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荒》闲言不叙

35、旧梦沉沉

　　到了月荒宫，玄煌先为涟倜傥包扎好伤口。

　　白羽对涟倜傥道：“还好你早一步把少姬转移到了临雾山，其他人也都遣散。如今，云深一座空地，给他们就给了，你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涟倜傥道：“寒霏呢？”

　　“少君！”寒霏应声而入。

　　涟倜傥问道：“云深七十二精卫还剩多少？”

　　寒霏沉默半晌，道：“回少君，不到十人。”

　　涟倜傥：“那两方军队呢？”

　　寒霏：“……全军覆没。”

　　涟倜傥心中一凉：完了。

　　司火走来，道：“玄儿，云深被袭，月荒外面又有叛军围守，我该如何回萃火殿？眼下十方局势如此动荡，我实在担心我父君安危。”

　　玄煌道：“司火前辈不必担心。当年修筑月荒机关时，我和师父专门辟了一条密道通往月荒之外的安全之处。你且随我来。”

　　玄煌带司火到了上弦宫，厚厚的书架之后果然有一个机关，玄煌转开之后，地上出现一个暗口，下面是一条密道。

　　玄煌道：“司火前辈，你从此处离开。密道行到尽处，到达的乃是距萃火殿不远的一座小山。切记，出去时切勿被别人发现。”

　　司火道：“放心，保重。”

　　玄煌回来，涟倜傥道：“小玄子，我想……把凝儿接来。她一个人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

　　“那我去吧。”白羽道。

　　玄煌道：“等一下。少君，你确定少姬，没有问题吗？”

　　涟倜傥道：“我知道上次镜像星辰一事，她受凌鹤蛊惑犯了大错。不过我保证，她和十方动荡，没有半点关系。”

　　玄煌：“……好吧。白羽，你也从密道出去，注意隐蔽。”

　　白羽点点头。

　　等了一日功夫，白羽带着涟凝平安返回。

　　玄煌道：“怎么如此久？”

　　白羽道：“为了防止有人跟踪我到密道口，我带着小丫头整整兜了半日的圈子才敢进来。”

　　“玄哥哥！”涟凝看到玄煌，立刻飞奔过来。

　　玄煌挣开她的手：“少君很担心你，快进去吧。”

　　涟凝闻言立刻进去，看到涟倜傥面色苍白，身上两处还有伤口，惊呼道：“小哥哥！你受伤了？”

　　涟倜傥看到涟凝安然无恙而来，松了口气，道：“我没事。”

　　涟凝流着泪道：“小哥哥，你一定不能有事！我没了母妃，父君又不知所踪，凝儿不能再失去小哥哥了！”说着说着，涟凝放声大哭。

　　涟倜傥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小伤而已，修养两日便无大碍。这几日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涟凝揉了揉眼睛，点点头：“嗯。千遥上仙把我照顾得很好。”

　　涟倜傥：“那就好。”

　　涟倜傥望向白羽，问道：“月荒之外情形如何？”

　　白羽：“不容乐观。最外围的结界已被攻破，不过好在方圆千里也是机关重重。”

　　玄煌：“多亏师父当年有先见之明，今日你我才能在此暂逃一劫。月荒内围机关和结界更为复杂，想必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攻破。在此之前，我们需好好商量对策。”

　　涟倜傥一皱眉：“难道我就要一直被困在这里不成，可是父君他……”

　　白羽道：“你也别太担心，曜帝他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不。”涟倜傥摇摇头，艰难开口道：“你们有所不知，父君他老人家，已经时日无多了，多则一两月，少则……二三十日。”

　　“什么？！”众人皆惊，涟凝几乎瘫倒在地。

　　涟凝道：“小哥哥，父君他的身体如何竟到这般地步？”

　　涟倜傥眼神愤怒，道：“此事怕与凌鹤脱不了干系。”

　　涟凝哽咽道：“鹤妃？她……为何要害父君啊？她可是父君的曜妃啊！父君那般宠她！她还对我那样好……”

　　白羽放下手中的茶，道：“你有所不知，凌鹤乃是离垢之人，我亲眼看到她出入西方尊主府。”

　　涟凝沉默了，道：“离垢的人？那她为何要那样热心地帮我呢？”

　　涟倜傥道：“恐怕并非帮你，只是在利用你。先是利用你害玄煌未果，后又对父君下手。”

　　涟凝听闻此言，自责不已，道：“对不起，小哥哥，是凝儿太笨了。”

　　涟倜傥道：“事已至此，我现在只希望父君不要有什么闪失。”

　　玄煌一直不发一言，若有所思。

　　白羽问道：“小玄子，你在想什么？”

　　玄煌道：“我在想面具人。”

　　白羽：“他怎么了？”

　　玄煌：“这个面具人，好像不仅认识我师父，还认识我师父的兄长。”

　　白羽眉目一凛：“此话当真？”

　　玄煌点点头。“我与他交战之时，他提到我师父的兄长坏了他的好事。不知到底是何事。”

　　白羽站起来，来回踱了两圈，道：“难道，是他？他还未死？”

　　众人道：“谁？”

　　白羽目光悠远，道：“他就是害死醉醉兄长朗玥和当年曜妃阿汀之人，一个曾让十方生灵涂炭，也曾让醉醉痛不欲生的人。”

　　原来——

　　朗醉首个一万岁以前，无法自拔地爱过一个人。

　　那时兽神已归于混沌，兽神一族只剩下朗玥和朗醉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朗玥极其疼爱珍视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但也惯坏了他。年方几千岁的朗醉，初时还总缠着朗玥带他到人间玩，到后来他索性一个人偷偷溜去玩，无忧无虑。朗玥自是不放心，每次都要暗中跟去保护。直到最后一次，十方大乱之时，朗玥在去为涟澜平乱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再出去乱跑，然而朗醉耐不住无聊，还是去了人间。

　　这一去，虽只不到一年时光，却让朗醉遇到了一生的噩梦。

　　他遇见一个人，情窦初开竟然爱上了他，无法自拔。

　　那个人，自称叫黎夜。

　　为了与他厮守，朗醉隐去了神迹，使得朗玥遍寻几次未果。当时朗玥还在忙于战事，一边是涟澜麾下统帅坐镇十方，一边还要寻找朗醉。所幸朗玥修为极深法力极强，因此敌军节节败退，从未占得便宜。

　　朗醉对黎夜的感情日益深厚，一心想与他厮守。只是黎夜在外经商，常常外出不归。朗醉十分听黎夜的话，哪里也不去，就在家守着，等着。

　　黎夜说，我虽不知你是何方仙人，但可否就陪我这个凡人短短几十年？

　　黎夜说，人世险恶，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哪里都别去，可好？

　　黎夜说，我好怕你有一天我回家来，发现你已因种种原因离开，所以你可否为我不再与你族人联系，只与我好好在一起？

　　黎夜说，你穿明媚颜色的衣服真好看，尤其是红色。

　　黎夜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间的流言蜚语伤你分毫。

　　黎夜说，这只玉佩是我家传，如今赠你，等同于我日日相伴，你务必日日带着。

　　直到后来有一天，黎夜一身血污狼狈不堪地回来，一回来便幽禁了朗醉。

　　朗醉这才发现，不到一年，自己的修为已失了九成，已经难逃他的魔掌。

　　原来，他不是黎夜，是狸夜，是作乱十方的罪魁祸首，是涟澜朗玥的死敌！

　　原来，朗醉只是他的一步棋；那只玉佩也并非什么家传，早已被施了法日日吸噬着朗醉的修为。

　　一日，他将修为尽失的朗醉困于囚笼，置于街市，任由红嘴白牙的世人千唾万骂这笼中不知羞耻的断袖之人。

　　那个雨夜，电闪雷鸣，囚笼中的朗醉被弃于恐怖的无人荒原，而周边，黎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件件都是弑神的法器。然后放出风去，诱朗玥前来。

　　朗醉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绝望地喊着：“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把我一人留在此地好不好……不要如此待我……好不好……”

　　朗玥即使知道有陷阱，依然赶来。但等到他赶来，发现囚笼中的朗醉鲜血淋漓，奄奄一息。朗玥呼喊道：“醉儿，你快醒来，醉儿，醒来！醉儿，醒来……”

　　那日，他的确救走了朗醉，却也身受重伤。

　　次日十方再次大乱，重伤中的朗玥不敌，被狸夜一刀击中命门，魂飞魄散。

　　但即使如此，狸夜也未捞到便宜，同样被虽然重伤的朗玥击中命门。只可惜，若朗玥没有受伤，那一掌，一定会断了狸夜性命。

　　后来，十方安定，狸夜也随着那场大战消失。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狸夜竟然在最危险的地方藏匿了起来，那就是云深宫。

　　他虽然法力几乎尽失，却改头换面在云深宫数千年。

　　少姬诞辰那日，他本想趁乱杀了曜帝，却未料到曜妃阿汀在关键时刻为曜帝挡下致命一击。

　　“可当时曜帝明明杀了这个狸夜，他竟然没有死！”白羽最后说道。

　　涟倜傥涟凝听白羽说完这个长长的故事，眼中都含满了泪水。

　　涟凝心疼故去的母妃，涟倜傥既心疼母妃，又心疼朗醉。

　　而玄煌，早已泪流满面。原来，师父他也并非生来就这般清冷如月坚不可摧；原来，他也曾是赤诚天真活泼热情的少年郎；原来，他经历了这么多残忍之事——被爱人欺、被世人弃，一腔热忱却换来连累兄长丧命……师父啊……你让玄儿，好心疼。

　　“狸夜……”玄煌咬紧牙关。

　　那一夜，月荒宫是有史以来人最多的时候。寒霏和其余十名云深精卫住在西宫，涟倜傥白羽涟凝住在玄煌的南宫三处偏殿。

　　玄煌久久不能入睡，索性起来，在月下踱步。

　　涟凝在窗前，看着他。

　　月辉难掩夜色沉沉。

　　“玄哥哥。”

　　玄煌习惯了月荒寂静至极的感觉，即使如今多了些人，也丝毫未想到如此夜晚身后竟有人唤自己。一时间，竟有些别样的感觉。

　　他回头，涟凝站在月光里，亭亭而立。他以前从未留意涟凝样貌，原来她也是如此漂亮的女子，只可惜……错付情衷。

　　“少姬，为何还不睡？”

　　涟凝走上前来，与他并肩。“玄哥哥不也没睡？”

　　“这便去睡。”玄煌说完，转头便走。

　　“玄哥哥，你就一刻，也不想与我多待吗？”

　　“与你无关。”

　　涟凝看着玄煌修长的背影转入黑暗不见，却猛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