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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故人来 ...

  •   犯懒地推开锤、凿与刻刀,方休羽丢下乱七八糟移作他用的棋桌,单手持着龙晶石板,路过两只打架夺食的乌鸫和灰喜鹊,脚下打着晃徐至斋舍。他啃完从知藏那儿顺来的半截玉米,用手背推开邢岚那屋的窗扇,将完成的器印图板稳妥地放置于靠窗案几的夹层当中。
      方休羽半截身子横进窗内,胸闷气短地合上案几夹层,虚咳两下抬起身来,关上窗扇。他无奈地哼叹一声,正欲转身到医馆抓药,头一转,眼一滞,再面无表情地使劲一扭,脖颈扭出了褶。他眉头一抬,按耐下诧异之色,身动头不动地转肩移步,不露声色地俯视眼前之人。
      他清了清嗓,哑着嗓子开口:“……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肖黛西甜甜一笑:“你猜?”
      过往斋舍的学子三三两两地进出,偶有两三道探究的眼色朝他二人投来。方休羽一只手背于身后,慢步离开窗边,对肖黛西淡然道:“没心思与你猜谜。你从哪儿来,便赶紧回哪儿去。不然——”
      “不然你算一算,月归山将彻底沦陷于梦年的情报传到淙州碧城你的耳中,要耗时几天?”肖黛西勾唇道:“现在你有心思听了吗?”
      就在方休羽愣怔的空隙,另一道男声拨开凝重的夜色:“听什么?”
      方休羽抬眼望向声源之处。南照穿过结香树丛,从斋舍的另一端迈步走来。他虽面露疲惫,不过精神尚可,步履稳健,腰直目明,话音里的精气神比方休羽足。
      方休羽改换两手背于身后,向后拉了拉肩,右肩喀哒响了一声。他收卷起掌心的金纹,问南照道:“这几日都没见着你,终于忙完了?”
      “嗯。”南照神色略一放松,而后低头对肖黛西说道:“此处不便详谈,进屋里说。”
      “咳!”方休羽垂肩一咳。
      一旁的肖黛西右手撑着左肘,左手食指轻点脸颊,浅笑道:“难不成你所谓的执念就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你讲话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那么委婉动听。”方休羽双手抱胸,为肖黛西让开路。
      肖黛西乜他一眼,食指绕着鬓发,踮着脚尖跟在南照身后。
      方休羽无奈吸气,咬住腮帮子肉瞪退别屋门口探头探脑的人。他本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与肖黛西单独聊上一聊,南照这顺水人情给得太快,他一时竟不知是该谢他还是该捶他。临到门前,方休羽长腿一跨,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另两人,伸手扒住门边,堵在门口,对肖黛西和南照说道:“且等片刻,我进屋收拾收拾。”
      听到这句话后,肖黛西倚靠廊柱,一个人玩起翻花绳。南照一手按在腰间刀上,一手轻掩口鼻,压下一个哈欠,对方休羽说道:“赶紧。”
      门当着二人的面被啪地一声给关上。肖黛西抬了抬眸,纤纤指间的红绳灵巧地结成一朵艳丽的山茶花。红绳结成的山茶花在她翻转的手指之间无根自绽,肖黛西自顾自地挑着花绳,不一会儿便腻了。她将垂下的发丝顺至而后,三指轻托花绳,对投来注视目光的南照说道:“喜欢?”
      南照道:“只是略感好奇。”
      “送你。”肖黛西微微递出手。
      “不必。”
      “无趣。”肖黛西将那朵红绳结成的山茶花随手丢弃,绳花轻飘飘地落在了廊外的罗汉松上。
      南照淡然道:“不雅。”他放出蓝龙,蓝龙叼回那朵绳花,绳花转眼被从屋里头出来的方休羽给拽走。方休羽捏住那朵绳花笼于掌心,推门道:“久等,请进。”
      肖黛西噙着笑飞快地打量着他二人住的屋子,随手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兰渊集》和一本《莳京画舫录》翻看,转身自在地在躺椅上坐下。她一只脚垫在另一条腿的腿下,狡黠地扫视四壁,对南方二人问道:“隔墙有耳不?”
      南照倚窗而立,手拄天意刀,对肖黛西说道:“你要告诉我二人之事既是与梦年相关,就无须担心被书院的人给听了去。月归山的情形,如若属实,书院上下早晚都会知道。”
      肖黛西捧着书,脸半掩于书后略一嗤笑,兴致状似转移到了书中。她将方休羽递来的茶盏置于椅边地上,好整以暇地等对面再次开口。
      方休羽拉过书案后的椅子给南照,南照不坐,方休羽只得无语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也放着不喝,坐在空空荡荡只剩床板的床边上,把他先前对肖黛西的问话再问一遍:“耘鹿溪的结界并无反应,各门的守卫也没有上报异常,那么你是如何顺利进入书院内部的?”
      肖黛西放下《莳京画舫录》,悠悠然道:“借由不系舟。”
      方休羽一脸早有料到的表情。“你拿什么与不系舟做了交易?”他问。
      肖黛西晃着垂下的那条腿,回道:“一个吻。”
      方休羽盘起双腿,手扣着小腿道:“照我后续的改变来看,情况应该没这么简单……”
      小如蚯蚓的南七缓缓地绕行于南照的指根,南照适时将话题拉回至月归山与梦年。“月归山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会说它将彻底沦陷于梦年?”
      肖黛西以书当扇,扇着风道:“这得从头说起。”
      南照开口道:“尽量长话短说。”
      肖黛西压着下巴抬眸看向他。她冷脸道:“若非我还算是有情有义,就凭你刚才的那些话,我大可以甩脸走人。”
      方休羽觉着这气氛不对,赶忙对肖黛西说:“他就是这公子脾性,你不用理会他。看我,跟我说就好。”
      “我刚改了主意。”肖黛西道,“你若真想听,可以。但是,我要对等的酬劳,这一趟,我可不是白来的。”
      方休羽值钱的东西此刻全藏于他的床板底下。他一拍膝盖,问道:“你想要什么酬劳?”
      “破神玉觿。”肖黛西见方休羽面露难色,挑唇问道:“怎么,你不肯?那我只好走了。”
      “当初不是你托人以礼相送吗……”方休羽小声嘀咕道,半是反问半是嘲讽。肖黛西当即起了身,方休羽急忙改口,赔笑道:“不是我不肯给,只是这破神玉觿……嗐,你还是看了再说吧。”
      方休羽从床板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从箱中翻找出一螺钿漆器盒,将它交给肖黛西。肖黛西打开盒子,看清盒中碎裂的破神玉觿,瞬间像是被人定身了一般,一动不动,不言不语。方休羽见她一脸山雨欲来黑云压眉的阴戾,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凡事好商量。”方休羽一手做出安抚的姿势,一手背于身后展开金纹,说道:“这屋子里,只要是我的东西,你随便取一样拿走,我绝无二话。要是没你看上眼的,我再带你上藏书楼去瞧一瞧。这样你可满意?”
      肖黛西啪地一声合上盒子,冷然道:“盒中之物,就此归我。我还要你们献出一场自认为珍重的梦,别的,我不要。”
      “你这哪里是在要酬劳,分明是在玩弄人心。”方休羽说道,“我无梦可给,更不会让南照代替我献出己身之梦。遗憾难免,你,可以走了。”
      下一瞬,金纹封印住红绳结成的山茶花。方休羽将封印后的绳球丢给蓝龙,蓝龙尾巴勾着南照的指节,两爪接住绳球,左右抛接。南照按住方休羽的肩膀,脚步在肖黛西跟前停下。
      “我可以给你这个梦。”南照道,“我这么做并非全为方休羽。我也有我的条件,其一,把你所知的梦年入侵月归山的情况全数告知,不得隐瞒;其二,交给你的珍重之梦,由我选择。”
      肖黛西心中掂量完,收起盒子道:“……成交。”
      方休羽在肖黛西的左手覆上南照的眉心之前,展开金纹,威胁她道:“你要是敢做手脚,我便封了你剩余的全部梦境。”
      淡蓝的梦境以龙遨之态游出南照的眉心。脱离寄主的游离之梦无法稳定地存活太久,肖黛西取下发间的金镶宝花钿,将南照的这一梦境嵌入实物之中。方休羽盯住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抽离出南照的梦境并将其嵌入花钿,南照向他示意,表示不要紧,方休羽这才安心,把南照按在太师椅上。
      方休羽靠坐在书案边,抱臂道:“说吧。”
      肖黛西玩着手中的金镶宝花钿,笑道:“知无不言。”
      于是,方休羽和南照二人逐渐得知自他们离开以后,月归山上发生的种种状况。实际上,早在疆无阁邀约之际,就有凛王的人潜入了月归山。主领之人,便是过去的得趣堂堂主——灵泷。她化作疆无阁的司记女官子啾,将打开梦年端口的梦引伪装成油烟墨块带进月归山,并借泽金川盛会之机,暗中发展并扩散渡寐一支的势力。
      泽金川盛会结束它的庆宴没多久,肖黛西便因疆无阁阁主的请求,前来面见神女裴颜氏。她们与疆无阁长谈几日,交换了各方的看法,达成了初步统一的共识。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三方达成一致的主张相对变得明晰起来,他们也确实从中更快地获取到更多有关梦年与凛王的消息。神女裴颜氏在回到书院以后,将踏梦熙来一支和疆无阁提供给书院的信息共享给了不悬山。
      方休羽这才意识到,刚抵月归山那日的进山途中,他帮着解围的妇人正是化了身份的灵泷。思及此,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茶盏。
      肖黛西给方休羽留出沉默的间隙。
      她捡起地上凉透的茶,润了润嗓子,再继续往下说。
      她提到,立夏的前一日,照这几个月来的惯例,她从安娴那处带来她们所掌握到的梦年暗流的信息。疆无阁的巫祝留她到很晚,肖黛西嘴馋,想食白马与魔鸟之梦。任轶便带着她大半夜地满山跑,她食梦,他烤鸟。就这么地,她与任轶误打误撞地察觉到有几小撮疆无阁的弟子在浓墨夜色的遮掩下行迹鬼祟。任轶在她设下的梦境里熄灭明火,肖黛西侧耳倾听,捕捉到“梦年、神识、切磋、残像、不悬山、端口”等词。
      一不做二不休,肖黛西放出被梦境圈住的剩余几只魔鸟,和任轶配合着用魔鸟的歌声和梦境暂时麻痹住那些人的知觉。她和任轶悄然拖走其中的两个,伪装了样貌,混入人群,尾随带头的牧一,见到了装扮成司记女官的灵泷。
      而灵泷一眼便识破了肖黛西的伪装。在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任轶为避免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以万钧雷霆之击拿下了灵泷及其他叛变的疆无阁弟子,并把情况上报给了阁主。阁主将灵泷封锁至疆无阁的成住之牢,灵泷从始至终表现得很是平静,这令肖黛西觉得不可思议。她提醒任轶注意灵泷的举动,而任轶表示成住之牢一般人无法接近,灵泷所携的全部梦境已被他悉数摧毁,她的筑梦之力也遭雷电摧折,想来再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肖黛西心下不安,对任轶千叮咛万嘱咐后,匆匆去找安娴,恳请她出面。四月二十,就在她僵持于与安娴的软磨硬泡中时,被策反的牧一以一腔孤勇救出了灵泷,将其带至镜湖之上,从自身崩坏的内丹里取出藏匿其中的梦引。
      灵泷仰望苍穹之上的星宿,凌空于镜湖的中心,将梦引抛入镜湖,大声唱起召唤梦年的祷祝。凛王回应了她的召唤,梦引快速污染了整个镜湖,鲲之巨骨被凛王的[极乐浸]吸纳蚕食。就这样,月归山上曾经空灵冠绝的镜湖在一朝之内成为了目前为止六界当中最大最深的梦年端口。在不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内,凛王控制了疆无阁的阁主,杀了巫祝,封锁了月归山,同时向外界放出假象。灵泷想要强启泽金川,不料泽金川却因不明原因迅速焚为一片焦土……
      “这些就是我当前所知的全部实情。”肖黛西严肃道,“我亲自赶来耘鹿溪,就是为将真相安全带到。未来险象环生,你们要加倍小心。”
      情况稍显复杂棘手。方休羽揉了揉眉。他有几分猜到在月归山对外不明的形势下,身为踏梦族的肖黛西是想借他与南照之口增加她话语真实的分量。
      方休羽慢慢直起身,问道:“凛王现今在月归山?”
      “不十分确定。”肖黛西道,“安娴今晨给我传来消息,疆无阁目前是由灵泷接管。”
      南照走进她,问道:“你口中提到的安娴,她可靠吗?”
      肖黛西仰头冷漠地看他道:“她是我唯一的师父,是七色原上永远的银盾,是我至亲的人。可不是你这般货色能够比得上的。”
      方休羽不得不介入二人之间,缓和陡然飙升的紧张气氛。他转向南照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夜已深,时候不早。先休息。”南照简短说道,“明日一早,再作商议。”
      方休羽回过头来询问肖黛西:“你怎么看?”
      “都行。”肖黛西勾勾嘴角。
      方休羽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对南照说道:“那我带她去藏书楼上歇一晚。你帮我把被褥从床底下拖出来。小心别碰翻琉璃瓶中的酒,瓶塞我没塞紧。”
      说完,他将肖黛西带出斋舍,走出十来步,在沈先生的疏柏馆旁停下。方休羽突然向肖黛西发问:“自你进入书院,旁人眼中看到的你,与我和南照看到的你,是同一个你吗?”
      肖黛西吃吃一笑:“你再猜?”
      方休羽不想理她。他绕着她走了一个小圈,用金纹在她周围画出一个圆。
      “你这是做什么?!”
      “你且等我一下,别乱跑。”方休羽一笑,“我回去拿个东西就来。”
      方休羽抬脚跑远。砸向金纹的步摇变作一粒金豆,肖黛西嘴角抽动,转怒为笑。她歪了歪头,席地而坐,取下金镶宝花钿,把玩刚得的梦境。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方休羽一身劲装,背着装有夜行衣的行囊,一路小跑赶来。肖黛西望着他手中的神兵,拍拍衣上沾到的尘土。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同屋的人就没对你说什么?”
      方休羽解开圈住肖黛西的金纹,微笑道:“他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肖黛西拇指抚摸着花钿,问他:“不去藏书楼了?”
      “事不宜迟,拖一时我这心里都不踏实。”方休羽正色道,“你和我这就去找白万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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