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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铁翎元帅铁劲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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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日,夜,二更天。
经过白日里的大战,皇朝五十万病史的巨幅帐营一片灯火通明,光如日照。
食帐内厨子们为战士们烹饪,任他们吃喝笑闹,医帐里军医们医治着重伤的战士,与他们谈论今日战事,甚至练兵场上还有些没打够架的士兵们成群结队的,在练靶子前在相互讨教招式……
当所有人都在为皇朝的胜利欢呼时,但齐王王帐内,却是一片死寂。
方桌前,上座是并未脱去一身染血重甲的萧骐,他闭着墨色俊眸,嘴角微抿,手中的惊雷翱龙剑仍未回鞘,煞气浓烈。
右侧坐着也是一身血甲的裴持天,随后是一众皇亲武官,由应氏兄弟为首,依次下列;谷粼没来,左侧便列着一众朝廷武将,姚倩手握一把闪着寒光的银枪坐在萧骐边上,其后是邓缮等大将,共二十有六位。
虽然三才偃月赢得小胜,但座上众人并未有开颜之心,久久不语。
“啪”的一声,许徽憋着半天气,说不出话来,实在忍不住便重拍了一下桌子。
众将闻声一愣,相视一眼,心中了然,又回到闭嘴不语的闷气中。
萧骐倒是睁开了眼睛,俊眸看看方桌地形图上那巨大的修罗宿煞阵,又看看身侧的帅旗,眉头微皱,依旧不语。
“少主……不,王爷!”
突然,一声圆润的声音响起,镖儿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来到医帐前,一双圆眼看着萧骐和姚倩,表情急切。
姚倩赶忙起身问话,“如何?”
众将一见,认出她是裴军医身边的小姑娘,神情也变得极为紧张。
小丫头此刻已是脸色发白,可怜兮兮的泛起泪眼,双手握着小拳头,抓着帐帘,一声哭腔,言道:
“谷军医已经被裴持希招过去帅帐内会诊了……王爷,姚将军,铁帅刚刚醒来,要你们过去……”
萧骐等人闻言,心中一寒,立刻起身,急忙由镖儿领了去帅帐。其他将领也赶忙起身跟了去,但很快就被甩远了。
一到帅帐前,见十数名侍从进出帐内外,来来回回间神情匆忙,端出的脸盆里满是血水,扯出的布条也被血染红,触目惊心,众人不禁止步。
姚倩一阵揪心,轻握镖儿的手臂,颤声问道:
“应姑娘,我师……我师傅他就这般留了一个多时辰的血?!就没停过?!”
镖儿看着姚倩煞白的脸,紧咬嘴角,闭眼生生的点点头。
姚倩一看,一个踉跄后退!
后头众将见了也不禁白了脸!
原来白日大战时,金狼射的那箭确是射中了铁劲桑的胸口,所幸谷粼悄悄随军,以浑厚内力封了铁劲桑的经脉暂时止血,保住军心。
哪知回营后,铁劲桑解了经脉大穴便流血不止,失了意识。
一个时辰前,待裴持希拔出箭头后才发现上面涂了银丰独有的栖蛇之毒,这般毒虽非毙命之毒,却会通过创口溶入血脉,皮肉血脉难以闭合,使得中毒者流血不止。铁帅虽矫健不减当年,但确也有些年岁,因此对毒物的抵御力减弱,更何况是这种外邦的歹毒。
姚倩心口一疼,发颤的问道:“难道那栖蛇毒就无破解之法么?”
镖儿紧紧揪着前襟,轻声言道:“裴持希刚刚说,世上之物皆是那相生相克,连凤凌霄都有解药,更何况是那区区栖蛇……”
姚倩一听,立时急了,“那为何还不给师傅服解药?配不到么?”
镖儿也慌了,眼泪眼看就要流了下来,“可是他和谷军医研究以后发现就算有蠡园解百毒的郁蠡丹,可是……铁帅的心脉早在高台上被金狼的箭给震碎了。郁蠡丹只能解毒,世上并无任何妙药能重接人心脉,再加上铁帅年事已高……恐怕……恐怕……”
姚倩霎时双眼泛红,再顾不得其他,飞奔进帅帐内,立时由内向外涌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还有些栖蛇毒特有的腥膻味!
她慢慢走近内帐,三重泛黄的纱幔后,几乎没什么装饰,一张旧床,一张老桌,一地书册,床幔边上烤了半旧的火炉,只有那架上的宝剑亮利如新。
这就是一代名将铁劲桑的床,没有华丽的雕玉,没有华美的床被,梨花木床榻上铺着厚厚被褥,铁劲桑便躺在上面,夏日炎炎身上却还覆着厚厚的棉被。
上午还是气势如虎、威满天下的高伟武将,此时已是瘦弱不堪,半百的头发已是全白,厚棉被将他的身子全给掩埋,独胜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颊。
姚倩走过去,见到塌边坐着的裴持希和谷粼,床上还坐着偶尔因伤咳嗽几声的铁鹰。
一向性情清淡的谷粼此时却皱着眉,手探到棉被里,搭着铁劲桑脉门,一刻也不敢移开。铁劲桑身上依旧流着血,由铁鹰将手探入铁劲桑胸口压住血脉,以减少血液流失,一旁的裴持希不时掀开厚被子,和铁鹰一同换去绷带。
三人不停地谈论着什么,说得很快,姚倩听不懂。
她默默地走上前,身后萧骐他们也跟了上来。
铁鹰见人来了,便俯首在铁劲桑耳边,轻声说了句,“父帅,倩儿他们来了!”
铁劲桑听闻,睁开眼睛,缓缓侧过头来,他本就不胖的身子骨半月前在虎韬卧龙中受了伤,还为见全好,如今又挨了金狼一箭,已近瘦骨嶙峋。
“倩儿……”铁劲桑见着一身战袍赶来的姚倩,消瘦脸庞不禁露出一脸笑容,如父般慈爱。
“师傅!”姚倩应声,在不高的床前跪坐而下,本想握住铁劲桑的手,但因其伤势故不敢乱动,便伏在他脸侧,红了眼睛却极力忍住眼泪。
铁劲桑见状,左手被谷粼所诊,遂抬起右手,慈爱的摸着姚倩的发顶,“师……师傅没事,别哭……你自小吃了那么多苦都不曾哭一回……师傅还好好在这儿呢……你红这眼睛作甚……”
“不哭不哭,倩儿不哭!”姚倩拉下铁劲桑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只要师傅好好的,倩儿就不哭!”
“哎……傻姑娘……”转眸,铁劲桑看见萧骐立于姚倩身后,“王爷……”
萧骐听闻,快步上前,撩开床幔,温雅一笑,“铁帅。”
铁劲桑看着他,皱眉懊恼,挫败言道:“王爷,铁某无用……有负你的重托……差点坏了你的阵法……多亏了谷军医随军……否……否则那后果……”
“铁帅这是何话,您怎会有负于本王?想在那高台之上,您站至最后一刻,保住了我军士气,这可是最顶顶的要事。战前失将之事,银丰失得起,我萧骐可失不起。故而,您要赶紧养好身子,好再与子弟们去打那银丰鞑子!”
萧骐那雍雅声色,说得极缓,犹如一阵春风般暖入铁劲桑的心。
“王爷……”铁劲桑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皇朝有您这般宽厚仁德的皇子相扶,幸焉幸焉哪……咳咳咳……”
“父帅!”
“师傅!”
铁劲桑一时间说快了,不禁咳了起来,两侧的铁鹰和姚倩一惊正要挡他说话,没想却被他大掌拦下。
“裴世子……你且过来……”
裴持天闻声走来,立在萧骐边抱拳一礼,“元帅!”
抿嘴一笑,略带苍凉,铁劲桑抽出姚倩握着的手,缓缓从枕下掏出一块泛黄的锦帛,递给裴持天。
“裴世子,铁某蒙幸,多年前曾得你母亲救得这条烂命……然,当日你父母死在那修罗宿煞阵下,铁某身在边关却无缘得救……此恩此情,铁某无以为报,心自有愧……故而多年来不断搜罗有关修罗宿煞阵的书册史料,闲暇之时多有研究,终是有些心得……但愿,有助于汝等此番破阵……”
“元帅……”
裴持天赶忙接过锦帛,缓缓打开一看,里间字句字字珠玑,虽无破解之法,但倒是把修罗宿煞阵的优劣胜败所在说得精辟之极,无一番细读慢品是没有这般了解的。
瞬间不由自主心头一阵感动流过,裴持天便屈膝跪下,双手抱拳,昂然一礼,“多谢元帅!裴持天幸得赏识,我等定然不负所望,大破修罗宿煞阵!”
身后将领们见状也纷纷跪下,齐声和道:“我等定不负元帅所望!”
“好……好好好……我皇朝有此男儿汉,何愁大计不成,何愁战前不胜……好啊……咳咳咳……”
铁劲桑说着,又是一番重咳,把脉的谷粼终是抬起脸,转眸对着跪着的裴持天以眼色示意,要他带走将领们。
裴持天微一点头,又对铁劲桑一礼后起身言道:“元帅好生休养,末将们先下去研究应对之策。”
铁劲桑咳得说不出话,淡笑着一挥手,裴持天便带着众人悄悄出了帅帐。
这时,裴持希掀开厚被,发现伤口鲜血又开始涌出,赶忙在他胸口针了一针,和铁鹰二人快手快脚的给他换了一块绷带。
“王爷……铁某不才……有事相求……”待得裴持天领着诸将出帐后,铁劲桑又伸手探向立于上方的萧骐。
姚倩见状便侧身让开,萧骐忙倾身坐卧在床沿,伸出手握住铁劲桑,那双满布厚茧的武将之手此刻即使是在厚被中也还是略略冷着。
“铁帅但说,本王听着。”
铁劲桑看着眼前这张雍雅俊秀的面容,思如潮涌,“还记得当年您十七曾奉命随军相助铁某……第一战便以七星踏月阵大破那银丰金狼的五星阵法……那时铁某便知您不凡……如今您终于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儿郎……终于长成一个能守住这皇朝大地的能臣干将了……铁某……铁某替皇朝感到万幸……替先帝爷高兴……”
“铁帅言重了!保家卫国有您,骐年幼才疏,图思远荒,志不在朝野。但尚有待您大好后,在兵法术数上多多指点与我,骐唯愿候在蠡园,与您守望,共守这幽幽古苍城。”
萧骐微微一笑,眼眸带暖。
“呵呵,咳咳咳……夫君子者,盖上善若水,盖虚怀若谷,盖宁静致远,盖淡泊明志也……应园主教得好啊……”铁劲桑听了不禁也笑开,然后挣扎的要左起身,铁鹰赶忙扶他起来,裴持希微一皱眉,又在其肩上针上一针。
“当今陛下虽圣明贤德,然手下能臣却也不多,臻相已故去,铁某时日恐也无多……文武几丧后,这泱泱皇朝,该怎么走下去……咳咳咳……王爷,这便是铁某求您的第一件事……”铁劲桑看着萧骐,虽面无血色,但目光灼灼。
“……铁帅请说。”萧骐一顿,心中大约知道铁劲桑之意。
“铁某无才……养得铁鹰一子,虽勇猛有余,却也莽撞有余,此番还闯下如此大祸,没有立斩已是王爷厚德了……咳咳咳……又教得姚倩这一徒儿,虽武艺超群,仁心聪慧,然智谋却历练不足,因妒恼而纵铁鹰犯下此祸,同罪矣……若日后再不思长进,其虽可堪先锋之勇,却不得任之帅位……望您他日若遇上能人大才,便荐给陛下吧……事关皇朝大业,自不必顾虑铁某,王爷且记下……咳咳咳……”
身体虚弱的铁劲桑毫无顾忌地说了话,表情极为坦荡,看都不看身旁的儿子徒弟一眼,而铁鹰和姚倩听了,内心涌起阵阵惭愧。
“本王记下了。”
萧骐依旧一脸暖笑,眸子里闪动流光,双手紧握铁劲桑,心中却一顿激赏。
世人皆知,铁劲桑将儿子和徒弟带到边关,便只是为了提拔他们,好继任帅位。熟不知,他竟是如此想法,且付诸实行。将二人带在身边,只为考验,而非提拔,只为历练,而非擢升!
这般任人唯贤,为国不为亲的做法,古来又有多少名人国士做得到?!
铁劲桑满意一笑,又道:“咳咳咳……第二件事……是铁某的私事……但垂暮难起,心有余力不足,便只能托与王爷……”
“铁帅请讲!”
铁劲桑转眸各看了身旁铁鹰和姚倩一眼,慈爱地笑了,“铁某与亡妻膝下,只有铁鹰这一子……这小子虽有幸得了倩儿的心,多年前私下饮酒时,偷偷与姚尚书订下了倩儿这儿媳……但如今铁鹰已是待死之身,顾拖不得人家姑娘家终生……今日,王爷主天,铁某主地,破了这段父命媒妁罢……”
“师傅,倩儿不依!”姚倩一听,脸色更白,跪在床前,泪眼朦胧,“师傅,倩儿是心甘情愿跟着鹰哥的!就算鹰哥他日离倩儿而去,倩儿也不会再嫁他人!倩儿一辈子当师傅的徒弟,也要做师傅一辈子的儿媳!望师父成全!”
床上的铁鹰听了本想劝阻,不想顿时哑然失声,无言可对,只能看看行将就木的老父,看看跪在地上泪如雨下的未婚妻,心跳大如擂鼓,几乎撞破胸腔,彷彿被硬生生地刨挖出脏器,他剧痛地闭紧双眼,几乎无法呼息。
“倩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莫!”铁劲桑看着姚倩半响,刚刚开口就被萧骐抬手止住了,遂不解的看着他。
“铁帅,这段情缘,他二人走来不易,毁人姻缘之事,骐自然不造这孽。况且,铁将军如何是非死不可,姚将军又如何是非寡不可呢?人谁无过,功过相抵了便是……”
萧骐倒是依旧一副雍雅从容的笑容,此刻却略加了一点神秘。
铁劲桑痴痴看着,许久刹那间想到了什么,看明白了什么,不禁老泪纵横,“咳咳咳……王爷……铁某……铁某替铁氏列祖列宗向您……”
轻轻按住铁劲桑的手,萧骐静静摇了摇头,雍雅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铁劲桑遂闭上眼睛,脸上一番感恩戴德的淌着泪花,脸色终有些回暖。虽然旁人听得懵懂,但把脉的谷粼斜睨了坐在身前那老爱卖弄神秘的萧骐一眼,却也抿嘴,微微笑开。
裴持希一叹,出帐取了一小杯参茶进来,小心翼翼的喂进铁劲桑嘴里。
久久地,铁劲桑终于平静下来,又看着萧骐言道:“王……王爷……咳咳咳,铁某恬脸……尚还有一事相求……”
“铁帅请将。”
萧骐抬手,上下轻抚着铁劲桑心口,为刚刚喝过参茶的他顺气。
铁劲桑转头看着为自己医治的裴持希和谷粼,忽而眼神放远,缓缓开口:
“约是三十年前了吧……我刚满十七,不过个无名小卒,而当时雁酋王也尚未继位,正逢呼卡亲王鼎盛之势……呼卡亲王虽不识武功,却极善用兵……那日又使了一计调虎移山,逼得孔非将军带领着我军主力冲了出去,而银丰却在山坳处以弓箭夹攻我所在的军队后部……整整五万兵马啊,就像靶子一般给银丰弓箭手练手……咳咳咳……
我一怒之下,心里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呼卡……咳咳……抢过一名已死将军的战马,跃上山坳,一刀斩了呼卡的脑袋,但身上还是中了二十几箭……虽被将士们救了,但当时的军医都已束手无策……当时的我年轻气盛,不愿就这么死在塌上,就偷偷出了医帐,上了马,任由马儿带我一路狂奔……咳咳,而当我再醒过来时,自己已在暖被里,就看见当时人称陶谷医仙的明落霞卧在我枕边,沉睡不醒……”
裴持希一听见“明落霞”,不免惊讶,没想到铁劲桑在垂危之时,竟会想到母亲。
铁劲桑看着给自己施针的裴持希,几不可闻地一叹,略显苍凉,又缓缓笑开,“当时,明姑娘不过及笄之龄,就这么闭着眼躺在我身旁,面无血色,沉沉睡着,毫无防备……却也着实把刚醒来的我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欺负了良家妇女,脸色都青白了……”
众人一听也不免跟着笑了,尤是谷粼和裴持希两人,他们心知医者父母心的明落霞一向这么对待病患,早已见怪不怪,心中倒是多可怜一些被吓到的病患。
“没多久,明姑娘就醒了,与我解释一番才知马儿被把我带入了一片无名幽林,误打误撞遇到了出谷采药的她……咳咳,说着她立刻就掏出匕首,眼也不眨就往手腕一划,凑到我嘴边,要我饮她的血……那下子,我是真真被她吓着了,身上一痛就厥了过去……
此后,每天醒来后,都可以发现嘴里弥漫了厚重的血腥味……那竟都是她的血……她将自己的血混合碧血凤兰的叶子,一连喂了我整一个半月……咳咳咳……明姑娘,她那是拿自己的命来救我这将死之人哪……咳咳……我……咳咳咳……我……咳咳咳……”
铁劲桑不断咳着,转头欲吐,谷粼快手掏出巾帕,按在他嘴边,只见他重咳了一声又吐了一口血,继而不断重喘。
“父帅,您先歇会儿,有话咱明儿说,可好?”铁鹰见状,心中一急,作势就要将铁劲桑放平在床上,却又被铁劲桑大手按住。
“鹰儿,让为父说完吧。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咳咳……”
铁劲桑一脸平静地看着裴持希和谷粼,悠远浅笑,就像是从二人身上看见了什么似地,言道:“裴世子多像啸烽兄,裴军医这面容虽偏向了明姑娘,反而是谷军医这脾性倒多随了明姑娘一点……咳咳咳……王爷……第三件事,成与不成,铁某只能赖您了……”
“铁帅说这什么话?您一开口,骐哪有不赴汤蹈火之理,但说无妨。”萧骐看着铁劲桑,脸上那抹雍雅笑容,谦尔亲和。
铁劲桑慈爱的看着裴谷二人,心中也是一番难舍,“裴家人只留下了这一对兄弟和谷军医这么个徒儿,虽然他们个个不凡,但……咳咳,他们此后之事,铁某怕是再顾不及,还望蠡园能与陶谷守望相助,莫再让他们三人茕茕过活……”
萧骐一听,正颜相对,似是起誓一般道:“此事自然。陶谷,骐早已放在心上。”
裴持希一听,也是一脸严肃的看了看萧骐,转而看向把脉的谷粼,她低垂眼眸,但嘴角是扬起的,顿时胸口略略针扎。
突然,手背一软,裴持希抬头,发现铁劲桑带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笑道:
“裴军医,你长兄裴世子沉稳明晰,处事谨慎,国士无双,堪当皇朝大任……你师姐谷军医文武脱俗,智谋超群,□□谦和,千万人难出其一……咳咳咳……只有你,怕是明姑娘最放心不下的,咳咳咳……你虽有一身好医术,但品性桀骜,实则纯然待人,日后还望能淡然处世,莫急莫躁……咳……”
裴持希闻言,心头一暖又是一痛,仿佛见到父亲一般,紧紧握住他的手,“铁帅放心,裴持希记住了。”
“如此甚好……”铁劲桑满意而笑,虚弱地点点头,转头看着铁鹰道,“鹰儿,扶我卧下吧……”
“是!”
铁鹰缓缓扶着铁劲桑卧下,几个人依旧守在床前,不曾离去。稍待,铁劲桑因为失血过多感到一阵头昏便又睡了过去。
突然,谷粼诊脉的手一顿,缓缓抽回自己身侧,裴持希见了抬起了头,两人相视一眼,心中已明。
谷粼又看了铁劲桑沉睡的脸,便缓缓站了起来,萧骐也随之起身,将床沿让给姚倩坐下。
姚倩转头,一滴泪水滑下,轻声问道:“谷军医,难道……难道真的……”
谷粼眉头深锁,心中极为不忍,扶手弹去姚倩脸颊的泪珠,露出苦笑:“相信镖儿方才已经告诉你了,铁帅的心脉已震碎,因此五脏六腑受毒影响开始溃烂,郁蠡丹早已让他服下可依旧无用。铁帅已是这般年纪,多年伤病缠身却拖着不治,如今一涌而上……为今之计,只能以丸药为铁帅续命,但只怕……哎,这两日你们得空就多陪陪铁帅吧……”
姚倩一听,双手发颤,泪水终是流了下来,转身抱着铁劲桑的手,埋着秀容,默默啜泣着。
一旁的铁鹰也忍痛的闭眼,脑海翻腾,风欲静而树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悔不当初,胸口绞痛得无以复交……
此后,每隔一个时辰左右,铁劲桑都会痛醒一回,铁鹰和姚倩二人时刻不敢离开。而铁劲桑每每醒来时都要握住铁鹰的手,虽不说什么话,但不舍独子之意显而易见。
而谷粼和裴持希轮日夜流候在床榻边,时而为他施针止痛,时而为他亲自烹煮药剂以补充体力。
萧骐也是一有空就带了一打书册留在帅帐内,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铁劲桑入眠的时候他看书册,铁劲桑醒的时候就伴着铁鹰姚倩与老人家说说体己话。
裴持天有时把自己困在营帐中苦思对付修罗宿煞阵之法,有时也常常拿着破阵的书籍,带上几名铁劲桑亲信的将军过去守夜,一群人笑闹一会儿就在铁劲桑塌边席地而睡。
但谷粼的估算并没有错误,两天两夜后,铁劲桑还是去了。
弥留之际,他忽然一笑,说道:“明姑娘?呵呵,你如何来了……虽没赶上见你最后一面……如今……你竟……亲自来了……”
而后,铁劲桑直直朝床顶伸出消瘦的手,却只见他浮空用力一握,突然“嗙”的一声掉落床板,双目已然紧闭。
病床上,瘦骨嶙峋的铁劲桑已安然闭目,嘴角含笑,入眠一般。
“父帅!”
铁鹰流着泪在床前跪下,紧紧握着铁劲桑冰冷的手,愣愣看着父亲消瘦的脸颊,脑子里不断回响着记忆的片断,那不断战抖的肩膀仿佛在凝聚他身上所埋藏的巨大痛苦。
“师傅……”
姚倩失神地上前,一同跪下,转眸看着铁鹰,慢慢搂住他,却也无法抑制的嘤嘤啜泣着。
“元帅!”
“元帅……”
帅帐内外跪倒了一片,此时即使是有泪不轻弹的儿郎们也不禁泪流满面,有的甚至放声大哭,一时间整座皇朝大营哭声不断,哀恸震天。
《德宇本纪》卷二十三《古苍之战》:
皇朝历德宇三年五月廿四日,小满刚过,一代名帅铁翎将军铁劲桑伤重不治,在军中亡故,其身先士卒,行若明镜,功高不朽,一生坦荡,乃兵家之典范。
五月廿五日,德宇惠帝萧裕得此讯,泪垂朝堂,追封铁劲桑为武陵王,谥号忠勇,以礼改葬,入地甯峰修甯祠,与始帝五名将同受香火,又下诏,皇朝举国取消所有喜庆之事,着举朝上下为其服丧十日。
五月廿六日,皇帝一诏,百里加急送至古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战在即,形势紧迫,着齐王萧骐为兵马大元帅,接武陵王铁劲桑帅位,领帅印,着罪将铁鹰将位暂复,望戴罪立功,全军四品以上将领皆擢升一级,全军上下赐军粮五百万石,望诸将早日大破敌阵,雪我国耻,以报武陵王未竟之仇,以园武陵王百年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