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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魂兮何往 ...

  •   涟倜傥抱着涟凝的仙身回到云深,绝望而疲惫。

      寒霏道:“少君,按照曜帝定下的律例,大敌当前,私通外敌,将会被削去仙籍,流放北海之北极寒之地,永世不得再入仙班,同时……昭告十方。可如今少姬她已……不知是否还需要……”

      涟倜傥道:“照办。”

      寒霏:“可她毕竟是少姬……”

      涟倜傥心中百感交集,道:“那又如何……小玄子他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她哪里还能留得这仙身。……照办吧。”

      寒霏:“是,少君。”

      昭告一出,不到半日,云深便有人求见。

      幕烟一袭浅蓝长衫,极为素净文雅,从外面进来,作揖道:“臣幕烟参见少君。”

      涟倜傥在游说众仙家协力寒暑之湄决战之时,与这幕烟打过交道,是位极其通情达理且通透之人。涟倜傥道:“雨官之子,你来所为何事?”

      幕烟深深一拜,道:“臣自请,去北海之北极寒之地,守护少姬仙身。”

      涟倜傥大惊,道:“你年纪尚轻,如此岂非白白辜负了自己一生?”

      幕烟道:“少君有所不知,臣对少姬,一往情深。这份感情,从未变过。虽然她后来厌了我,不再与我相见,但臣还是没有办法放下她。其实,少姬她也有许多别人不知的苦处,患得患失,渴望关爱,只不过这被这些执念蛊惑了心智蒙住了双眼,才做下许多错事。但无论她在别人眼中是何等不堪人,在我心里,她都是最最好的。请少君成全。”

      涟倜傥十分动容,道:“若凝儿知道,十方也有人如此知她爱她,是否会心生后悔。若是,她不那么执着,早点认清谁才是对的人,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幕烟却摇摇头,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后悔与否,也只是他人的旁观断言。再者情爱里,何来对与不对,执不执着,都不过是,身陷其中,渴求自渡罢了。幕烟现在要做的,也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心。故少君,亦不用怜惜幕烟。”

      涟倜傥道:“真乃通透之人。”

      幕烟苦笑一声,道:“不过是将世味种种,咀嚼上个千万遍,得出些解苦之道罢了。”

      涟倜傥深受震撼,道:“可想好了?”

      幕烟道:“我意已决,九死不悔。”

      涟倜傥拱手道:“如此……保重。”

      幕烟一笑,转身离去。

      涟倜傥看着那一袭清瘦素雅的背影渐渐走远,痛惜道:“凝儿,你真傻……你竟看不到身边还有如此懂你惜你之人。”

      半晌,涟倜傥转过身,道:“白羽怎么样了?”

      寒霏道:“椿伯看过了,虽然受伤较重,但暂无性命之忧。并且椿伯在白羽身体里发现了一块镜像星辰的碎片,应是曾受到过狸夜他们的暗算,才导致未卜先知之术一直失灵。”

      涟倜傥道:“原来如此……一定要好生照料。”

      寒霏道:“是。……少君。”

      涟倜傥望着他,道:“还有何事?”

      寒霏迟疑道:“少君自从结渡城回来就愁眉不展,我想不只是为了找到凌鹤稳定十方还有少姬之事吧。若是……少君实在心结难解,为何不亲自去月荒看看?”

      寒霏说得没错,涟倜傥正想此事。涟倜傥摇头道:“我有何面目再去月荒,我如何面对小玄子……和醉兄。”涟倜傥痛苦到窒息,“想必我涟倜傥一定是做了什么孽,才会受到如此的折磨……”

      寒霏道:“少君……我知道你的处境,怎么做都不对。可是,你同时失去了两个最爱之人,你的痛苦一点也不比玄公子少!不要这么为难自己……”

      涟倜傥道:“不,皆是我的错。若是,我当初没有带凝儿去月荒,她也许不会爱上小玄子;若是,云深出事,我没有去月荒,没有让他们去接凝儿,月荒就不会出事;月荒不出事,醉兄就不会出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涟倜傥的声音颤抖着,哽咽了。

      半晌,他抬起头,神色疲倦道:“先处理好十方之事吧,不是说凌鹤有下落了吗?一定要给我活捉回来。”

      一月之后,涟倜傥召来十方尊主,绑来凌鹤,让其当众认罪,吐露曜帝失踪及一切阴谋实情,皆系狸夜和离垢所为。八方尊主懊悔不已,纷纷向少君请罪。十方遂安。得知曜帝曾是被凌鹤控制心神时,涟倜傥懊悔万分,心痛欲绝。

      三月后,涟倜傥继任十方新曜帝。

      是夜,云深星光璀璨。涟倜傥望着月荒的方向,呆立很久。他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一日,家人在侧,佳朋相伴:他们四人在云亭曲云流觞,一醉解千愁,有从未那般笑过的白衣朗醉,从未那般可爱的白衣玄煌,从未那般清澈的绿衣涟凝,从未那般美过的苍茫云海,以及从未那般喜悦的他自己。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月荒宫清冷如水,距离那日结渡城死战倏然已过两年,宫庭里的月梨也已恢复如初,通往外面的唯一密道被玄煌封死,也设了机关和结界。

      正值月荒的白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

      玄煌斜倚在南宫廊下的软榻上,一袭白衣胜雪,却喝得烂醉如泥。风吹来,两三梨花,落在他身上。

      他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觉得有人来了,却也懒得抬头。

      是白羽。

      “小玄子,你还打算这样多久?”

      玄煌不答。

      白羽上前夺了玄煌手中的酒,怒道:“你要振作起来,不可如此颓废!”

      谁知玄煌冷笑一声,“振作?振作了,又有何用?师父他会回来吗?不……我已经……没有师父了。”

      白羽:“你没有师父,你还有我们啊!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还有我问你,你打算和涟倜傥僵到何时,老死不相往来吗?”

      玄煌却淡淡道:“你……不懂。涟倜傥,我并非刻意与他疏远,也并非怨他,我只是与他,无话可说。不然你告诉我,我该如何面对他?至少目前,我不想与云深有任何的往来,因为我……实在没有足够的力气。哪怕是听到他的名字,都让我觉得痛苦。我恨我自己,为何那日,要带他们来月荒避难!更恨我自己,为何会相信涟凝!我早该想到,那日不可能就那么轻松地从离垢府邸逃脱……但是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何益?呵呵……还有何益?都是我的错。白羽啊,我真的……真的……好想念师父。你知道吗白羽,那日在张玉儿的院中,师父他笑着向我走来,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玄儿,你辛苦了……”玄煌说到哽咽,泪水将要夺眶而出的刹那他转过身去。

      背过身去的玄煌泪流满面:“师父他,一生都被说是隐居月荒不恋世事,被说孤傲清冷不近人情。可偏偏是别人口中这样的人,父兄皆是为了十方安定而牺牲。连他自己也曾一腔热忱待世人,却被世人害得遍体鳞伤。即使后来,他嘴上说着厌倦世人,却从未害过任何人,更不忍心看苍生蒙难。这一世,他救了我,一生以命护我,最终因我而死。厉害如他,却终究连一个与所爱之人长相守的心愿也不可得。他从不在乎十方外界如何想他,他从来只随自己的心走。可为何,这因缘造化,如棋世事,却偏偏容他不得?”

      白羽听到此,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才貌名扬十方的朗玥与他把酒言欢时,意气风发地说过的那句话:“所有的不问世事不过皆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真到了风雨满楼苍生蒙难,我兽神族,岂会袖手旁观?”

      白羽心中戚戚然。他抬头看着玄煌孤单落寞充满哀伤的远去背影,心都碎了:醉醉,若你有知,亦不忍小玄子如此难过吧。你们两个,难道就真的这样永诀了吗?

      北宫已依着朗醉之前还在时的样子恢复,但是那茶案旁,画案旁,再也没有了那个清绝之人或慵慵懒懒地饮辉隐茶,或全神贯注地执笔作画了。那些日子那些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玄煌每日除了饮酒,就坐在北宫里发呆。日子一天天过去,玄煌早已不知外面今夕何夕。直到有一天,忽然下雪了。

      玄煌黯淡已久的眼神亮了一下:雪?

      他踉跄站起,从廊下走到宫庭里,喃喃道:“下雪了,下雪了,师父……师父你快看啊……自从你走后,月荒还未曾下过雪呢……师父。”玄煌忽然激动地瘫跪在地上,哽咽道:“师父……我好想你啊。自你走后,我好伤心,好难过,无数次想过随你而去。可是我不知,师父你去了哪里,你是兽神,神若魂飞魄散了,还会存在在哪里?而我,我若寻了短见,我又会去哪里。我还会不会和你相见?我怕,我怕到时候我会不记得师父,所以我宁愿就这样痛苦着,我也不想不记得师父。只是,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啊……你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哪怕是让我做个梦也好。可为何自从你魂飞魄散后,连个梦都不肯托给我?难道魂飞魄散后的师父,真的忘了我?还是,这十方,再也……再也不会有师父了……已经……已经没有师父了?”玄煌哭到不能自已,心痛到蜷缩一团,倒在漫天纷纷扬扬的雪里。

      “师父……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月辉渐渐从亮白变成弦水,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玄煌依旧醉倒在宫庭里,厚厚的雪覆满一身。

      忽然,绮梦隐隐动了几下,在清冷月辉里闪着微弱的光。

      “玄儿,玄儿。”

      玄煌惊醒,道:“师父,师父是你吗,师父你在哪里?”

      玄煌从雪里踉跄起身,望着月荒宫,道:“师父,师父是你吗?”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簌簌的落雪声。那个微弱的朗醉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玄煌苦笑。“原来,是幻觉……”说完,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从雪里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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