,你要我说,我巴不得这种日子长一点,再长一点。我巴不得能看到我孙子长大结婚生子。”
      “是这样吗?”
      “你是一个聪明的学生,你自己想。”
      “我不知道。”林吟露出疑惑的表情,“在学校的四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看到过很多答案。史铁生说总是把死挂在嘴边的人,其实还在渴望爱,我一开始相信了,后来我遇到我的丈夫,我发现他说的不对;我也看过弗洛伊德的理论,他认为生命的捍卫者原来也就是死亡忠贞不渝的追随者,真的,我看到过好多各种各样的言论,多到我都要被死亡两个字埋没,除了继续看更多更多的理论,除了继续不停解答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烦恼,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就是挣脱不出来,你看,我还把它们记得这样清楚。对于死亡,我只知道,它是生命终会经过的一站。我记得赛恩斯有句话——怕死比死更可怕,这是我唯一认同的。”
      “这个问题,不用说我们这种研究这个有关的人,是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思考。你知道吧,人啊,到了一个岁数,尤其是我这个岁数的,什么毛病都可能找上来,什么杞人忧天无病呻吟都会熬不住地去想,因为死亡啊,它近了,越来越近,从无知的无所畏惧到越来越深刻的认识而带来的畏畏缩缩,都是人,同一个人。而你呢?你用了你的前半生,去考虑一个人后半生所困惑的内容。”
      “所以,我也将因此受到惩罚。”
      “小林啊,不是这样的。”
      “请不要告诉我,王老师。我的一生都因为一种困惑和对它的探索过活,我活着,因为我还在寻找答案,我就快要找到了,所以,我想亲自揭开。”
      “好,我尊重你的想法。”
      “那么……”林吟看向王启阳身后的单向玻璃,“我还有最后一个,没有讲的故事。”
      “你介意我,我个人录音吗?”王启阳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录音笔。
      “不介意。”林吟笑笑,“最后一个故事,我想讲,我的母亲。我原本以为,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所爱的亲人。我会给她打钱,和她保持固定联络,因为她在我祖母去世之后也和她的再婚对象分开去了青海支教,我们就很少见上面。我以为,我会渴望和她的交际,但实际上,我对此感到可有可无,有时甚至感到厌烦,我发现,原来我真的过于冷漠。我父亲的责难,原来是一种客观陈述,是一种警告啊……”
      林吟在杀死了洛心华以后,第一件想到的事,是和她的母亲通电话,想和她见面。洛心华的死亡,第一次让林吟看到了人对于死的厌恶和恐惧,她觉得很害怕,一方面,自己做了一件从未想过的事,另一方面,她失去了她的英雄。她需要一个信任的拥抱,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也行。
      她问她的母亲,“妈妈,如果我和我的魔鬼作斗争,我会赢吗?”
      “只要你潜心依靠主。”她的母亲温柔地回答。
      “妈妈,妈妈,妈妈!你能不能来看我?来看看我?好不好妈妈……”林吟蹲在公用电话下面哭,路过的同学当做她是一个想家了的人。
      “吟吟,宝贝,对不起……”她的母亲在另一边哭,“妈妈不能来看你,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妈妈……”求求你。林吟没有说出口。
      “你外婆,走了,吟吟,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妈妈在很远很远的青海,吟吟,你只有靠上帝帮助你了,吟吟,你还有你爸爸,你比妈妈幸福……”
      ……
      上了大学以后,她有一段时间,无法克制自己地想在母亲面前展示什么。她时不时往她所在的破落村庄跑,逼着自己做出和那些孩子一样的笑容。然后没几天又会静静地离开,来时空落落的,回去是也一样。
      后来那段日子过去了,她把原因归结为情感需求的空缺,又逐渐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迹。
      在丈夫和家里的事件以后,林吟自然而然获得了一份巨额保险赔偿,于是她给了婆婆一半,然后和单位请了假,一个人去往罗布泊,那个她心中浪漫的地狱。
      但是她没有自杀。
      “您知道吗,我看着那片荒漠,荒漠也看着我,就,就很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触手把我往外推,我的脚已经踏上了充满绝望的土地,我的身体却像被一巴掌扇出去说‘你不配死在这里’,搞笑吧……”她对王启阳说,“我想可能我心里还是怕死的吧。”
      林吟三十岁那年正月,她干脆来到了母亲身边,作为一个教师和母亲一起给那些孩子上课。起先母亲安慰她,林吟从母亲的安慰中发现自己其实早就不再难过了,她心不在焉地点头,母亲只当她不想再回忆起那些痛苦的事情。
      她们在一个离城镇很远的小山村里教书。从这个村子去城里要先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然后再乘两个小时的大巴车。村子还没有完全通电,学校也只是两座破平房,操场上还要种菜。母女两个是这里唯二的老师,住在学校边的一座小茅房里,家具只有两张竹椅搭起来的的床,一张写字桌和一盏灯,一个老式手电筒。
      林吟发现母亲在那个小而破旧的小村庄很受欢迎,那些孩子们虽然每天都是脏兮兮的,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他们都要帮自己的父母放羊,种地,但是上课时那一双双眼睛雪亮的,林吟觉得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是她在这世上见过最干净的东西,但是又想不起来。她给孩子们上数学课和科学课,也许是她那段时间变得过于消瘦,很多女孩子很害怕她,总要在她母亲在身边时,才敢和她说话。
      那个小学校里,还养着一只兔子,是她母亲以前买的,每天都有不同的孩子带来现割来的青草,兔子被养得白白胖胖,一点也不怕人。林吟在那里时,每天都会想起吴蔡,想起她的脸,想起她的声音——“杏杏”、“我不管他们说什么”、“只有你喜欢我,杏杏”……
      那是她三十岁生日那一天,她去了城里替母亲取一些教材,顺路在街上买了一块蛋糕,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吃。奶油和海绵蛋糕在她的嘴里融化,碎裂,结合,像腐肉。她看着手里的蛋糕,毫无理由地,想尝一尝母亲的味道。
      林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一把甩掉手里的蛋糕。蛋糕掉在地上,烂成一摊,她看到了母亲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妈妈,如果你知道未来会变成这样,当初,你还会生下我吗?”那天晚上林吟一边关灯,一边问睡在身边的母亲。
      “……”她的母亲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妈妈?我来这里之前,去过罗布泊了。你记得我以前说,想要在哪里死掉吗?我去了,然后我发现自己很害怕,我怎么都没办法走进去。”
      她的母亲还是没有说话。
      “然后,我就回去看了看我婆婆,我以前那么讨厌她,可是现在我突然讨厌不起来了,我可怜她。她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看到我就骂,骂完又抱着我哭,她觉得我害死了她可怜的儿子,但我还好好的活着,我就想起以前你也这样,我救了我弟弟,你哭着对我说,‘我的孩子受那么多苦,她的儿子却好好的’,我终于,这样切实的体会到了一个母亲的恨意,我庆幸,我还没有孩子。”
      “吟吟,睡吧,不要说了。”她母亲的声音在抖。
      “不妈妈,不,我要说,你听我说吧。”她看向窗边,“然后我想了很多,我想了很多很多种如果,我从我的出生想到我的孩子,我想我的朋友,我想远桥,我想如果什么都没发生,我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我们会有一个孩子,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然后我想我的弟弟,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我喜欢他,他一点也不像他的父母,从小就很有担当,我觉得他更像远桥,然后我又想到我自己,那个时候,我的心好痛……”
      “吟吟,我的好女儿,不要想,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接着就是久久的沉默,在月亮被乌云遮住的时候,她听见母亲带着浓浓的鼻音又说,“会的,吟吟,我会的。”
      她知道母亲回答的是什么问题。
      “我用手电筒捶晕了妈妈,他们那里用的手电筒是那种很大很沉开起来又很亮的那种,用起来很顺手。我在雨里拖着妈妈往林子里走,又回去找了一把铁锹,那场雨很大,把一切都洗掉了。就像我妈妈告诉我的,只要我潜心依靠她的基督,我就会战胜我的魔鬼。”林吟开始面无表情地陈述,“我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一直挖到我没有力气。然后我把她头上的血迹和身上的泥都擦干净。这一次,我带了一把刀,刀很快,一下就剖开她的肚子,我把她肚子里的东西捧出来,放到她怀里,然后把那只兔子缝进她的肚子。我原本想把它活着缝进去,因为我记得母亲孕育的是鲜活的的生命,但我意识到,她是我的母亲,于是我也弄死了那只兔子。英国以前有一个说法,当一栋建筑初落成时,如果将活着的孩子密封入建筑中,那他的魂灵将永远守护着建筑物不倒,我觉得我的母亲留在那里,她的魂灵也会守护她无私教育的那些孩子。”
      林吟语毕,和王启阳互相对视着,一个拧紧了眉头,一个面无表情。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时自己有多痛了。我只是记得,我把什么都告诉妈妈,她只是看着我,我知道她死了……”林吟说。
      “妈妈!妈妈!妈妈!我真的好难受!你救救我吧!不要再说那些故事了!上帝不会来的!谁都没有被选择啊你为什么不能醒一醒……妈妈,我好害怕,妈妈,我好痛……我真的好痛!我真的很努力了……我很努力了,我一个人走,走了好长好长的路,走过好多好多的刀尖,我很努力了妈妈……”她像一个疯子一样,或者说她就是一个疯子,趴在自己母亲的尸体上哭喊着,亲吻母亲身上的伤口。雨落在身上,是刺痛的,“妈妈,请你原谅我。”
      第二天,林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村子里的人说母亲不见了。村里的人们先是自发的组成了一个队伍到处去找人,接着,村干部带着几个穿警服的人来了,他们组成了一个搜救队伍,在山里找了三天。那个时候,林吟很害怕,害怕母亲的尸体被人挖出来,但是结果却没有。那场雨似乎替她洗刷了所有的痕迹,她想起母亲的话——只要你虔心依靠神,神就会帮助你。她觉得好笑,躲在房子里笑了好久。
      搜寻无果后,警方登记了失踪,当地政府出面来安慰林吟,并安排她回到了北京。
      “我在北京又工作了半年,然后去了德国,我把所有的钱用来建了那所孤儿院,我原本,想把这所有的故事写成一本传记,可是每次一提笔,我就会觉得胸口很闷。最后,我把它们整理起来,做成了一份我的罪状。那一刻我舒坦多了,一个背着重重的包袱走了半程的人终于放下了她的担子。”林吟说完了,严肃地凝视着王启阳。
      王启阳叹了一口气,也凝视着他这位罪行累累的学生。
      看了好一会,外面的杜岩终于按捺不住围观他们无声的对话,打开门探了个头进来,“王医生。”
      “我的故事讲完了,警官先生。”林吟主动和杜岩搭话,“你们一起带来的我的物品里有一个档案袋,那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王老师,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人世间的可怕不只是种种令人发指的暴行,还有命运的无情冷酷,而命运不是上帝的冷酷安排,是人和人制造出来的。’”王启阳说道。
      “余华,《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林吟回答。
      林吟被范一鸣一行押走临时看护,等待即将开始的审判,杜岩拦住王启阳问道,“王医生,她的精神问题会影响对她的判决吗?”
      “杜警官,你怎么觉得?你觉得她该死?还是你希望她会因为精神问题免除死刑?”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她该死的。”杜岩回答,他知道如果这方面不成为影响因素,林吟必定会被判死刑,没有余地。
      “是,但我问的是你,你作为一个个人的想法。”
      “……”杜岩沉默了。
      “不会的,对她所有的精神状况测定,都会显示她精神正常。”看杜岩不说话,王启阳笑了,摇了摇头。
      “这么说她没病?”
      “不,我说她病得很重,她同时具有精神认知障碍和情感缺失的倾向,有严重的反社会情绪,明摆着的。最可怕的是,她自己也认知到了这一点,并且她用自己的意识向所有人掩饰,甚至包括我们这些专业人士。”
      “她为什么不接受治疗?”
      “她不是不接受治疗,她不接受一切,她心里对于嫉妒这种情感太敏感了,但对于自己,对于自卑,却没有任何意识。哪怕她那么聪明,有那么幸福的婚姻,她仍然是自卑的,过于自卑了。就像她自己说的,她觉得,她父亲只是在利用自己,她觉得她的孩子会夺走她丈夫对她的爱。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嫉妒,对她弟弟,对她那些个比她家庭美满的同学朋友,甚至对自己没出世的孩子,但她不知道嫉妒这种情感,是由别的情感原因引发的。家庭会塑造一个孩子的根本,而根本一般来说是改不了的。一个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的人所有的自信和安全感,她啊,努力了一辈子也学不会。”
      “您,会在法庭上这样说吗?”
      “会啊,一来这是我对我的学生的尊重,我对真相事实的尊重,二来我觉得她应该听听我这个导师的看法。”王启阳说,“不过你放心,法庭上不认可我这观点的人,不会只有林吟一个的。”
      “她会首先否决您吗?”
      “她已经否决我了,你看到了。她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就已经给自己判了刑。”
      “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
      “我以为她已经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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