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神鸟 ...
-
露月已过,冬月已至。
涟倜傥将朗醉师徒送到月荒之后,便急匆匆返回了云深宫。
只有他知道,每年冬月,都是他最重要和最谨慎之时。
虽然这也是涟凝每年最无聊的一个月:被禁足。
和往年一样,涟倜傥早已吩咐下去:云深戒严,本月不接受任何人的出入,包括少姬。
十月十五日是曜妃的忌日。这日一早,涟倜傥兄妹二人便沐浴更衣,斋戒焚香之后,前往第二十层拜祭母妃。
拜祭完毕,二人便即刻退出。涟倜傥收去了涟凝二十层的云牌:此后一年,即使是涟凝,也无法再到二十层之上。
涟倜傥回到自己殿中,像往年一样收了云梯,不放任何人进来。然后他坐在殿里,等待着夜幕降临,等待着那个人一年一度的回归。
云深繁星如许之时,有夜风吹开了殿门。
涟倜傥道:“您回来了。”
来之人未说话,星光迷离的夜色中,殿里也未掌灯。
涟倜傥照例,跟着他从云梯飞上了二十层,施了黑暗结界,才点亮了殿里的华灯。
涟倜傥拂衣而拜:“参见父君!”
那人一袭碧色长袍,虽是满头银发,却是面容冷峻,眸眼深邃,正是曜帝。
他道:“辛苦了。”之后再无多言,只是从怀里取出一个水晶瓶,里面浮动着蓝色的光。他径直走到曜妃的牌位前,转动了香炉,那面墙竟应声而开。他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具冰棺,里面竟也闪动着蓝色浮光。
“阿汀,也许是我老了,头脑和身子,都不似以前灵活了,所以收集的时光之息一年比一年少。”说着,他将瓶子里的蓝色浮光用内力送进冰棺。两股原本安宁的蓝色一交汇,忽然碰撞出一阵强烈的反应,光芒四射,很快,又安宁下去。
冰棺里的曜妃神情安详,像只是睡着了。
曜帝双眸泪光闪动,道:“阿汀,你快回来,好不好?”
曜帝在里面盘桓了半个时辰,方与涟倜傥出来。
“凝儿可好?十方可太平?”曜帝问道。
“凝儿一切都好。十方内,杀了昔日狼尊的红狼,被昔日狼尊之子所杀,如今狼族一切太平。只是儿臣发现,西方尊主离垢行踪诡异,似是在筹划着什么。”
“辛苦你了,凡事要谨慎行事。我对离垢了解不多,但当年他父亲却是忠心耿耿,为了十方兢兢业业,可惜去世得蹊跷。那离垢,你要多加留心。”
涟倜傥:“是,父君!”
曜帝转身要走。
涟倜傥道:“父君!……可安好?”
曜帝道:“安好。只是这一年,又消耗了不少修为。”
涟倜傥道:“父君千万保重。”
曜帝的背影似乎一沉,道:“好。我去闭关了。”
涟倜傥道:“父君!您,还是不要见下凝儿吗?她若知道您回来,必然十分开心。”
已经走到殿门前的曜帝停下,半晌才道:“还是先不见了。等到一切结束吧。”
曜帝自知见了也是徒惹她伤心,既然当初无奈舍下了她,也就只好等到一切结束后再见。毕竟自她出生,他就未陪过她一天,她是怨他的,但是总归她如今很平静,何必还要打扰。曜帝想着,飞身自云梯去了二十一层。
涟倜傥知道,他一年回归一次的父君,接下来将要在二十一层开始十五日的闭关,补充修为,之后再去为母妃收集时光之息。
涟倜傥也知道,父君闭关结束了,会直接离开云深,不会告诉自己。
涟倜傥更知道,在这每年相聚一次的十五日里,虽然和不见没什么区别,他也能为父君做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就是,这十五个日夜不眠不休,守护着他闭关的父君。
即使如此,他仍是不知父君是何时离去。
第十六日,二十一层的殿门打开,里面已空空如也。
月荒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冬月刚过,月荒就下了场雪。
玄煌一身白衣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去折月梨,朗醉倚在廊下,看着他满身是雪地笑着走回来,忽然便想到他在月荒宫看到的第一场雪。那时他还未化形,是只单薄的小狼,喝完一杯月光酒,吧嗒着小嘴,长长的睫毛上覆着亮晶晶的雪,在如梦似幻的月辉里发着光。
“师父,想什么呢?”玄煌看着他,清洌的眼神如那一刻清洌的雪。
朗醉:“玄儿,你还记得你在月荒宫见到的第一场雪吗?”
玄煌:“当然记得。那一次下雪是夜晚,这一次是白天。只不过,那一次我都还不会说话。”
朗醉:“算来,也大约有两千多年了罢。可自从你来之后,月荒才下了两次雪,一次濛雨。”
玄煌:“师父喜欢雪天和雨天吗?”
朗醉闭上眼睛,嗅了一口满满的清爽甘冽,嘴角一扬,道:“自然喜欢。”
玄煌没有说话,却若有所思。他知道朗醉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才借了暖生珠,自那之后,月荒的雨雪便少了。
玄煌道:“师父,我们能去月荒谷看看吗?玄儿还未见过雪中的月荒山呢。”
朗醉:“好。”
玄煌的确未见过雪中的月荒山,而当他看到的那一瞬,便知道了朗醉为何喜欢下雪。
那是多么摄人心魄的美啊。月荒宫处于月荒山的中心,地势最高。月荒山只在最外围有高山,内部却多崎岖与沟壑。雪纷纷扬扬,慢慢填着平日的沟壑。朗醉说,只消半晌,便目极千里尽是清白。而最动人的,却是月荒谷。站在谷端望去,寒潭的数尺寒冰之上,满满落上白雪,半层、一层……慢慢地,寒冰已隐,只有一汪白玉。陡峭的山谷两侧之下,本挂着长长的透明冰棱,如今却也似长短厚厚白练。
正当二人赏雪之时,忽然有只白鸟掉下山谷。玄煌眼疾手快,纵身飞下,轻轻用手托住那只差点摔到寒潭上的可怜鸟儿,又飞身回到谷端,将它呈给朗醉看。
玄煌瞧着它,道:“师父,这还是只挺漂亮的鸟儿呢!”
“废话!我自然漂亮!”白鸟说道。
玄煌和朗醉都吓了一跳,道:“你,竟会说话?”玄煌不禁乐了。
白鸟道:“我可不是一般的鸟!”
朗醉也觉得有些新鲜,道:“那你说,你何处不一般?”
白鸟认真答道:“我可是只不甘于安稳、四处流浪寻找人生意义的鸟呢!”
这下朗醉也没忍住笑了,拍了一下它的小头,也认真问道:“那你找到你人生的意义了吗?”
“我……还没找到就差点摔死!”白鸟生气地昂起头。
玄煌打趣道:“谁让你飞也不看着点路!”
“不对,月荒山机关重重,空中也都布了结界,它是怎么飞进来的?”朗醉想到此,神色便谨慎了几分。
朗醉道:“白鸟,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怎么冲破结界进来的?”
白鸟道:“结界?哪里有结界?我一飞就飞进来了啊!”
结界竟然于它无用?难道,它是传说中的神鸟白羽……
可是据传白羽早在十方混沌之时,为了明亮十方牺牲,如何还能再出现?朗醉不解,但是它确实毫发无损地过了结界进来。
白鸟歪着头打量了一番朗醉,道:“别琢磨了,我就是白羽!”
朗醉顿时语塞,心想道:“这鸟,竟能洞悉别人的心思?看来果然是白羽了。”
朗醉道:“能晓人心思,果然是白羽。不过,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白鸟道:“呸呸呸!我才没有死!我只是当年将全部神力献出助十方冲破混沌,拥有了清明。然后我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少万年。近几年忽然醒来,发现身形竟然成了这么个小不点,神力也还没恢复!简直气死我了!”
朗醉掩嘴偷笑。
玄煌一脸茫然,道:“师父,白羽是只什么鸟啊?”
“什么什么鸟?神鸟!”白羽气急败坏地叫道。
朗醉勉强镇定不笑,缓缓道:“白羽,是上古神鸟,与十方同岁。当初为了十方冲破混沌,拥有清明而牺牲了大半神力,后来在曜帝平乱的上万年间,它也在暗中帮了不少的忙,听闻也因此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点神力。十方皆以为它死了。没想到它还活着。论资历,它还比我老了一点点。它当年应是英年早逝,说起来,我也只听哥哥提过它,并未见过。”
玄煌道:“原来如此。”
朗醉道:“白羽,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要去哪儿?”
白鸟长叹一声,道:“唉!本神鸟真是今非昔比。没有了法力,去哪儿都不安全。这小娃娃刚才救了我,想必你们也不是坏蛋,本神鸟不介意先在你们这里凑合一阵儿。”
“小娃娃?还凑合?”玄煌没想到月荒如今竟沦落到被一只鸟嫌弃,鼻子差点气歪。
朗醉皱了皱眉,道:“好,那我就允许您老在月荒凑合一阵儿。”
白鸟拍拍翅膀道:“如此甚好!本神鸟饿了!有吃的吗?”
玄煌笑到要岔气儿,道:“吃的,还真没有!”
白鸟不依,道:“我不管,我要吃肉肉!”
“你还是只食肉动物啊?”玄煌一脸无语。
白鸟道:“呃……我怎么就不能吃肉了!鸟不都是吃虫子的吗?”
玄煌道:“可是月荒没有虫子。”
白鸟:“那有什么?”
玄煌:“只有月梨酿。”
白鸟:“月梨酿是什么肉?”
玄煌:“月梨酿不是肉。”
白鸟:“那是什么?”
玄煌:“是饮的。”
白鸟:“哦!”
玄煌:“哦什么?”
白鸟:“你们月荒还真是穷!”
玄煌:“……”
朗醉:“……”
白鸟:“发什么楞,赶紧走啊,本神鸟要饿瘦了!”
玄煌耳语朗醉道:“师父,我觉得,我们不像是收留了一只鸟。”
朗醉道:“那像什么?”
玄煌:“像是收留了一只小祖宗。”
朗醉还没答话,白羽就听见了,道:“嗯,我觉得你说得没错!”
朗醉一笑。
两个人一只鸟,一路就这么吵闹着回了月荒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