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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自量 ...

  •   他招来夜行的瑞兽石灯,往空中撒出一把金尘,拿腔做势地掐指算了算,而后在渐趋成形的金尘的指示下对肖黛西道:“还好白万长老不爱走动,此刻他就在书房。这要是换了何川先生,大半夜的,可不容易找着他。”
      瑞兽石灯背负的火焰照亮前方。肖黛西跳上石灯,扭头问方休羽:“何川?”
      “书院专司梦年破阵的先生。”方休羽解释道,“他尚未从迈恺陵回来,不然倒是可以领你见见。”
      肖黛西一只脚踩在石灯的边缘,一只脚伸近灯火。她边戏耍火焰边问道:“那——如今书院之中司梦年破阵的,是谁?”
      方休羽伸了个懒腰,从兜里摸出一块葱油烧饼,叹着气道:“还能是谁?”
      肖黛西顺着他的话意猜测道:”白万长老?”
      方休羽干咽下嘴里的烧饼,说道:“可惜,白万长老布的梦阵就像他的人一样古板守旧,还不如外头卖的那些个杂书精彩怪奇。”
      “要不是月归山出了那样的事,你我着急要走,”肖黛西说道,“我倒是可以教一教你们解梦破梦。”
      “你教?”方休羽微一偏头,“拿什么教?”他眼见肖黛西似要施展梦境,立刻躲远并展开手中的金纹,擦擦嘴角的饼渣说道:“同样的当可别想叫我上两回。”
      “反应不错。”肖黛西收起尚未展开的一方梦境,说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去找白万长老。”她面带微笑地看着离得老远的方休羽,调侃道:“怎么,怕我吃了你?”
      方休羽爽快认怂:“有金尘指路,您走前面,我负责殿后。”
      “没劲。”
      瑞兽石灯一步一响地领着二人走上白万长老书房前的九曲桥,肖黛西跳下石灯,把玩着沿途套来的一个未解的梦阵,对方休羽说道:“我就不进去了。”
      方休羽诧异道:“开什么玩笑。你让我一个人去说?”
      “我不想见那个老头。”肖黛西说道,“怎么,你是想让我当着他的面招出不系舟吗?”
      “……那你还是别去了。”方休羽道,“你倒是一向爱挑时间给我找麻烦。”说着,他驾轻就熟地用金纹画起了圈。“那就麻烦你站下来,桥上不方便画圈。”
      瑞兽石灯转动铜铃大眼瞅着这二人。肖黛西不情不愿地从九曲桥上蹦到地面,袖中掉出那粒本是步摇的金豆。金豆骨碌碌滚过方休羽画了一小半的金纹圈,两只手同时按住了它。
      肖黛西套来的未解梦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二人与九曲桥隔开,方休羽猛然抬头,目光恰与肖黛西对上。下一瞬,灰蓝的幽光如同墨染清水一般,在银色的眸中晕开。在书院梦阵的遮蔽下,卸去伪装的躯壳在席越的支配下幻化作衔尾的蝎状金镯。他拾起金镯套在方休羽的左手腕上,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低头轻声对瞠目熄火的瑞兽石灯说道:“书院的梦阵不用白不用。看看,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冷腻的嗓音像一条吐信毒蛇滑过湿冷的青苔般紧紧缠上无心无感的瑞兽石灯。匠人雕刻出了它的形貌,却刻画不出它的灵气。它还没能体会到碎裂的含义,便被泥沙俱下的梦阵无情地掩埋于桥底。
      席越丢掉方休羽携带的神兵与行囊,走出梦阵。与方休羽体内游走的啮噬炽痛对抗扬起了他心中的愉悦。“痛苦才是活着的证明,这话一点不假。”他笑了笑,试图释放金纹,双手却不怎么听其使唤,歪七扭八的金纹斜斜擦过藏书楼,刮歪了探出藏书楼正门的灯笼。
      还未等席越挥来梦阵,探出门外的灯笼登时便被收了回去,正门紧闭,内里漆黑一片,似无事发生。席越打了个响指,梦阵延伸至藏书楼,将藏书楼一圈圈围住,不进不退。“倒是个聪明人,想必是有所行动。我也有计划在身,不然可陪你玩上一玩。”席越将左手伸入梦阵,手腕上的金蝎将毒液注入其中。他将梦阵的一部分延展至地下,满意地望了望四周越发妖冶的花草,露出令人发怵的笑容。
      “耘鹿溪的防卫不过如此。”他的话激起了被占据的这副躯体的寒毛。“那个死老头喝了我送的茶,又被困在凛王的[茧]之梦境,不剥几层皮,别想出来。待我解决掉这个麻烦——”
      他点了点下巴,施施而行:“这里的梦阵虽远不及梦年,倒也比别处强些。加以滋养,兴许能在耘鹿溪诞出不错的梦蛊。”
      他蔑视狂跳的心脏,来到耘鹿溪结界的边界,召唤来无影去无踪的不系舟。形似月牙的幽灵小船自幽深冰冷的雪涧之中渐渐显现,自舣岸边。明月相照的夜晚,它宁然藏身于水中月的倒影里,偶尔被胆大妄为的人唤醒,其他的时候,它自怡然地匿身于天地之间,吸收日月之精华,静观事态。
      黑发银眸的少年立于岸边,转了转腕上的金镯,开口道:“现在,即刻送我到昀集寺的明惠塔塔顶。”
      ——可以是可以,不系舟上现出两竖行字来,这要拿你的一条命来换。
      少年扬笑:“谁的命?”
      ——你的命。
      “我是谁?”
      ——方休羽。
      “成交。”

      眨眼之间,不系舟泛开月光,停靠于明惠塔塔顶,旋即隐匿。少年的脚下,是碧城的制高点。他抬起银色的眸子观了观星象,而后取出金镶宝花钿。这是他准备好的梦引,凭借这一枚梦引,他将在淙州碧城开启不亚于镜湖的梦年端口。这一次,绝不会再出现湖心亭那时的境况……
      在湖心亭的梦年端口被方休羽封印之后,为了再次赢得凛王的青眼,席越先取妖界烛谷,再破人间迈恺陵。当凛王询问有谁能于碧城再次开启梦年端口,引出梦年暗流之时,他毫无犹豫地宣誓了他的忠心。凛王给了他这个机会,让另一个手下——弗——接手了他在迈恺陵打下的一切。于是,他带着凛王对他的信任,带着他亲手赐予他的梦境与梦引,带着对碧城的仇恨与并吞人间界的快意,站在了这里。
      美中不足的是,在碧城的梦年端口再次打开之前,他不能称心随意地杀掉方休羽。如果草率地杀了他,不悬山的人定会很快察觉到方休羽的重生。任何的节外生枝都不能有。自打他勘破方休羽设念一族的身份,他不多的心愿之一,就是杀光六界内剩余的苟延残喘的设念族,让自己成为终结这一卑贱如蚍蜉的异族的帷幕。
      “事成之后,从哪根指头开始剁起?”席越动了动手指,回味道:“陆氏兄妹的表情,惨绝美也。只是看多了,也有些索然无味。方休羽,你这个再也逞不了英雄的渣滓,堕入绝望的面孔,可别叫人太失望。”
      席越将南照的梦境与凛王的梦引融合在一起。他看着缠绕纠缠的蓝红之色,既恶又喜道:“虽然那小子鸡贼,给我的这一梦境只有极少的部分涉及到南鉴王府……在我的手中,足以够用。不知淙州的百姓能对这一梦境有多满意,会不会更加爱戴他们的王?”
      他高举融合中的梦引,波动的梦引放射出邪恶的红光,幽隐的蓝色旋转浮动,像恶魔的眼睛扫视着夜空与寂静的城——
      突然,蚍蜉状的金纹密密麻麻地聚向衔尾金蝎,在狂乱的怒吼声中,金色符纹以蛀食之态吞噬了席越的躯壳。
      “方休羽!你——”
      席越未能成功将梦引推远,灵体已然被占天轨牢牢缚住。方休羽卸下手腕上被封印的蚁食之蝎,抓取回波动的梦引,在脑海中冷声问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席越的灵体被占天轨生生拽出。方休羽一手持住梦引,一手拽紧占天轨,扯起席越的灵体,冷眼道:“告诉我陆栖原的下落——”
      被占天轨绑住手脚与口的席越闷笑一声,睁开的双眼变幻作两副口舌,舔齿笑道:“我们之间,无话可谈。”
      席越的灵体撕裂着撞向方休羽,两眼化作的口舌咬住他手中的梦引,借势压制住方休羽,二人直直坠落明惠塔下。席越自知在劫难逃,意图拉方休羽齐堕梦年,方休羽惊呼不好,挣脱席越的压制,于半空急急翻身,竭力去拽占天轨——
      梦引蓦然发动,如同细密的蛛网,莹莹铺展。
      瞬间坠入底端的席越发出野兽一般的狂笑,打开了梦年新的端口。巨大的网状梦境上不断闪现陆栖原受尽折磨的惨相,这大大刺激了方休羽。他明知席越是有意为之,一时却难以压下心头涌起的想要与他和梦年同归于尽的愤怒。金色的符纹风掣雷行,狂风卷落叶般扫荡过四周的梦境。方休羽在咆哮着爆开金纹,冲向梦年端口中心的同时,还在设法挽回南照的梦境——
      这时,有数道方休羽熟悉的与不熟悉的气息自四周闪现。镖戟叠影,刀棍呼响。一只平稳有力的手牢牢地托住了他,将他带离梦年端口。
      浩大的剑阵如山岳压顶,轰然劈向猖獗暴烈的梦境。新生的梦年端口逐渐衰落,如同未能成育的胎卵,糜烂着萎缩。
      隔着峥嵘崔嵬的剑阵,方休羽见到了凛王的真容。他的脸隐隐浮现在席越的身后,冰冷英气的脸庞散发着处变不惊的泰然与从容。那是一张气度不凡、英俊魅惑的脸,令方休羽心生无端的反感,间杂着莫名的无奈。
      在那泛着幽红的梦年暗流之中,凛王牵起捆锁住席越的占天轨,像牵着一条无用的废犬,其毕身的价值只剩下那条狗链。剑阵在梦年端口烙下火印,凛王的离别赠言化作火花与焰舌,舔拭过锐利的剑锋——
      “世人梦境皆为我族耳目。方休羽,李枢珩,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爝火熄止于剑尖。
      昀集寺主持的袈裟从方休羽的眼前一晃而过。明惠塔的檐角毁坏过半。匆忙的脚步聚集而来,各种话语声在方休羽的耳中嗡嗡作响。力量耗尽使他气力不接,方休羽嘴唇发紫,勉力撑住李枢珩的胳膊,低哑道:“师尊……”
      “你做得很好。”李枢珩用法力愈合了方休羽身上的伤,将他交给南照,让南照带他离开。李枢珩擦去方休羽满额的汗,道:“今夜碧城发生的一切,自会有人处理。你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
      方休羽的目光恍惚地扫过几位师兄师姐、昀集寺的僧人、书院的人以及隶属南鉴王府的人……他闭着眼轻轻点头,脱力地靠在南照的身上。
      他在慢慢转身时扭过头,问道:“白万长老和藏书楼的知藏怎么样了?”
      李枢珩回道:“皆无大碍。”
      方休羽舒了口气,一摇三晃地自明惠塔下走远,由着南照领着他离开昀集寺。而南照也是一副气息不稳,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的模样。他把遗落在九曲桥旁的神兵还给方休羽,将他扶上龙背。
      席越来找他们之前,私下里一定还做了别的手脚,方休羽心里这样想着。希望书院无人出事。
      “差点忘了……”方休羽在爬到龙背上后,展开手中紧攥着的残梦,对南照说道:“抱歉……我不能说我真的完全尽力了……只是这流离的梦境该如何留存——”
      南照抽出天意刀:“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彻底封灭它。”
      “这怎么可以?”方休羽道,“毕竟是你珍重的梦。刚刚我应该先问师尊有无修复之法的……”
      南照浅浅一笑,丝毫未有迟疑地斩灭了残余的梦境。他摸了摸蓝龙的头,对方休羽说道:“这个梦,小时候我对南七讲过很多遍,它听得耳朵生茧,能倒背如流。你要是不觉得我的梦无聊,回去的路上让它讲给你听。”
      蓝龙喷了喷鼻子。
      “倒是你,”南照以一种洞穿的眼神看着方休羽,“下次别走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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