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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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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醉独居月荒,日子清寂平淡。
所幸两年前,他收养了一只毛色如墨的小狼,为其取名小玄子,月荒宫的日子,竟渐渐有了生气。朗醉怕这小狼不耐月荒冬日清寒,于是在收养它那日便连夜赶去司火那里借了一颗暖生珠悬于月荒宫顶,以稍减寒意。
月荒方圆千里,外围是高山,内部却多崎岖沟壑,中心地势高处,坐落着遗世独立的月荒宫。月荒宫正南方百里处,有一处巨大的断崖谷,称为月荒谷。谷底寒气氤氲,乃一方深潭。月荒里不见太阳,一年四季只有月亮相照,所以虽依旧春有百花,夏有碧溪,秋有落叶,冬有飞雪,却四季节景皆透着幽幽凉意。满月时,月光透白,照得月荒与人间的白天一样亮,为白昼;弦月时,月辉如水,光色暗淡缥缈朦胧,为黑夜。无论雨雪,月亮永远都悬在月荒之上。
月荒宫分为三大主宫:上弦宫、下弦宫、满月宫。上弦宫为藏书修行等之地,下弦宫为后勤闲置之所,满月宫则是起居和生活之所。满月宫又分为南宫、北宫和西宫,小玄子居南宫,朗醉居北宫,西宫乃待客及综合生活之地。各宫之间由青石径相连,月梨树相隔。月荒宫随处可见月梨,或高大繁盛,或矮小成簇。月梨乃月荒特有植物,每天迎月而开,永摘不尽,但大部分皆属寻常月梨,供观赏用。只有西宫对面的两株月梨为可食月梨,一朵月梨花有碗口大,花心是凝天地精华而成的佳酿,称为月梨酿,供平日食用。
是夜未睡,朗醉正偎在寝宫的月梨木案旁看书,时而端起一旁刚烹好的茶小啜。茶烟轻扬,幽香怡人。小玄子从外面兴奋地跑进来,哼哼唧唧个不停。
朗醉便抬眸望向一侧的和合窗外,见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飞雪。朗醉心觉喜欢,放下书卷,起身而出,走至北宫廊下。
弦月如水。冬雪已然落满宫庭,簌簌而落的雪花在半空中被月光映照得如梦似幻一般。朗醉深吸一口气,顿觉清冽舒爽,抬眸看到小玄子在宫庭里激动地跳来跳去,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不禁莞尔,拾阶而下,走至它身侧。
朗醉道:“自带你回来,月荒两年都不曾下雪了。初次见雪,你可喜欢?”
小玄子摇头摆尾,前蹄扑地,哼唧叫个不停。
朗醉俯身抚摸着它的头,笑吟吟道:“看玄儿这激动的样子,喜欢得打紧呢。”
朗醉看着纷纷扬扬飘在月光里的雪,忽然心下欢喜,手一挥招出一壶西宫里的梨花酿,仰头畅饮:“惬意,惬意!”
回头再看时,小玄子正卧在庭前玉阶上,睫毛上覆着亮晶晶的雪。朗醉唇角微扬,缓缓走过去蹲下,为它轻轻拂去睫上雪,一招手端了一杯酒,递于小玄子嘴边:“尝尝。”
小玄子好奇地顺势饮了下去,砸吧砸吧嘴,似是也觉美味。
朗醉清凉冷冽的眼底升腾起蒙蒙笑意,他轻轻刮了下它的鼻子,赞许道:“不错不错,小玄子将来的酒量,一定不输为师!”
飞雪在月光下,落在月荒的高山谷壑,落在月荒宫。
朗醉就着雪意心中畅快,以手撑头半躺在廊下软榻,一杯又一杯也不知饮了多少梨花酿。
“好生……畅快!”朗醉笑道。“果然到哪里,都比不上在月荒自在!”
朗醉想起数万年前,他与兄长朗玥也曾这样在廊下饮酒赏雪,这梨花酿,还是朗玥最爱喝的酒——
“兄长,可不可以让我也尝下梨花酿?”
“不行,小孩子不可饮酒。等醉儿长大了,就可以和兄长一样喝酒了!”
“那醉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嗯……等月荒的雪下足一百场,我的醉儿就长大了,就可以喝酒了!”
自此,朗醉每日都盼着下雪,盼着长大,盼着有朝一日能像哥哥那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样就可以喝哥哥最喜欢的梨花酿了。
可是最终,也没有等到月荒的雪下足一百场,朗醉就长大了,叛逆了,还私自躲在人间惹得兄长担心。
“哥哥,对不起……”朗醉渐渐觉得醉意朦胧,便有些摇晃地走回寝宫,倒塌而眠。恍惚中看到小玄子衔起被子一端,艰难为他盖上。他欲要言语,却觉神智愈加昏沉,一切都渐渐远去,入了酣睡。
小玄子见师父醉了,便守在廊下一边听着他的动静,一边眨巴眨巴眼睛地看着漫天亮晶晶的雪,月梨上此时也已经覆着不厚不薄的一层。
月荒虽清寒,薄雪经了几日也消融。
这日,小玄子被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惊醒,即刻抖擞精神警戒起来,向外奔瞧。
月荒宫外走来一人,眉目风流,年少潇洒,淡青的袍子,淡青的束发簪冠。簪子极为飘逸漂亮,小玄子不识,那是云深宫帝族男子方有的别云簪。
来者正是两年前受封为十方少君的涟倜傥。
涟倜傥到得月荒宫门前,刚要抬脚进去,不曾料到忽有一团黑影冲了出来,着实被惊到。镇定之后,一人一狼面面相觑。这往常,别说一只狼了,连一只鸟都不见的清冷月荒宫,竟然……竟然有了一只狼崽子?
“嘿,醉兄何时竟养了一只宠物?”涟倜傥心下寻思,没成想给嘀咕了出来。
小玄子本就对他擅闯月荒不悦,如今又听他把自己当成什么宠物,如此赤裸裸地小瞧自己,它岂能乐意,于是顿时就有了小脾气,扑上去一口咬住涟倜傥的袍子。
涟倜傥眼看着尚好的新袍子被狼牙撕开了一条口子,真是心疼得要命。但他又怕用法术伤了这宠物惹得朗醉不快,一时骑虎难下。
涟倜傥连吓唬带挣扎道:“喂喂喂,你这小狼,可知本君是谁?快快给我松开!”
哪知眼前的这只小狼不仅不松口,低吼之声更浓。
涟倜傥没招了,喊道:“醉兄!醉兄!救命!救命啊!我的袍子……”
“小玄子。”朗醉的声音遥遥从北宫传来。
小玄子这才松了口,却依旧瞪着他往里走。
月荒宫的青石径直通各个宫殿,每条青石径都浑然一体,圆润如苍松碧玉。涟倜傥青衫翩翩走在其上,看着两旁的淡淡梨花,只觉得神清气爽,足底生风。
涟倜傥喃喃自语道:“许久不来,这月荒宫,还是如此这般地深得我心啊!”
进了北宫,朗醉已然梳洗停当,长发半束,只用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插着,簪首是一体玉石雕出的一瓣梨花形状。他双眸半掩,一身白衣侧着身子斜斜半躺半倚在案旁的长软榻上,一边慵慵懒懒地悠悠喝茶,一边看着手中的一卷书。
小玄子见状知朗醉尚未用膳,便跑去西宫折月梨酿。
涟倜傥只觉两年未见,朗醉虽依旧冷冷淡淡的,却又越发比之前好看了些,清瘦疏离的他举手投足间依然散发着让人说不清的清绝与魅惑,清凉冷冽的眸底虽摄人心魄却又不容任何人亲近。
涟倜傥看得呆了,痴痴开口道:“醉兄,你说你怎生得如此好看?我虽遍游十方阅人无数,却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十方间最美的女子,在你这里也是黯然失色。真是天理不容啊!”
朗醉早已习惯他的油嘴滑舌,不理他也不答话,只悠悠地喝茶看书。
涟倜傥呆了一瞬醒过神,毫不客气于一旁坐下,提袖伸手拿来另一只月梨花纹琥珀釉茶盏,斟茶自饮。
涟倜傥道:“好茶,好茶。这辉隐亦是依旧深得我心。醉兄,都两年未见了,你也不知去云深瞧瞧我。”
朗醉淡淡瞟了一眼他,道:“才刚受封,就敢如此称呼我,真是没大没小。你可知,在十方之人的口中,我比你大多少岁?”
涟倜傥道:“我知我知。不过你不也是才涅槃重生了几百年,如此算来,还没我大。”
朗醉道:“口舌之辩。”
涟倜傥道:“亦是事实。”
朗醉懒得再与他在这个话题上争执下去,便随他去了。
涟倜傥嘿嘿一笑,忽然一拍脑门,道:“对了!我说醉兄,你怎地有心思养起了宠物?你竟养起了宠物?!”
朗醉淡淡道:“与你何干。”
涟倜傥依旧自说自话:“不过就算要养,何不养一个温顺些的?这只小狼崽子哦,实在凶得紧!你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在东海之畔遇见司火,他身边跟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那实在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要多听话有多听话。醉兄你不如也换成一只小狐狸,我可以去帮你问问司火还有没有……”
涟倜傥话未说完,小玄子恰巧衔着月梨酿进来,听闻此言,将月梨酿往朗醉那里一丢,又直向涟倜傥扑去。
“嘶——!”这次,方才被咬了一道口子的那块袍子终于给彻底撕了下来。
朗醉唇角微扬,道:“我这小玄子,平日里可也是乖巧听话得紧。但你可别惹它。我月荒宫的,都不好惹。”
涟倜傥心塞地看着自己残破的袍子,道:“好好好,我错了小祖宗!小……小玄子是吧?我们和解,和解……”
朗醉拿起梨木小勺,一口一口地饮着月梨酿。膳毕,方问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涟倜傥道:“没事就不能来了?我想见你了呗。”
朗醉知他又开始贫嘴,道:“如今见了,你可以走了。”
涟倜傥道:“醉兄!你怎地每次说话都如此直接,就不能拐个弯啊?多伤我的心!”
朗醉道:“不会。”
涟倜傥一撇嘴,道:“好吧。其实我这次来,两件事。一来主要是许久未见你,确实想念;二来,两极盛会在即,因了这次盛会是我受封后的第一届,所以父君有意让我前去坐镇,历练历练,想问醉兄可有兴趣同去?你每日待在这月荒也怪闷的,去了只当消遣解闷,可好?”
朗醉道:“不好。”
涟倜傥道:“你……无情!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