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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我想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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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明媚,莽莽苍苍的月荒山中心,一如既往地静默伫立着那座晶莹剔透的月荒宫。
朗醉躺在月梨树下的秋千上,头枕着双手,望着夜色。
玄煌坐在月梨树下的石案旁,饮着梨花酿。
玄煌道:“承蒙师父长久以来的教导,玄儿的酌月终于大成。”
朗醉道:“等明日结束,有何打算?”
玄煌望向朗醉,道:“师父何意?”
朗醉道:“虽说当初我救下了你,但你总归是自由的。若你有想去之处,想做之事,我都不会拦你。”
玄煌站起身,走到朗醉面前,悲伤道:“师父是想让玄儿离开吗?”
朗醉沉默片刻,道:“我只是,不想委屈了你。”
玄煌道:“委屈?”
朗醉道:“毕竟,月荒与我,都清清冷冷,你若觉得淡而无味,尽可以去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我不会……”
玄煌未等朗醉说完,道:“我想要你。”
朗醉一瞬有些慌张,不确定玄煌何意,亦不敢确定,道:“……啊?”
玄煌温柔补充道:“师父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朗醉心中微动,转头看向此刻面前的玄煌,却发现他已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沉稳。而那素日里的一袭白衣清绝,在潇洒冷淡之外,却总唯独对他这个师父百般温柔相向。
朗醉似失了神,只呆呆地望着。
玄煌轻轻走过去,清冽的眼神里忽然充满笑意,道:“师父,为何盯着我看?”
朗醉如梦初醒,躲开他的眼睛,佯装淡定地摇了摇头,道:“没事。”
玄煌并不走开,而是依旧向前一步,俯首紧紧望着朗醉。他清凉幽甜的气息混杂着月梨花香呵在朗醉的面庞,道:“师父好几天未作画了,可否为玄儿画一幅丹青?”
朗醉心跳失衡,只觉得喉咙发干,道:“画什么?”
玄煌道:“我。”
朗醉脸庞滚烫,道:“既如此,还不快去研磨。”
玄煌方收起身子抬首站直,道:“玄儿这就去。”
北宫里,画案旁,玄煌将墨细细地研匀了,抬头望着朗醉道:“墨好了。我是坐着,还是站着?”
朗醉道:“坐着。……还是站着吧。”
玄煌依言站在对面,温柔地看着朗醉作画。
朗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不知为何此刻玄煌修长冷峻的轮廓、清洌而温柔的双眸,以及一抹笑意微微扬起的唇角,都忽然让他的心狂跳不已……朗醉如悬在半空,发蒙的时间明显比落笔的时间多,所以画得自然也不是太好。
终于收了笔。玄煌一笑走近了看那丹青,道:“师父今日看起来为何有些心绪不宁?”
朗醉并未回答,只勉强淡若轻风道:“画得不好。改日为师再重画一幅给你。”说着,朗醉便要收了那画扔了。
玄煌一把拦下,道:“不,玄儿就要这幅。这可是师父第一次画我,我要留作纪念。”
朗醉方也意识到,虽然自己擅长作画,却倒真的是第一次画玄煌,不觉便有些惭愧。
玄煌像是看穿了他此刻的心思,有些撒娇似地道:“师父,你以后,应多多画些我,做些补偿才是。”
朗醉觉得脸更热了,低斥道:“贫嘴。”
玄煌又细细端详着那画,看到落款上的“醉”时,满足一笑。他忽又说道:“师父,改天您也教我作画如何?玄儿也想学。”
朗醉道:“为何想学?”
玄煌道:“学会了,画师父。”
朗醉今日实在有些“心绪不宁”,便想早早结束这场对话,遂回应道:“为师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是,师父,玄儿告退!”玄煌笑望着朗醉退下。
朗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发烫的脸庞,心道:这小玄子何时竟也学会了撩拨人,还竟敢撩拨起我来了?
朗醉努力镇定许久,以手撑着案几小憩,竟做了一个沉沉的梦。梦到的又是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个人,想要去抓住那人的手,那人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朗醉大叫了一声,才发现只是一场梦。他的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地他已不记得涅槃重生了几次;漫长地,从漫长的一开始,便已经不再痛了;漫长地,如今想来,都不似真实。
红狼族的赤魂洞离月荒山万里。
朗醉师徒二人到时,正是黄昏。火红的夕阳如燃烧将近的火球,拖着嫣红的残躯摇摇欲坠地挂在天空。
这个黄昏,将成为此后红狼一族永远的梦魇。
那些曾经杀害和践踏过玄狼满族的红狼兵士,看到自投罗网的玄煌,都争相着要取了他的人头抢功。
玄煌杀红了眼,白衣早被鲜血染红,绮梦过处,无人而立。
朗醉就在他身后,为他挡去各处飞来的暗箭。
他早就说过,从不会干预他,无论他做什么,却会在他身后给他力量,给他支持,为他除去一切后患。
赤魂洞虽名为洞,里面却别有洞天。玄煌一路杀到最内的华殿,那里早站着红狼王赤爵和其子赤瞳。
“你竟敢只身前来,倒也有勇气!”赤爵咬牙道。
“让你多活了这么久,实在惭愧。”玄煌面无表情。
赤爵冷笑一声:“口气倒不小!只恨当初灭你满族时,让你给溜了!”
玄煌握紧绮梦:“放心,今日便让你去向我父王母后谢罪!”
玄煌一飞逼至赤爵跟前,挥剑便刺。赤爵自非等闲之辈,迅速避开。二人你来我往,战了几百回合,未见胜负。
一旁的赤瞳心下着急,多次想上前帮赤爵,都被朗醉轻轻挡下,几个回合便把他逼得无法靠近。
忽而赤爵狼嚎一声,左臂中了一剑。
几个回合之后,右臂又中了一剑。
接着左腿,右腿。
赤爵再也起不来,红了眼,长啸一声,现了原形,变成一头巨大的红狼。
那狼嗷呜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便吞向玄煌。
玄煌的优势略减,连连后退,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几十回合之后,玄煌飞身至数丈之外,闭目站定,提上气来,是要使出酌月。瞬间天色陡变,剑气逼人。
玄煌虚晃一招,飞身到半空,将剑举起,对准巨狼的眉心,使出了十二分的真气,刺了过去。
那红狼王根本躲无可躲,惨叫一声,巨大的身躯扑通一声倒地,化成人形,气绝而亡。
赤瞳大呼一声:“父王!”悲痛欲绝的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抱住赤爵的尸首放声大哭。
玄煌此时也已筋疲力竭,朗醉一把扶住他。
彼时一袭黑色劲衣的毓秀如今已洗去铅华温柔如水,护在赤瞳身前。
玄煌不忍,看向赤瞳,道:“冤有头债有主,当时你还年幼,非你做的孽,我不会杀你。但若日后你非要来寻仇,我亦会奉陪。”然后转头道:“师父,我们走吧。”
朗醉点点头,扶着满身是血的玄煌慢慢走出赤魂洞。
夕阳正收起它的最后一道光芒,沉到天的尽头。尽头,或许是海,或许还是天。总之,慢慢地,终是消失不见了。
夜幕就要黑压压地降临。
玄煌再也撑不住,倒在了朗醉怀中。
朗醉眉头一皱。玄煌浑身早已被鲜血染透,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朗醉知道,玄煌自己也是遍体鳞伤,并且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轻轻拂开他额前凌乱下来的发,只觉得心疼,想要立刻带他回去,便一个遁息之术,回到了月荒宫。
那夜,朗醉一宿未睡,在南宫守了玄煌整整一夜。虽然,这并非他第一次这样默默守着他。
玄煌从未睡得这般沉。也许是他终于了却了将近千年的心愿,也许是终于可以心安地卸下那层仇恨的包袱,也许是终于对自己对家族都有了一个交代,所以他睡得这样沉。朗醉这样想着,看着他。
“好好睡一觉吧。”朗醉说。
月辉如水,月荒宫从未如今夜一样安宁过,玄煌的梦也是。
玄煌醒时,正值夜深。
他缓缓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从不知道心情还可以如此平静。那些千百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汹涌的恨,都随着那天染满鲜血的黄昏和杀红的双眼渐渐散去,直到了无踪迹。此刻,睡了长长一觉后,随着疲惫一起消散的,是曾经心底磅礴的云翳。原来没有包袱时的世界,如此清明。
玄煌慢慢坐起,转头却看见朗醉手肘撑着画案,合眼熟睡。
一霎那,玄煌的眸中温热。这么多年,为了实现自己的报仇心愿,朗醉一直默默努力付出和引导,让他即使有仇恨,也从未迷失双眼。千百年来虽是不易,却幸好有他,照亮和支撑着他的世界。如果这能算得上相依为命,那么多幸运有他,他才没有那么孤单。
玄煌拿了件外衣,轻轻走到朗醉身旁,为他披上,他依旧在熟睡。
玄煌拿起画案上那幅朗醉作完的画,画的是那天黄昏,杀红眼的他,白衣染血的他,压抑了千百年终于释放的他,和最痛快也最痛时的他。那时的他,面对杀他满族的凶手,除了恨,更鲜活更深沉更无奈的,是他亲人不再的悲痛。
玄煌看着看着,泪水便似要流下来。他想起那个黄昏,在一旁默默保护和陪伴着的朗醉。他总是如此,守护着他。
玄煌察觉朗醉醒了,连忙擦去眼角要控制不住的泪水,微笑着向朗醉,道:“师父。”
朗醉揉揉眼睛,道:“你终于醒了,睡了整整三日。”
“辛苦师父了。”玄煌把丹青放下。“师父的画还是那么好。累了吧,玄儿给你揉揉肩。”
玄煌的力度刚好,朗醉闭着眼睛,慢慢觉得疲惫一扫而光,放松下来。
玄煌:“师父。”
朗醉:“嗯。”
玄煌:“玄儿若是永远都这般赖在师父身边,师父会嫌我烦吗?”
朗醉一笑,道:“怎会。”
这日之后,师徒二人或待在月荒宫,或云游十方,最平静,最快乐,也最踏实。
玄煌:“师父,你有没有后悔过收留我?毕竟,我小时候也算是个累赘。”
朗醉:“从未。”
玄煌:“师父,你觉得玄儿穿白衣好看吗?”
朗醉:“好看。”
玄煌:“师父,玄儿现在长得好看吗?”
朗醉:“好看。”
玄煌:“多好看?”
朗醉:“比任何人都好看。”
玄煌:“师父,你明日穿白色还是青色?”
朗醉:“怎么?”
玄煌:“我要和你一样。”
朗醉:“为何非要同我一样?”
玄煌:“就是喜欢和师父一样。”
朗醉:“为何?”
玄煌:“走在一起,多好看。别人也养眼。”
朗醉:“你倒是想得周到。”
玄煌:“那是自然。”
“……”
玄煌:“师父,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朗醉:“桃夭山。”
玄煌:“那是何处?”
朗醉:“那是一个有很多桃子的地方。”
玄煌:“师父喜欢吃桃子?”
朗醉:“十分喜欢。”
玄煌:“那为师父为何不在月荒自己种些桃子?”
朗醉:“月荒太过清冷,种不活人间的桃子。”
玄煌:“师父何时不排斥去人间了?”
朗醉:“何意?”
玄煌:“以前我们虽去过两次海棠镇,但我能看出,师父对人间心有芥蒂。不知为何?”
朗醉若有所思,道:“大概因为人多之处,是非也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