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石忆情

10、回应

　　两个人一路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周雁冰陪着萧梦，将整一条街上的特色吃食买了个七七八八，待回了客栈，把在街东头的饭食铺子里买下的鸭蛋递上了柜台。晚上柜台前的是个女人，大概是老板的夫人，她接过鸭蛋，一叠声的抱怨着店里有鸭蛋他们乱花钱，一边出来围着萧梦担心的转圈：“咋样子？没喝醉吧？”
　　萧梦被殷勤的有点不适应，不自觉的有点同手同脚起来：“没有，没喝酒。”女人一拍大肥巴掌：“居然没喝两盅儿？今儿可是节，上街玩的不好啊？”
　　周雁冰强笑着挡在他身前：“承蒙大娘挂记，玩的好，玩的好。”女人懵然的望着他，伸手抠了抠耳朵：“啥子？”
　　猜到这女人大概是听不懂他掉书袋，周雁冰赶紧改口：“就是因为你想着我们，所以玩的好呀。”
　　女人也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破皮，怪会讲话的！”
　　萧梦皱起眉头，心里觉得有点爽利，又觉得她有点粗俗。他现在的心情，开心、疏朗、还有种不知名的紧张的情绪，十分复杂。现在看到掌柜的变成了虽然粗涩但是热情似火的大娘，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但是他的确从内心里产生一个荒谬的联想：连客观事物都感受到了他不安分的跳动了一晚上的心脏，这个客栈大娘的热情像是在呼应着这种不安与激动。他扯了扯周雁冰的袖子，周雁冰心领神会，推着萧梦往楼梯上走：“我们先上楼了，大娘，可不要忘记我们的鸭蛋啊！”
　　“小伙子们情着放心！”
　　萧梦被周雁冰推着上楼，两人的房间在楼梯口分开，左头一间是天字第一号房，是萧梦的客房；右头一间是周雁冰的。走至最后一阶，萧梦转过身来，周雁冰站在她下头一阶，一人昂首，一人低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又都觉得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凝滞。
　　“我……”
　　“你……”
　　两个人大眼瞪大眼，再次同时开口：“你先说。”
　　“你先说。”
　　周雁冰笑了：“我没什么，你先说吧。”
　　走廊上没有开灯，暧昧在黑暗之中肆意蔓延开来。环境有点逼仄，萧梦后退半步就是墙壁，前头堵着周雁冰，再后退一步，后腰就要抵上木梯子了。周遭十分昏暗，萧梦看不清周雁冰的表情，但黑暗之中攀附而上逼到眼前的庞大身躯，还有那股陌生的男人气息，以浓烈而不容拒绝的姿态闯到他面前，熏的萧梦头晕脑胀。
　　他稀里糊涂的开口道：“我是……我想说……”黑暗中传来嗯一声，尾调上扬，像是疑问，又像是调情。
　　他匆匆忙忙的说：“我想说……今晚上我很开心，谢谢你。”他手心里又出了一层薄汗，“你不是我想象中那副模样，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我不该以一面之缘就对你妄加否定，是我误会了你。我向你道歉。”
　　周雁冰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气音。他似乎对他的话不是很满意。他对萧梦说：“你只是想说这个吗？”
　　萧梦懵然道：“啊—我还应该说什么？”他这副不开窍的模样看得眼前的男人好气又好笑，他在黑暗中笑笑，随意揭过道：“没什么，算了。”
　　萧梦的手摸索到栏杆上，握紧了。他突然转过身，上前几步，开了房间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不合时宜的举动，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掌控着他，掌控着他的全身，他扭开门锁，突然，就在那一刻，澄亮亮的月光如水如银子般漫了一地。
　　这个阴暗的空间忽然被照亮了，萧梦松开门锁，垂下眼偏过头摘下面纱，解开额头上的饰品，珍珠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他握着面具，抬起眼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周庆云，露出一丝害羞的笑意：
　　“你戴了面具给我看，我好开心。我也戴给你看看吧。”
　　他学着周庆云的手势和动作，把那半副狐狸面具扣在脸上，两条细丝带穿过耳朵系在脑后，两只漂亮无比的眼睛通过面具上的空洞和瞠目结舌的男人对视上了，那张纤薄的红唇挽起一丝笑意。他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的呵出一句。
　　“周公子，”他说，“看我。”
　　周雁冰愣怔一瞬，目光骤然灼热起来。
　　“萧公子，”他也笑了，“你真好看。”
　　萧梦被他灼热的目光烤着，觉得有点羞涩，心底却再次猛烈的鼓动起来。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自己第几次心动了，他直觉自己再不能直面这个局面了，他后退一步，正好退进房间里。
　　“天色已晚，我们……”他突然磕巴起来，“我们……早些安寝吧。”
　　周雁冰一直站在那阶楼梯上没动，一直深深的望着他。
　　“晚安。”他说。
　　等到那扇门关上，他又静静的站立在原地很久，才一步，一步的走到萧梦门前。
　　他伸手抚摸着粗砺的门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梦倚在门后，面对着一室的月光，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走后，不知道哪个小厮进门来收拾他的房间，顺手开了窗。
　　但刚刚他怎么知道呢？
　　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他心里闪出这个念头，伸手解下脸上的面具，随手放在桌上。桌子上早就摆好了搭着洁白毛巾的铜火盆，壶里有热水。萧梦倒了杯茶，在桌案边上坐下来。他是神仙，因此不在乎夜晚喝茶睡不着觉这件事，不管他晚上睡不睡觉，第二天都不会困倦。茶水被他一杯又一杯的灌进肚里。但茶的特性他无法改变，越喝越清醒。他倾了热水在铜火盆里，用毛巾拭净了脸，觉得神思越发清明了。
　　月光无遮无拦的漫进来，外头的人声渐渐弱了，空气里只有蝴蝶兰肆意曼开的清香。
　　他闭上眼睛，手撑着额头，觉得脑筋一时痛起来。
　　再说周雁冰。他站在萧梦的门外，良久，从地上拾起那枚被萧梦解下、掉落在地的珠环。他摩挲着珠环，没有进自己的门，反而转身下了楼。
　　楼下的热情大娘正要吹灭烛火，看见他走下楼来，很诧异的问他：“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吗？”
　　周雁冰对她点头，并答道：“晚上我不会回来，不必给我留门。”
　　“知道了。”女人好奇道，“你一晚上都不回？干甚去？”
　　周雁冰没答，只含糊的道：“有些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