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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   裹着一圈纱布的凌晨压低了鸭舌帽,尽量让自己不那么起眼。可越是这种装扮越让他显得可疑。为了隐藏行踪、迷惑追踪的人,他从穿过街道,登上轮船,又转几站地铁,最终在一个景区的入口遇到了一个人。
      他并不是悠闲自得地逛公园,而是按照乔思麟等人的计划,他必须尽量让自己摆脱警方的追踪,前往凌云常去的会所,离间肖苏阳和凌云的合作关系。然而,还没见到凌云,就半路被截胡。
      刘惠君负责和齐放碰面后,连同周到,搜索肖苏阳的IP地址,争取火速救援李靖。
      “就别通知老虎和王珂了,万一老虎涉险,田爷就绝后了。”凌晨口无遮拦,“王珂也算了,我的事她还是少参与。”说完还对乔思麟挑眉表一表忠心。
      接到任务的刘惠君兴奋异常。乔思麟却显得有些不放心:“小惠,我再强调一遍,不要做多余的事。”
      按照原计划,乔思麟此时应该已经到达公安局,将肖苏阳的黑市交易全盘托出,顺利的话,警方会出面前来支援;不顺利的话,警方会顺手将凌晨一锅端了。
      而此刻,凌晨却偏偏遇到了裴勇。
      似乎长期受乔思麟高智商的熏陶,见到裴勇的那一刻,凌晨的脑袋忽然灵光一闪,一向迟钝的他居然莫名地意识到了危险,转过身迅速拔腿就跑。
      依仗腿长的优势,他尽力朝人群中蹿,给一路追赶的裴勇制造路障和困难。纵使他年轻力壮,也敌不过裴勇多年出警、一身本领。
      “你跑不掉了。”裴勇微喘着气,将他堵在小巷尽头,瓮中捉鳖。
      凌晨额头的纱布已经被汗浸湿,他后背抵着墙,问:“你怎么还没老?”
      裴勇竟笑了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你这样的根本跑不到这里就得被我摁倒。”说着上前来捉他的手腕。
      “等等等等。”凌晨挥手躲开,“我有话说。”
      “有什么话回局里说。”
      凌晨再次躲开,耍赖似的:“有些话去你单位就说不了了。”
      裴勇眼神微微闪烁,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凌晨趁机拖延时间:“你见到他了吗?”
      裴勇看向他,眼神里没有内容,反而像要从他的眼神里搜寻他要的答案。凌晨又问:“你没见到他?”
      裴勇还是没有回答。
      凌晨想探出乔思麟是否已经顺利到达公安局,肖苏阳的罪行是否已经揭露。两个人互相试探着。
      没有达到目的的凌晨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摘下鸭舌帽,用手胡乱抓了抓头顶的汗,决定侧面打听一下:“裴叔,你这一路跟踪我,跟了很久吧?从哪儿开始跟的?还没吃饭吧?”
      “你还是跟我回局里再唠吧。”裴勇捉住他的手腕,反手一个擒拿手,将凌晨闷声摁在墙上。
      擒拿手他再熟悉不过了。从小他甚至跟裴叔叔拆过几招,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栽在这里。
      “你们单位管饭吗?”凌晨问道,“我要是去了,有饭吃吗?”
      裴勇哭笑不得。
      “我爸要是去了呢?也管饭吗?”他问出口的一瞬间,压在后背的力度卸去了一半。凌晨趁热打铁:“裴叔,这么些年,你又见过我爸吗?他出狱之后你们见过面吗?他知道你离婚了吗?”
      他面对着斑驳的墙面,看不见裴勇的表情,但他凭着想象猜测对方的表情。凌晨轻声说:“你让我做卧底、做线人,我查到的东西有关于我爸,他要是再次坐牢,你会去探监吗?”
      “你查到什么了?”
      说出这句话,两个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
      ——裴勇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悔之晚矣;而凌晨铺垫了太久,一直在等一个能够确定乔思麟去向的回应。听到对方下意识说出这句问话,他马上知道了乔思麟的消息没有传达给裴勇。与此同时他立刻发力,从裴勇早已分神的控制下抽出手腕,借助墙面的力量,侧过身子,用坚硬的肩膀往裴勇的胸口撞去。
      裴勇从警多年,已经训练出了许多下意识的动作。他以胳膊肘护住胸口,顺势顶在凌晨的肩膀,虽然被撞了个踉跄,倒不至于撞倒。
      凌晨的肩膀比起对方的胳膊肘,还是要受力很多,他咬着牙,生生吞下疼痛,硬着头皮往反方向跑。跑了几步,却突然停住脚步,背对着裴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的背后,正抵着一个坚硬的枪口。
      “裴叔。”凌晨面色凝重,语气却故作轻松,“我不跑了就是。我冒死给你当线人,你就这么对我?”
      端着手枪,裴勇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低声说:“从现在开始,你闭嘴。”
      早八点,是城市交通一天的最高峰。年轻人赶着上班打卡,老年人急着抢购蔬菜。凌晨的心脏突突地跳着,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进了沾了污泥的衣领。他隐藏在外套下的双手被手铐束缚,腰际受到枪口的挟制,一脸漫不经心地跟在裴勇身侧。他跟着裴勇上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里人贴着人,一个买完菜的阿姨正靠在座位旁,立在凌晨身前。车窗上倒映出慵懒的凌晨,以及贴身“护卫”的裴勇。
      凌晨抬头看了一眼公交车的路线图,心生疑惑:这条线到不了公安局。
      公交车过了一站,一拨人从后门走下车,另一拨人从前门挤了上来。车头的位置更加逼仄拥挤。“往后走。”裴勇在他耳边命令,枪口生硬地撞了撞他的腰。凌晨双手搭在扶手上,回头戏谑地看他,挑起下巴指了指挎着菜篮子的阿姨,口型挑衅地说:“小心走火。”
      阿姨回头莫名其妙地打量了身后挨得很近的两个大男人,避邪似的身子往前倾斜。
      裴勇灰黄的脸色有些难看:“别动歪脑筋。”
      凌晨抱以轻佻的笑,忽然高声嚷了起来:“大叔,你都摸了我一站地了,是想对我干点什么吗?” 裴勇的外套搭在右手的手枪外,手枪对准凌晨的腰,外人看去,正像是暧昧的抚摸和接触。
      车上拥挤的人群开始骚动,纷纷回头看向无端暧昧的两个人,越看越觉得不堪。
      “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叔你收敛一点,再不济你就下车回家找老婆去,我都便宜你一路了,绝不能让你这样得到我。”
      菜篮阿姨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回头伸张正义:“你这个人不要太过分,人家小青年长得漂亮一点你就要占便宜,大庭广众的,你再这个样子我就要给你送到警察局了。”说着,她推开面色涨红的裴勇,以一个敌对的姿势站在两人之间。凌晨火上浇油:“阿姨你真好。”
      “你闭嘴。”裴勇低吼。
      菜篮阿姨瞪大了眼睛:“你这就叫恼羞成怒!”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拿出了替天行道的气势,司机也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往这边瞄两眼。
      又到了一站,车没停稳,裴勇站立不住,冲着菜篮阿姨微微倾倒。凌晨趁机大喊:“你要干什么,你是禽兽吗,阿姨你要注意安全哦。”话这么说着,一米八几的壮汉就这么小鸟依人地躲在阿姨身后一动也不动。
      “你别怕,有阿姨在,他不敢。”菜篮阿姨护住他。
      裴勇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一句“我是警察”话到嘴边又被恃强凌弱的凌晨堵了回去:“你瞪什么眼,人模狗样的,法律是治不了你了吗,我们这么多人呢,你敢对阿姨怎么样,你试试。”
      车上的人七嘴八舌地忙着站队,有的拿出手机来拍“咸猪手”的嘴脸,有的则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场面一度混乱。待到要挤出人群勒令凌晨下车的时候,车上哪里还有凌晨的影子。
      这个机灵鬼趁着后车门关闭之前溜之大吉,隔着车窗悠闲地站在路边,得意地朝车窗内火冒三丈的裴勇挥手致意。仗义出手的路人正拦在裴勇周围对他进行声讨,司机也不顾他下车的要求,一脚油门将他带走。
      凌晨笑得肩膀直颤,此时他才觉出肩膀的酸痛,双手又被手铐束缚,无法示人,也无法暂时缓解肩部的疼痛。他转过身来,顷刻收敛了笑意,一想到乔思麟不知去向,被汗水浸透的脊背隐隐发凉。
      情况的糟糕远不止如此。凌晨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余光看去,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不经意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看似杂乱无章地朝凌晨逼近。
      满脸是汗的凌晨故作淡定地走下台阶,进了一家便利店。便利店外那几个人“悠闲”地朝店内瞥,凌晨抬了抬下巴指着一包烟,从外套里摸出几张钱来递了过去。
      乐于助人的店员给他点了烟,又主动将打火机和烟装进了外套,弱弱地问:“你是那个明星吗?”
      凌晨吐了一个烟圈,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凉爽的空调风和解忧的尼古丁使他迅速冷静下来。
      店员又问:“你是不是弹贝斯的那个?”
      听到贝斯,凌晨收回目光,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你关注过我们乐队?”
      “你真的是凌晨?”小姑娘眼里闪着星星,雀跃着,“我是你的粉丝,你给我签个名吧!”
      凌晨缩在外套里的手握住了手铐,他朝外看了一眼:“签在哪里?”
      小姑娘手忙脚乱地一通翻找,最终说道:“你签我后背上吧!”于是走出柜台,弯下腰。
      凌晨接过笔,在她背上画了几笔,叼着烟含糊地问:“替李靖和老虎也一起签了?”
      姑娘果断拒绝:“不用。”接着说:“你替乔老师签一个吧。”
      凌晨愣了一下,在自己名字的旁边又画了几笔。余光看见店外的人按捺不住,已经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姑娘又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他礼貌性地笑着,见缝插针低声问:“你们店里有没有卫生间?”
      “对别人没有,对你必须得有。不过里面禁烟。”姑娘直起腰,招呼同伴替她看店,然后引着凌晨走到店内的一个暗门处,门上挂着“员工通道”的字样,凌晨趁着熄灭烟头的工夫,回头确认没有人跟上来。
      “乔老师比视频里帅吗?”
      “帅。”凌晨又尾随她走了一段路,里间有一个仓库是用来卸货的地方。
      姑娘在卫生间门口处停了下来,脸色绯红地问:“那,你和乔老师,生活和谐吗?”
      “啊?”凌晨被问题惊呆。
      姑娘的星星眼还在闪烁着光芒:“你们,一周几次?”
      这次换凌晨哑口无言,愣了片刻,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他……你,你好好听歌。”
      凌晨迅速离开卫生间,朝仓库的方向走过去,只留姑娘自顾自地碎碎念:“我不是乐迷,我是你们俩的cp粉。”半晌才反应过来:“卫生间在这边!”
      走廊尽头早已没有了凌晨的身影。
      仓库的另一端是一扇铝合金的滑升门,门的底部被钥匙锁着,凌晨环顾四周,从挂着值班表的墙面上找到了一把钥匙。他没有耽误一分一秒,卫生间的方向已经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他拧开钥匙,用力拉起滑升门,只拉开了底部一条缝隙。门外侧还有一个铁链锁固定。他弯腰朝外看,门外却是一片漆黑。
      仓库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前来追踪的人。不及细想,凌晨平躺下来,从门缝下滚出去,在无边黑暗中拔腿就跑。刚要抬腿,后背传来一阵刺骨的电击,凌晨眼前一阵眩晕,毫无知觉地天翻地覆……
      乔思麟却在品茶冥想。他已经在这个四面惨白的房间里坐了很久,桌上的茶也没动,生怕水喝多了找不到厕所还要就地解决。百无聊赖中,他等来了午睡过后的沈梦。
      和沈梦一同出现的,还有两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保镖。
      “年纪大了,午睡的时间就长了。”沈梦的语气却丝毫不见抱歉。
      乔思麟欠身微笑:“凌晨也有午睡的好习惯。”
      沈梦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
      “乔老师,我们见过面的。”沈梦说,“那次是有事找凌晨,贸然见你有些唐突,还望海涵。”
      想起当时那样被人当场捉奸,此刻的乔思麟也并没有觉得太失礼。大概近墨者黑,和凌晨相处久了,连羞耻感也被一同驱逐了。乔思麟泰然问道:“您一早就将我带来这里喝茶,却到现在才出来相见,又是因为什么呢?”
      沈梦抿嘴一笑:“事实上见到你,我也很意外。”
      “意外?”
      在乔思麟的认知中,凌晨身材挺拔,腰臀又窄,整个上身略有肌肉的质感,却并不十分健硕;正如凌晨对他的腰腿赞不绝口一样,他对于对方修长而有力的双腿也很是欣赏,只是他性格内敛,每每欢喜于心却不宣之于口。他常常想,凌晨那样玩世不恭的气质究竟是随了谁:沈梦端庄典雅、风韵犹存。气质却截然相反。
      当他真正见到凌云时,却愣住了。
      眼前这个佝偻着背的瘦削老人,很难让人把他和阳光挺拔的凌晨联想在一起。乔思麟仔细打量着他,老迈并且虚弱的身躯佝偻着,眼神不恭,嘴角微扬,仿佛是嘲弄这世上一切尘埃。他暗暗确信:这正是凌晨的父亲。
      “来了?”凌云抬眼看了看沈梦,目光落在乔思麟身上,他缓缓坐进沙发里重重咳了两声:“我很早就知道你。我出狱之后,听人说起那个小畜生的特殊癖好,知道他当众跟一个男人表白,反以为荣,不知羞耻。”他又忍不住咳了数声,说:“那时绑架你,也是我做的。小畜生鬼迷心窍了。”
      乔思麟笑了笑,不卑不亢。
      “听说你是名牌大学的老师。”凌云继续说,“现在的老师门槛这么低,连变态也能教书育人吗?”
      乔思麟推了推眼镜说:“显然,时代在进步。”
      “进步?怎么进步的?男人已经用不着女人,自己就能繁衍后代了?”
      沈梦冷笑。乔思麟很想说明“进步”和“进化”的区别,他略微沉吟,认真地说:“也许进步就在于社会的包容性——承认小众群体的客观存在。”
      凌云又咳了数声,已经有人端着茶水候在一旁,他招手要来了茶,润了润喉,再抬眼时已经换了话题:“他看上你什么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乔思麟暗想,那个肤浅的人会怎么回答?看上腰,还是看上腿?他暗自摇头,说:“大概是觉得合得来。”
      凌云重新打量他一番,又问:“那你又看上他什么?”
      乔思麟不假思索:“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
      “他还有惹人喜欢的地方?”
      “他很豁达,也很真实。”
      凌云沉默许久,忽然说:“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是喜欢姑娘的。”
      不等乔思麟回答,他又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一路长大一路的莺莺燕燕,环绕在他身边的全是姑娘,在你之前我没见过他对男人感兴趣。”凌云顿了顿,问道:“说是你勾引的他,不为过吧?”
      他无奈地笑笑,要说勾引,到底是谁先勾引的谁呢。
      “我有一个好习惯,下午茶时间一定要看一出好戏。”伴随着他的尾音,正对着的墙面缓缓降下一面白色幕布。
      “爱看电影吗?”凌云和蔼地问。
      乔思麟有些恍惚,镜片下的眼皮不安地跳动了几下,那个安装在他家卧室的针孔摄像头跃然心头,令他惶恐难安。他隔着镜片看了看凌云的脸,老迈的皮肤在投影的灯光照耀下,泛着诡异的阴影。
      见他良久不答,凌云抬手示意:“喝茶。”

      ……凌晨缓缓抬头,周围潮湿阴暗,隐约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肩膀和后背的酸痛又刺激着他调整自己的姿势,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高举过头顶,被铐在了一个废弃的铁栅栏上。他尝试将麻木的手臂放下,却发现手铐被卡在铁栅栏之间。——他是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解开手铐,又固定在这里的。
      额头的伤又在阵痛,凌晨站了起来,让挂在高处的手臂有机会放松一下。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正对着他的一角,有一个闪着光的监视器正在运作。
      面前摆放了一个平板,平板中的图像很是模糊,依稀看见昏暗的屋子中坐着一个瘦弱的男子。男子背对着镜头坐在一个椅子上,双手被绑在了椅子的靠背上,脑袋向左耷拉着,虚弱得不成样子。
      没等他看仔细,椅子被两个黑衣壮汉硬生生掰转过来,男子受到惊吓瑟缩着发出“呜呜”的声音。镜头再次聚焦,椅子上的男子已经面向镜头,大半张脸被黑色眼罩遮挡得严严实实,嘴里又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灰暗的光影下,凌晨看不真切,只能通过瘦削的肩膀和纤细的腰身判断这是谁。
      “乔……”他犹疑着轻声喊。
      镜头前的男子依然瑟瑟发抖。
      “麟哥。”他放大了声音,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他湿润的声音。
      镜头前的男子肩膀细微地抖动了一下。
      “二乔。”他大喊,牵动着手铐摩擦着生锈的铁栅栏,发出“嘶啦”声。
      男子嘴里“呜呜”叫着,椅背后的双手翕动着,似乎想要听见什么,又似乎拼命想要看见什么。
      “别怕,我在。”凌晨极力柔声安抚对方。他冲着黑暗中的面具人怒道:“你要什么,冲我来。”又死死盯着平板上的镜头:“你们要什么,都冲我来。”
      画面忽然重新聚焦,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镜头的背后慢慢走进镜头前,对着镜头前的凌晨笑:“好久不见了,小晨。”
      面对凌云的脸,凌晨倔强而压抑地喊了一声:“爸,你放了他。”
      “小晨。”凌云打断他的话,“咱们爷俩有一笔旧账、烂账,是时候好好清算一下了。”话刚落音,凌云身后虚焦的画面里挣扎着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凌晨的心揪着疼痛,几乎要钻到屏幕里去:“你把他怎么了?给我看,你给我看看他。”
      凌云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身后虚焦里的人影瘫倒着,脑袋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向左耷拉着。一声声虚弱的喘息通过屏幕传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凌晨的心口。
      “也没什么。”凌云笑着说,“我叫人拔掉了他的一片手指甲。”
      凌晨握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拼命咬住牙根,心尖不住地颤抖,口中却很久没发出声音。拔掉的哪里是手指甲,分明是他心尖上的肉。
      画面中,凌云说:“前戏做足了,咱们爷俩来聊聊心里话。”他脸色一沉,说:“你告诉我,你目前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凌晨逐渐从虚弱无力的喘息声中找到了一些神智,他再次看向镜头,眼神痛苦地面对凌云的脸:“你想让我说什么。”
      凌云说:“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做过的事,从五年前开始回忆,想不起来我可以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他身后虚焦的身影重新扭曲了起来。
      “别碰他!”
      “别动他的手。”眼前的凌云皱纹里满是阴影,“给他注射一剂好药,马上见效。”虚焦的人影抽搐着,喘息声转为剧烈撕扯的惨叫。整个空间回荡着阴森可怖的“呜呜”声。凌云的声音最终被一阵嘶吼声淹没。人影晃动、狂躁,声音随之亢奋而欢愉,像是在疯狂大笑。
      凌晨的心几乎要被这声音撕碎。他睁大眼睛盯着屏幕,但眼前越来越模糊,额头上的汗、眼眶中的泪都在全力抗拒着那个虚焦的画面。他不可抑制地心疼,身体的疼痛、麻木能算得了什么,还有什么能比剜心更让人觉得生不如死。他嗫嚅着随着那一声声的失去理智的狂躁而呜咽、啜泣。
      ——别怕,我在。
      凌晨的声音极细小,在屏幕里的嘶嚎映衬下显得苍白而无力,又自大得可笑。
      我在这里啊。
      可我又能有什么用。
      他冲着昏暗的灯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我说!”
      突然平板上的画面卡顿,混乱的声音顷刻戛然而止。凌晨呜咽着,喘息着,一颗心要从嘴里呕吐出来。两只手腕被手铐勒出鲜红模糊的血肉。
      他对着平板的镜头,呢喃着微笑。
      他又抬起头,对着高空角落里的监视器,用苍白的嘴唇重复着一句简单的话。
      ——“我爱你。”
      ——“我爱你。”
      我也爱你。

      ……
      “别放了。”乔思麟握紧拳头,目光缱绻地盯着幕布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脸上的污渍无法遮挡他的英气,狼狈也无法淹没他的坚毅和顽强。
      他透过幕布,透过镜头,透过先进的科技和冰冷的数据,坚定而霸道地表达着他的真心。
      乔思麟心安理得地受着。他受得起。也只有他受得起。
      他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凌云,沈梦捂住嘴巴抽泣不止。凌云抿了一口热茶,云淡风轻地问:“这就撑不住了?”
      乔思麟眼中毫无笑意:“你哪儿找的男演员,和我还真有几分相似,你利用虚焦的镜头,让他确信那个人就是我。”
      “关心则乱。”
      乔思麟又问:“你计划很久了吧?为了找一个和我身形相似的演员,估计也花了很长时间。”
      凌云点头默认。
      “录像也录了很多次吧?”
      “那倒没有。”凌云说,“录像是一条过的。”
      乔思麟有些佩服:“这个演员是谁?演技真是精湛。”
      凌云笑了:“这都是他的真实反应。”
      乔思麟震惊:“你真的拔了他的指甲,又给他注射了药物?”
      “重点还在后面。”凌云意味深长。
      “凌晨以为你在用平板和他视频通话,实际上平板只是录像,真正拍下他的反应的却是房间里的监视器。”乔思麟说,“可是,你看,监视器已经被他发现了。”
      幕布上的凌晨对准镜头,双眼如炬,一时像是怒极,一时像是恨极,最终都化为缱绻和疼惜,喃喃地诉着衷肠。
      “无妨。”凌云说,“不妨碍他接下来的表演。”
      幕布的左上角小弹窗里,卡顿的画面重新动了起来,凌晨的眼神又随之变得张皇失措、心疼不已。
      “你早料到凌晨不会屈服?”乔思麟问。
      “知子莫若父,他倔得很,要想将他彻底击垮,必须令他精神崩溃。”
      幕布上凌晨额角暴起的青筋根根分明,左上角弹窗里虚焦的人影异常蠕动,乔思麟问:“怎么静音了?”
      凌云反问:“你看不明白?”
      “先是拔指甲,再是注射药物,你还有什么损招折磨凌晨?”
      凌云没有回答,反而向身边的保镖示意,幕布里嘈杂而混乱的声音瞬间占领了整个房间。
      虚焦的人影已经解除了口中的束缚,靡烂的声音让乔思麟终于重新获得羞耻感,不由得臊红了脸。幕布中,凌晨手腕的血渍已经顺着手臂流了下来,沾染到他的眉梢和鼻尖。
      他在痛苦中挣扎着,用牙根狠狠咬住臂弯里的血肉,仿佛只有切身的疼痛和鲜血才能缓解他的心疼和屈辱。
      “五年前,你奸杀女童,嫁祸给我,让我替你坐了五年牢。今天,我拖着这样的残躯活着出狱,就是要来问问你,你有没有良心。”
      平板里凌云的声音掷地有声,夹杂着人影规律的秽乱和欢愉,连同臂弯中涌出的腥咸的鲜血被凌晨一并吞下。
      幕布前,血色映在乔思麟眼镜的镜片上显得触目惊心。他正色:“凌先生,当年的事恐怕你和凌晨有些误会,我们了解了一些细节,确认了凌晨无罪……”
      “你杀了我吧。”幕布中,凌晨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你杀了我。”
      幕布前的凌云嘴角上扬,沙哑的嗓音刻薄而无情:“敢不敢跟我打个赌,赌他会揽下所有罪责,赌他在这段直播里向所有人承认五年前他所犯的罪行。”
      “直播?”乔思麟毛骨悚然,“你是在利用他对我的负罪感来翻你自己的案!”
      “敢不敢跟我赌。”
      录像里凌云还在笑:“儿子,你感受到这五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吗?”
      “你算什么父亲,你一再以伤害我爱的人的方式来伤害我,凭什么要求我对你付出感情。”他近乎崩溃,“你只敢躲在屏幕后面伤害别人,是我把你送进监狱的,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来弄死我啊!”
      随着高亢的咆哮声,幕布中虚焦的人影终于停止了哼鸣。一声“二哈”柔软多娇,情难自抑。
      凌晨听到了,乔思麟也听到了。
      凌晨忽然安静了下来。
      沙发里的凌云却皱起了眉头。
      乔思麟毫无表情地说:“凌先生,你赌输了。”
      “够了。”沈梦泪眼婆娑地站了起来,“你还是不是人,拿亲儿子消遣,小晨这个样子你不心疼我心疼。”
      “你是有个儿子。”凌云说,“你儿子不是叫周到吗?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你来这里装什么贤妻良母?”
      沈梦一时语塞,泪痕仍挂在脸上,忽然慢慢笑了起来:“凌云,你为什么坚信五年前是有人陷害你?”
      凌云抿起嘴角。
      “你是不是一直在找当年在你手臂上留下受伤印记的人?”
      凌云愣住。
      沈梦娓娓道来:“离婚之后我很少去看小晨,偶尔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他住的地方看看他需要点什么。也就是你出事的前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家里添了许多乐器,冰箱里除了啤酒又多了各种酸奶,我才知道,小晨恋爱了。我对他的关心太少了,我几乎不知道他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姑娘。但同时我也在心里庆幸,小晨和你不同。”说着,她瞥了一眼专心吃瓜的乔思麟。
      “那天夜里,我买了许多东西送去给他。就在去他家的路上,我碰见了一个人。”沈梦冷笑,“你猜是谁。——你的老相好,裴勇。”
      凌云愕然。
      “他手里拿了一个带血的利器从小晨家的方向匆匆逃走。起初我以为是碰巧,毕竟他是警察,出警也是常有的事。但当我在不远处看到小晨手臂上的血迹,我才知道他手里的东西就是凶器。”沈梦说,“好一个警察,勾搭别人的丈夫,还要伤害别人的儿子。我没胆量袭警,所以我只有以同样的方法报复你。”
      乔思麟忽然点点头:“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他认真地看着凌云,语气诚恳,声调平平:“凌先生,凌晨说过他曾找到裴勇,请求帮忙,在那之后,他半夜回家被歹徒划伤手臂,紧接着女童出事,他手臂上的伤就变成了他成为嫌疑人之一的佐证。这难道是巧合吗?”
      凌云的目光忽然变得复杂,幕布上的凌晨眼神却愈渐清澈。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监视器的镜头冷冷地说:“五年前猥亵女童的案件,我是无罪的。如果说我和这起案件有过交集,那就是我在五年前的那个夜里目睹犯罪并报了案。”
      他对着镜头冷静陈述,监视器的另一端,各大网站纷纷转播这次直播视频。凌晨从有意识地澄清他的无罪事实,转而无意识地讲述他在国外查到的违法组织。肖苏阳、Steven等人名一经曝光,全网哗然。他刻意隐去了受害者的姓名,继而坦言自己可能丧命于此。
      直播中隐约传来打斗声,凌晨并不知道房间外发生了什么,但他眼神坦荡,仿佛在口述遗言,血迹斑斑的脸上勾起一个留恋的笑:“我凌晨这辈子荒唐不羁,唯一坚持不懈的事就是玩乐队。我从来没有忘记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幸而还有一些人真正关心我。如果非要问我后悔什么,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早点遇到你,二乔。”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瓣,低头浅笑:“下辈子,可不可以换你来追我,强吻壁咚我都行,做0做1你先挑,老子绝不含糊。”
      幕布前,乔思麟眼眶酸涩,轻咬下唇,暗暗给出同样坚定的回应:傻子,哪儿来的下辈子,我要你这一辈子只做我一个人的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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