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荒》闲言不叙

13、唐宅

　　涟倜傥却道：“看你们不像凡夫俗子，来自何方何族或何派仙人？”

　　红须老者道：“我劝阁下，莫要多管闲事。”

　　涟倜傥道：“恐怕今日之事，我是管定了。”

　　涟凝剑指恶霸，道：“无父无母无人护佑怎么了，欺软怕硬之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红须老者挥刀挡开涟凝，护住恶霸：“元儿，小心！”

　　那元儿恶霸道：“吾欺谁，关你何事？真是狗拿耗子！”

　　涟凝怒道：“还嘴硬……”说完，又要上前，被涟倜傥一把拉住。

　　涟倜傥负手道：“我劝你，最好听话一点乖一点，不然我怕你会后悔。”

　　红须老者道：“休说大话！”

　　涟倜傥冷笑一声，道：“你们连我的别云簪都不识得，想来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主儿。没本事，还不听话，啧啧，愚蠢！”

　　那老夫人忽然一惊，道：“别云簪？莫非是……云深帝族？”

　　涟倜傥一拍手，道：“不错不错，看来还有一个心明眼亮的！”

　　老夫人闻言连忙一作揖，道：“不知云深帝族驾到，罪该万死！敢问阁下莫不是……十方少君？”

　　涟凝道：“不错！这就是我小哥哥十方少君。”

　　老夫人道：“你哥哥？你是……少姬？”

　　涟凝头一扬，默认。

　　红须老者和那元儿瞬间失了嚣张的气焰。

　　老夫人道：“不知云深帝族来此处，所为何事？”

　　涟凝道：“这就要问你那个好儿子了！”

　　老夫人道：“元儿，你如何得罪了这几位贵客？”

　　那元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孩儿没有，孩儿亦是今日第一次见到他们。”

　　涟凝道：“他得罪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被他逼死的姑娘！我平生，最恨听到无父无母四字。你欺她身，辱她名，你凭什么？”

　　老夫人道：“少姬息怒，我儿他一向娇惯，如今闯下大祸，惹恼少姬，老身愿代他受罚。”

　　涟凝冷哼一声：“冤有头，债有主，他害死的人，你如何代？”

　　红须老者道：“少姬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未免欺人太甚！”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一直未说话的玄煌开口道：“住手。”

　　涟凝见玄煌开口，立刻收了剑。

　　玄煌走向前，道：“阁下是否来自红狼一族？”

　　红须老者震惊道：“你是如何知晓？”

　　玄煌道：“果然。我再问你，你们为何离开了红狼族，隐遁于此？”

　　红须老者心虚道：“这个……与你无关。”

　　玄煌依旧逼问：“是不是因为红狼王才隐遁于此？当年他图一时之快，杀了数名无辜的凡夫俗子，最小的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但后来却还是逃脱罪责。就因为，让你们当了替死鬼，是也不是？”

　　红须老者和老夫人皆讶然，红须老者道：“你怎知？你是何人？”

　　玄煌道：“当年就因为你们残害生灵，我父王才要治你们的罪。不曾想你一人揽下所有罪责，后来又被红狼王偷偷放走。而我父王，我满族，却因此事惨遭杀害和灭族。你们，为何如此残忍？！”

　　红须老者：“原来你是玄狼族人。后来玄狼族被灭族之事，皆是红狼王一人所为，我并不知啊！我也未料到，当时受我等敬重的红狼王，居然那般心狠手辣！在下当时，只是刚升到他身边的一名小官罢了，我们也并非是被他偷偷放走，而是假死逃出来的！否则，怕是我和我夫人，早已被他灭口。”

　　玄煌说到此处满目血染的杀意。朗醉上前，轻拍下他的肩膀，道：“玄儿，冷静。”

　　涟倜傥道：“原来玄狼灭族之事，果然是红狼王所为。”

　　红须老者忽然放出一枚暗器，涟倜傥躲闪之间，红须老者一家三人眼看就要飞过屋顶逃出去。

　　朗醉不知何时已翩然飞至那里挡住他们去处。

　　红须老者怒道：“你又是谁？”

　　朗醉道：“月荒帝神。”

　　红须老者听闻此言，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泄气道：“完了，走不了了。”

　　他们还没落地，涟凝已然飞出，一剑刺向那红须老者。

　　那老夫人见此，飞身挡住老者。

　　涟倜傥道：“凝儿，住手！”

　　可是涟凝并未收手，一剑贯心。

　　那老夫人躺在老者怀里，道：“回……回头是岸……”说完，一命呜呼。

　　红须老者悲痛欲绝，道：“我夫人她，心地善良，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你为何要杀了她？”

　　涟凝道：“你们自己酿下的恶果，要怪就怪你们自己！”

　　那元儿恶狠狠道：“我一人做过之事，你给我一个痛快便好，为何要杀我娘？”

　　涟凝道：“怎么能让你痛痛快快地死？你不是瞧不起无父无母之人吗？我就要让你也尝尝这无父无母的滋味！”

　　涟凝说着，挥剑刺向红须老者，红须老者亦挥刀迎上。

　　几招之后，涟凝一剑正要刺向红须老者后心，却被玄煌用绮梦挡下。

　　涟凝道：“玄哥哥，你为何要护着他？”

　　玄煌道：“有用。”

　　那元儿不知何时已悄然拿刀起身，从后走向涟凝。

　　涟凝冷笑一声，翩然转身，轻飘飘一剑刺入他的胸膛，道：“你，去死吧。”

　　那元儿只哼了一哼，便倒地气绝身亡。

　　红须老者吼道：“元儿！……我要杀了你！”

　　他要和涟凝拼命，却被玄煌制服。

　　涟倜傥道：“小玄子，这人交给我吧。审明之后，我会告知十方，缉拿红狼王。”

　　玄煌道：“眼下他妻儿皆死，我怕他万念俱灰，不会配合。”

　　涟倜傥听此点点头，道：“我何尝不知。”说着他看了一眼涟凝，道：“凝儿，你当真是冲动！”

　　涟凝委屈道：“小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明明是他们作恶多端，他们不该死吗？”

　　涟倜傥道：“可那老夫人，心地善良，你明明可以收手，为何还要杀她？”

　　涟凝道：“是她自己求死，怪我作甚？再说，我就是要让他儿子，也尝尝无父无母的滋味！”

　　涟倜傥道：“你！你怎地如此强词夺理？”

　　涟凝道：“我怎么了？小哥哥你凶我作甚？我也是没娘要没爹管的人，随便你们怎么欺负！”涟凝说着，抽泣起来。

　　涟倜傥一见她哭，顿时也没了脾气，哄道：“好了好了，我不就是说了你两句。下不为例。”

　　涟凝破涕为笑：“凝儿遵命！”

　　那些丫鬟府丁早就不知何时逃之夭夭，方才还十分热闹的偌大唐宅此时变得一片死寂。

　　朗醉对涟倜傥道：“那此人，就交给你了。我有些乏了，和玄儿先走一步。”

　　涟倜傥道：“醉兄，要回月荒吗？”

　　涟凝也道：“不如一起，好不好啊玄哥哥？”

　　朗醉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煌，道：“不必了，别过！”

　　朗醉携玄煌离去。

　　朗醉看着玄煌，道：“还在难过？”

　　玄煌点点头，道：“可怜我父王母后，还有玄狼全族。他们，本来是无辜的。师父，为什么明明是他们先作恶，却还要让更多无辜之人承受这恶果？就因为，他们更心狠手辣更残忍吗？难道这世上，一定要更残忍，才能更好地活着吗？”

　　朗醉半晌不语，长叹一声，道：“无论意难平之事有多少，你只要记得：你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在乎之人。”

　　玄煌道：“若情势危急，只能二择其一呢？”

　　朗醉道：“那就看个人，如何选择了。”

　　玄煌道：“师父，我不希望我们也有如此选择的一天。我希望我和师父，永远在一起。”

　　朗醉一笑，道：“自然。”

　　玄煌道：“师父，我想回去……看一看。”

　　朗醉略略一惊，自带玄煌到月荒宫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未提过想回去看一看。

　　朗醉道：“我陪你。”

　　玄煌道：“好。”

　　于是二人并未回月荒，转途去了玄狼洞。

　　他们离开那里之时，正是凛冬。山中百花肃杀，了无生气。今日归来，却是葱郁茂林，清泉碧水。

　　赤魂洞早已残破不堪，苍苔遍布。

　　玄煌步履沉重，走在其上，心如刀割。

　　朗醉想起遇见他那日，他尚未化形，幼小无助的他看到被灭族时，那双被恨意染红的双眼。

　　忽然，玄煌听到里面有动静。

　　“何人？”玄煌道。

　　不多时，从里面哆哆嗦嗦地跑出来一名少年，用手抱着头，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只是过来玩！”

　　玄煌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少年道：“你……你又是何人？”

　　玄煌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杀你。告诉我，你是何人？”

　　少年方放下双手，看着玄煌，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些坏人，会不会杀我。”

　　玄煌道：“那些坏人？哪些？”

　　少年道：“我母亲说，当年有一群坏人，在这里杀了好多好多人。”

　　玄煌道：“你母亲？”

　　正说着，忽然一名中年女子跑来，道：“念儿，念儿！你怎么又来了此处，快跟我回家！”

　　玄煌看着那名女子，忽然流下泪来，道：“可是……蓁姨？”

　　女子方意识到绿树掩映之下，还有别人。她转头，看着眼前叫她蓁姨的年轻男子，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玄煌哽咽道：“蓁姨，我是阿玄。”

　　女子惊在原地，盯着玄煌半晌，忽然泪如雨下，道：“你是……阿玄？”

　　玄煌点点头。

　　女子道：“你果然……还活着，我的阿玄！”

　　二人抱头痛哭。

　　半晌，女子才意识道玄煌身后还有一人。

　　她看向白衣胜雪、仙姿清绝的朗醉，道：“这位是？”

　　玄煌道：“蓁姨，这是我师父，月荒帝神。当年，就是他救了我。”

　　女子盈盈一拜，道：“多谢帝神当年对阿玄的救命之恩，玄狼族没齿难忘！”

　　朗醉搀起她，道：“无需多礼。”

　　女子道：“那是我儿念冬。念儿，来见过你阿玄哥哥，和……帝神叔叔？”

　　少年过来，盯着玄煌，明亮一笑，道：“阿玄哥哥。”又盯着朗醉，道：“帝神……哥哥。”

　　女子道：“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能叫阿玄哥哥的师父，叫哥哥？”

　　少年道：“可是阿玄哥哥的师父，看起来和阿玄哥哥一般大，怎么可以叫叔叔呢？”

　　朗醉微笑道：“无妨，随他吧。”

　　玄煌抚摸着少年的头，道：“念冬……好名字。”

　　女子道：“我就住在离这里不远之处，阿玄和帝神，不如到家再叙？你蓁叔一定会高兴坏了。”

　　玄煌道：“好啊蓁姨。”

　　于是女子在前引路，几人果然未行几里，便来到一处山间石舍，石头围墙，茅草结顶。

　　女子一进院子便喊道：“他爹，你快看谁来了！”

　　屋内一个中年男子出来，口里说着：“念儿回来就回来呗，瞧你激动地……”

　　玄煌道：“蓁叔。”

　　中年男子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两位白衣男子，其中一个还叫自己“蓁叔”。

　　男子道：“你是？”

　　玄煌道：“我是……阿玄。”

　　男子手里的小石锤“当啷”落地，声音颤抖道：“小阿玄？”

　　玄煌点点头。

　　男子上去就把玄煌抱在怀里，哭道：“真的是我们的阿玄小王子啊，你没有死啊，真是太好了……”

　　女子笑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快让他们去屋里歇歇，方才都已经哭过一回了！”

　　男子“嘿嘿”一笑，道：“看我，光顾着哭了。快快，进屋里。”

　　玄煌道：“好。蓁叔，这是我师父，月荒帝神。当年若非他相救，恐怕我……”

　　男子闻言深深作揖道：“多谢帝神，此大恩，玄狼族没齿难忘！”

　　朗醉连忙搀起他，道：“不必多礼。……你们夫妻，连感谢之言都如出一辙。”

　　女子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们，进屋里坐着说。”

　　几人在石桌旁坐下，玄煌道：“蓁叔，你方才拿着小锤头做甚？”

　　男子道：“给念儿做些小玩具玩。”

　　玄煌道：“原来如此。蓁叔蓁姨，当年你们，是如何躲过一劫的？”

　　女子道：“那日，我和你蓁叔恰好不在洞府，方躲过那场杀身之劫。后来我们在那些尸海遍寻了几番，也未见你和大王王后的尸体，直到我找到那座墓碑，看到上面写着祭父王母后的字样，才抱着你并未死的希望。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你都未回来过，我以为你……”

　　玄煌道：“是阿玄来晚了。我以为，那场灭族之祸里，除了我无人幸存。”

　　女子道：“不晚不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女子说着，又要开始啜泣，被男子一拍肩膀使眼色拦住。

　　女子连忙止住悲伤，道：“阿玄，你今日回来，是？”

　　玄煌道：“我回来，看看父王母后。”

　　女子道：“可知是谁下的手？”

　　玄煌点点头。

　　女子道：“何人？我和你蓁叔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玄煌道：“蓁姨，报仇一事，交给我。你和蓁叔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此处和念儿好好地生活。玄狼一族的未来，还要靠你们。”

　　女子道：“这是何意？阿玄你是玄狼族王子，自当……”

　　玄煌道：“蓁姨，我自幼就自由随性，这个你应该还记得。所以，报完仇后，我不会去当什么玄狼王。玄狼族将来……”玄煌看着可爱的念冬，道：“就交给念儿。”

　　返回月荒之前，几人在玄狼王夫妇墓前辞别。

　　玄煌看向那座墓，心道：“父王，母后，玄儿好想你们……”

　　朗醉抚上他的肩，道：“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