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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红龙吐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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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浮云自开。
静谧清晨,湖色波光。
林花带雨,细枝微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皇宫雀屏宫后山,冰霜方去,昨夜雷雨过,风起凄凄微寒。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倾耳听去,从山下传来一声声细微缓慢的马蹄声,还有一声声的沙哑吟诵。
不久,雾中出现了一人一骑,溶入山中的一层层雾中美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那匹雪白骏马,眸光流清逸辉,毛色雪染霜纨,四肢走动间劲中带柔,优雅高贵,傲然之不可一世。
颈部用红绳系着一枚墨色玉佩,那块墨玉打磨得极为精细,玉身上带着一抹抹白,清清化开,如同初晨微光中的一抹抹流动的白云。
马鞍上一双细足晃啊晃的,衣袂飘动,一位白衣少年半眯着浓重的睡眼,随着白马的行走间的一顿一顿,脑袋也失重的一顿一顿。
春风般的容颜略带睡意,伸直手臂,一个懒腰,接着吟诵。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那份闲逸,浑然天成,似乎世上万事都动摇不了那雪白晶莹之慵懒气质。
那骏马傲气轻踏,那白衫闲雅淡然,行走于在春晨微雾山上,此情此景如同一幅浮云神马图,如同仙人神驹一齐出了九天仙境,下了这雾霭凡尘,图一番俗世游乐。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那清越如歌略带沙哑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雾霭山间,像风一般,拂过每个枝头花苞叶尖,拂过一片大湖上的粼粼波纹,拂过每个山间浅眠的云云万物,直上云霄,越出山头,流入云间。
白马踏过林间小路,闻着这清明的声色,缓缓走到一处青草地。
地上遍地露珠,有一华服美人站在正中央。
白衫人睁开眼睛,看着那美人没上妆容却依旧艳丽的绝色容颜,不禁停了吟诗的口,扬唇微微笑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碧姐姐绝色天下,清容之下依旧倾城!粼只苦自己生为女子,甚憾也!”
“呵呵,粼妹妹,莫要说笑了!你要不是这男装打扮,这劳什子第一美人的,也不是碧儿了!”
“碧姐姐才是说笑!你这般天仙绝色,哪有人比得上呀!”
谷粼轻拉墨色缰绳,白马极有灵性,往萧碧方向而去。
“这话可就真是胡说啦!那天妹妹你也在殿上,那般多的佳丽美人的,还怕找不到有人比过碧儿!”
萧碧依旧立于清露之中,那份虹彩斑斓似雨后微茫的日光撒下,绚丽的可以。
但,谷粼闻言,心里一叹。
果然,尽管那时候美人上殿,她已经尽量躲在萧骐身后了,但还是瞒不过美人的那双慧眼。
言毕,一拉缰绳,白马立住,谷粼一跃而下,转过头,很是装蒜的笑着。
“嘿嘿,就怪粼好奇心重,看惯了陶谷里古画中的侍女图,也想看看这美女如云而来的倾城倾色之景!姐姐莫见怪!”
“怎么会见怪呢?”萧碧也微微笑着,若若大方,莲步移来,走向灵性白马,但不敢太靠近,“许久不见,流云还是这般矫健优雅!”
谷粼闻言,呵呵笑着,一脸骄傲的抚着流云白马的额头。
而白马也甚是享受的闭上眼,任着主人摸。
华服美人见状,微微皱眉,却不敢多说什么。
记得当年第一次在王府见到谷粼的时候,她也是骑着这“辟天神驹”素雪流云而来,雪衣雪马衬雪颜,看煞了王府前那堆涌动人群。那时候,有人好奇想去瞧瞧这白马,便被那白马踹的几天出不了家门。
这白马极傲,除了谷粼以外,任何人都不得近身,连养大它的玉颜裴持希都深受其踹。
“记得,持天说过,妹妹的流云是自小跟着你的?”
萧碧还是没上前,优雅的笑着,眼神里略带一丝钦羡。
“对呀!记得十岁那年粼刚刚学会骑马,得意忘形,骑着快马就想去越州!半路没想到落了马,那快马受惊跑了,我也一时间厥了过去。后来,还是流云出现,将我舔醒,还负我到一个村庄,否则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说起来,流云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这流云马,不愧为辟天神驹!”
萧碧依旧距离远远的对着流云微笑,想让它对自己产生点好感,但几位无奈的是,流云看都不看她一眼,一直温顺眷恋的蹭着谷粼的手。
“呵呵,姐姐见笑才是!我的流云还是那流云,什么神驹的,世人夸张而已!”
碧美人抿抿嘴,想起了一段良驹传奇。
据江湖传言,应是两年前,南麟刚刚入武林没多久,那日路过皇京,欲入京稍加休息。那时候,现已远嫁西云国的嫏嬛长公主正与西云王公孙无垠赏月于城楼。忽逢天狗食日,天地尽暗,琅嬛公主大惊,失足落下城楼。
南麟见状,策马奔去,□□白马如同白龙,一跃而上,那高度便是四丈高的城楼折半,非一般马儿能比。
待南麟淡定的接下吓的花容失色的公主,素雪白马随着天狗离开的脚步,踏着一抹抹缓缓透射而下的光芒,如同开天辟日傲然降下,路人惊愕,此乃神人神驹也。
故,南麟坐骑,世人称之——辟天素雪流云驹,与蠡园北麒的逾辉奔宵汗血马,幽冥殿教主崔杳然的踏羽暗骕墨灵骑,并称天下三神驹。
不仅如此,南麟谷粼不仅成了嫏嬛公主的莫逆之交,成了西云王入幕之宾,还成了整个西云国的英雄!
“妹妹真是的!这天下至宝在你怀里,你竟这般满不在乎呢!”
萧碧看着谷粼那分淡然轻笑,心里实为酸涩,直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让这抹雪白勾了去!
世人把她当神崇拜,自小生长于得天独厚的谷氏一族,百世难出的流云驹只认她一人为主人,裴家兄弟自小便极为疼爱她,十来岁就被幽冥殿主破格接入幽冥殿习武,如今连遗世不出的齐王殿下也对她另眼相看!
“那姐姐认为,我该如何呢?像姐姐如今那般,弃了我家流云,成天想着去偷偷北麒和杳然哥家的那两匹宝马?”
谷粼说罢,放下抚着爱马的手,凌厉的抬眼,直直看着萧碧。
萧碧见状,不由得浑身一寒,可惜,平原无处可倚,只能怔立。
“妹妹,你不明白,我是不得已的。”
“姐姐对陶谷的想法,粼日前夜探安王府之时,已然尽数得知了!”
萧碧没了笑,看着谷粼的眼睛,那对招子清辉炳耀,像天上繁星一般,直直照射入人心,让其心中千般万般的晦暗无所遁形。
萧碧无奈,谁都可以瞒,就是瞒不过眼前这清流族人,瞒不过那双纯然浊世的辉眸。
“世上之事,妹妹又岂能尽之!”
“世上之事,是不可凭外形便定其本质!但安王爷亲口所言,实在难以作假!”谷粼微微一笑,放下流云的缰绳,向碧美人走去,“姐姐,你还是老实说吧!”
萧碧本能的向后退,奈何双足已然无法动弹,抬眼,盈盈美目看着谷粼,坚定的神情掩去自己的错愕,但花容略白。
“妹妹,应是误会什么了吧!”
记得裴持天曾说过,陶谷传世武功有二,一是剑法璧涟剑术,一是轻功空凌波,本是世间平心修身的良善武功。
但,若是一个人能将二者练到极致,它们能相辅相成,以气为兵,隔空杀人如同探囊取物轻而易举般,何况只是小菜一碟的点个穴!
而如今她面前就站着一个白衫极致者!
“误会?粼看,应是姐姐暂时失忆了吧,昨儿才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粼妹妹,姐姐真的是不得已的!那些梁上碎语,你定是听岔了!”
“是吗?那红龙吐信怎么解释?身为皇族人,太医怎会没有你得奇毒的记录!身为秀女,染上重病,绝对不能进宫的!”
谷粼眼带杀气,说一句,前进一步。
可知面前这人,可是那纵横武林的武林盟主叶靳也难以与之匹敌的南麟!世传,她当年一手谷氏清世剑,轻轻松松的就把前来挑战的叶靳腰间的金腰带给挑了!
萧碧看着谷粼的趋近,心里不禁大骇,但容颜依旧美艳镇定。
“是我爹!他将确诊我中毒的梁太医杀了。至于秀女资格,身为王爷,要买通检查的宫娥,轻而易举!。”
谷粼闻言,无可奈何的闭眼!
死不悔改!
师兄呀,你才慧一世,选贼为妻!
“哎,碧姐姐,中了红龙吐信三个月者,没有绝好内功,是决计没法像你这样站的挺直,说话铿锵有力!何况,你还中了半年!”
萧碧闻言,坦然得理直气壮。
“我每天都吃大量的人参补气,是以还能站在这里。”
“是么?那郡主可知红龙吐信每天发作的时间?它是如何发作的?”
“那是自然!中毒者,必当红龙烧心,半生半死,六个时辰,循循不息!”
刚刚说出口,萧碧不禁瞪大眼睛,大骇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是了,六个时辰,循偱不息!师兄聪明至极,将我从蓬莱带来的消息想告诉你,想弥补你原先看过背熟的中原文献!但没想到你会这般因受不了我的压力,心里没了计较。这般的坏事!”
谷粼无奈一笑,止步不前,叹道:“那天迎秀女,姐姐最后一个进殿,那时是申时三刻。然而从王府到宫里需要两个时辰,殿试一共林林总总进行了三个时辰,回到雀屏宫整理一切,又需一个时辰。加总起来,共六个时辰!
也就是姐姐没有毒发的时间是自辰时到酉时,毒发时间是戌时到卯时。看姐姐肩上的晨露,上山到此,应是寅时便以出宫了!但,现在是卯时一刻,姐姐还能如此安然,足以证明你身上没有红龙吐信!”
萧碧惊讶的盯着谷粼,柳眉紧锁,一脸不甘愿,放下捂嘴的葱白手,不禁骂道:“谷粼,你竟敢使计骗我!”
“粼为何不敢!姐姐如今不知悔改,还要这般愤恨神情,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这是何道理?”
萧碧恼羞成怒,红蔻手指一指,对着笑的清淡的谷粼,大骂:“本郡乃堂堂皇朝郡主,你一个区区叛国罪民,竟敢如此放肆!待我回去,要父王治你的罪!”
谷粼看着怒不可遏的碧美人怒容下,失了美丽,成了一个泼妇,又一番无奈。
世上的贪嗔恶,才是个地狱吧!
“粼早已九死待罪,不怕郡主再加上一条冒犯天威!但,粼今日会约郡主到此,不是为了揭穿你那些小小把戏,只是为了让你放弃选秀,回到陶谷,好好和师兄过日子。”
“放弃选秀?!可笑,为何本郡要放弃!心甘情愿爱上本郡的男子,虽说世上千万中只有裴持天那般出众,但如何比得上九龙天子!”
萧碧笑的极为嚣张,眼里尽是满满的“奈我何”。
“不过,粼妹妹,若你交出碧血凤兰,本郡做了皇后,自然嫁不得裴持天。那男人不就是你的了?”
谷粼一心坦荡,充耳不闻。
“郡主,碧血凤兰只是解毒之物,世上无人中红龙吐信!还有何利用价值!”
“碧血凤兰那般神物怎会无用?!你这罪民,到底将它拿到哪里去了?!还不快交给我!”
盛怒下,萧碧忘了眼前站的是名震武林的南麟,忘了面前站的是神驹百越的素雪流云,忘了要给自己留下余地。
谷粼叹息,她猜的果然不错,因为铁劲桑的复生之事莫名传开,这碧血凤兰的秘密怕是瞒不住了。
“罢了!姐姐,红龙吐信之毒你没中过,碧血凤兰自然无用。还是趁粼没出手前,自己回王府待嫁去吧!否则,三日后你一上凤台,隔天便会被粼挂在城楼上,成为一幅古今传诵的美人游春图。粼的能耐,你不会不知道的。”
说罢,白衫人一脸倦意,沙哑的声音有点微荡,反身上马,没有随机走人,还是低眉俯视着怒气冲冲的碧美人。
“你!你!你!”萧碧的手指闻言一僵,半天接不出下文。
“姐姐,莫要痴心妄想了!第一,碧血凤兰已不在我手上,你要拿它有所作为,已是不可能了;第二,皇后之位嘛,皇帝心里早已有人,而且笃定了非她不可;第三,师兄对你情深似海,辜负了他,你一定会后悔的!因此,依粼看,姐姐还是早些退出的好。”
素雪白马喷着气,斜睨着萧碧指着主人的手,眼神里略带不欲,前蹄暗暗蹭了几下地。
白衫人微笑着,俯身拍拍白马的脑袋,要它消气,暗叹自家马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大好。
扬绳策马,雪衫雪驹,转身下山。
萧碧回神,抬脚想追,但奈何穴道仍没解开,只能大叫:
“谷粼,你这怪人!明明爱着裴持天,却硬要成全我们!你可知道,这样会毁了我们两个人,甚至还会毁了你自己!谷粼!谷粼……”
一人一骑,施施然下了山去。
没多久,那白衫者甚困,眼皮重重垂下,索性弯腰抱着白马的脖子,幽幽睡去。
待她轻轻睡去,极有灵性的白马减缓步伐,一步一步极为优雅的走向煜宏宫方向。
忽而,白马在半山腰上轻轻止了步,背上的人儿没醒来。
路中央,站着一个玄衫执箫人。
来人一脸暖笑,见了马儿驼人来,更是笑得如同朝阳一般,但略带无奈之色。
算算时辰,这倔强的人儿用其内力压了一夜的烧心恶毒,现在应是撑不下去了。
故,特地等在这里,果不出他所料!
于是,扬眉,倾身,抬履,缓步走近素雪白马。
白马第一次见到来人,直直望进那汪深海一样的黑眸,受那气势所迫,霎时间怔住,没了平日里见人就踹的高傲性子。
马蹄轻踏,凑上前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立刻很有亲和力的蹭了蹭他的衣袖。
玄衫人抬手,欣慰的摸摸白马的脸,在流云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乖孩子。”
而后,牵起马绳,玄衫人带着负着谷粼的白马一起行走于微尘的山路上。
※
一觉醒来,已然进午时,煜宏宫正殿悄无声响。
谷粼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床顶,脸色发白,眼神空洞,胸口的心脏还微微发疼,感觉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不一会儿,玄衫人儿轻轻走进正殿里,后头跟了抱着几本奏折的矛儿。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矛儿偷偷看向里头的寝间,室门半开,一袭雪色纱帏微微露出一角在门口。
萧骐抬眼,见矛儿在偷看,立刻抽出扇子打了他头一下。
矛儿立刻垂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恭敬地将奏折放在桌上,然后又轻手轻脚的快步走出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待矛儿走后,萧骐也不看桌上的奏折,轻轻的走进寝间。
拉开层层纱帏帘账,他轻轻坐在床沿,看着她的侧脸,也不说话,微微笑着。
“你又跟踪我……”
谷粼慢慢转过脸,看着萧骐,面无表情,原来沙哑的声音现在却慢慢变得透明,如同将要逝去的河水,面临干涸。
萧骐随即一笑,答道:“没有,就在半山腰等你罢了。看着你,我还宁愿当时就该跟着你去。”
“我,恨你……”
他闻言,心中“嘭”的响了一下,如受撞击。
他一直都知道两人心中没有放下,说过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做出的事如同已然碎裂的琉璃镜。
所以,自从他留下了她之后,自己也不愿多做解释,口中的话如风而逝,只有亲手做的事才是扎根的树林,流于人心。
但如今,听见她说了这话,心里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我,知道……”
看着他低垂的眼,谷粼又转过头看着床顶。
“我,其实想过就这么走了,完成了心愿就回越州隐居。”
萧骐一听,两眼放光,她如今主动向他说了往事,是否代表她终还是愿意面对他了。
“陶谷,空了。没了师父师母,没了师兄,只有持希,我怎么也放不下。但,还是想回越州。”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越州,已经回不去了!呆在那里,我就喘不过气来,自己更会痛苦。”
萧骐看着她的脸色,微微皱眉,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丹丸,凑到谷粼嘴边,对她说道:
“含着,这是由千年人参煎熬而成的参丸,是昨晚才自长白山那里送来的。”
谷粼看了一眼那颗药丸,慢慢张口含下,一时间满口参香。
“还记得?在柳城那时,我将郁蠡丹交给你,以为能叫你的嗓子恢复点声色。哪知真是自作聪明了!”
谷粼含着参丸,没有说话,一双清澈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他。
萧骐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真气传到她体内,又道:
“昨晚,要是我晚去一会儿,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你那流云驹要是没将你驼回皇宫,我又该去哪里寻你……”
说着,他看着谷粼乖乖的含着参丸,一脸温笑。
“有一点事,想想,真是一直没告诉你。这么些年,我和华府大少华野一直都有一个梦。我们十六岁那年相识,如今八年多了,这么梦也跟了我们八年多了!”
说着,萧骐微笑地看着她,又说:
“你能拿回碧血凤兰,就该知道‘龙门’!”
谷粼闻言,神色未变,倒是被萧骐握着的手无意识的弹动了一下。
萧骐见状,又是雅然的一笑。
“知道吗?后来我才发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做着这个梦的人,并不是只有我和华野。”说着,他转头看着她,“还有这么多年来,你要找的那个人。”
言毕,谷粼瞪大眼睛,看着萧骐,刚想吞下参丸,他便立刻轻抚着她的脸。
“好好含着,明天就是清明了,你自己该知道身上的红龙吐信到哪种程度了。”
谷粼只能皱眉,但用力的看着萧骐,用力的握着两人相握的手。
萧骐看着握住的手,温雅笑开,又说道:
“知道么?自相识以来,你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接近我!”
谷粼闻言,立刻想抽开,但他一脸笑笑的重新将她的手压回来。
“龙门哪,九鼎凝霜路岧峣,空回蓬莱望龙门……相信,你父亲,曾说过这句诗吧!”
终于,她参丸吞了下去,说道:“这是霜凤空凝剑专用的剑盒上刻的诗句。”
“除此之外,你还听过吧,在蓬莱!”
“是!当时我被一个百岁神婆下红龙吐信的时候,她也曾朗声念过。”
“你是被魑送上岛的?”
“嗯,只有魑叔叔才知道上岛的路。”
“怎么上去的?”
“用魑叔叔特有的冥化轻工冲破蓬莱阴阳两道分界之门,自正午运功到深夜,这段时间便会出现一艘船,逆着流水方向,顺着暗礁排列,才能到达。”
萧骐抬手勾去她两颊的发丝,笑着说道:“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得到碧血凤兰的?”
谷粼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当时刚刚上了蓬莱之后已是深夜,虽有明月但起了大雾,我和魑叔叔便走散了。而我又不知道出岛的方向,于是,我就在岛上走了好久,那里除了鱼就是飞鸟,找不到人,我只能每天吃着野果,没了力气,最后就被百岁神婆抓走了,只能束手就擒。。
那神婆神志不清,白天总是瞪着我却不说话,晚上就和我说中原女子有多坏,抢她男人,最后还害死她男人。随后的一天,她就将一股红烟吹到我身上,那股烟的痛没日没夜的折磨我,分不清白昼黑夜,分不清苦辣酸甜……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中了红龙吐信。碧血凤兰,是那神婆清醒之后给我的……等我回到中原,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蓬莱折磨了近四个月……”
萧骐闻言,神色微变,掌间微微发冷。
四个月极尽折磨……就是为了那裴持天……
“蓬莱,只有你和魑上去过?”
“是!”
“不,有人说谎了!”萧骐见她脸色好转,便倾身将她扶起来,让她坐靠在床头,“你要找的那个人去过蓬莱了!包括你父亲谷卿,他也上去过!”
谷粼闻言,随即激动了起来,说道:“这不可能,父亲是不会说谎的!他最讨厌说谎的人了!”
萧骐一听,还是笑着,那份笑意,安静而温暖。
“是,谷卿没有说谎!他当年随笔中有一句诗句,还记得么,‘生死远化不为界,日没方能上灵泽。’”
谷粼一顿,静静思索起来。
“谷卿他,知道蓬莱,知道碧血凤兰,也知道‘龙门’!当年你父母相遇在幽冥殿地界,其实,就是这件事的开始。”萧骐看着她垂首而披散下来的长发,又说:“而后,他告诉了那个人。”
谷粼听完,眼神极为错愕!
“所以那人去了?所以他知道龙之九子,所以他要碧血凤兰,所以他非要得到龙门的钥匙!所以他杀了父亲,杀了母亲,杀了我们全家!”
她微微抖着,眼眶发着红,神色极为肃杀,由于刚刚硬将参丸用力吞下,药力过猛,微微喘着气。
萧骐皱眉,他差点忘了自己面前这女子,就算被红龙吐信困住,但还是那个南麟,那个名动江湖的南麟!
“你先冷静下来!”
说着,他凑过身子,轻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他是谁?”
“先冷静!”
“他到底是谁!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她拍开他的手,激动地用力摇着他的肩膀,“你快说啊!你答应过我要说的!碧血凤兰都到你手上了,你为什么还不说!!!”
没办法阻止她,他一皱眉,反手拥着她,大声道:“因为你父亲不想让他死!”
她顿时一怔,全身僵住。
父亲不想让他死……
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一个杀了妻子的人,一个杀了全家的人,父亲竟然不想让他死?!
以前她就怀疑过以父亲的才智会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但,既然父亲死前也不愿告诉自己,她也只能是父亲不愿意让自己涉足江湖仇杀。
而如今,萧骐却说,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是父亲失去了一切也不愿意杀死的人……
“既然如此,我更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你快说啊!”
说着,她用力的要推开萧骐,谁知他却抱得更紧,不给她留有什么逃开的机会。
“哎,是兆库尔,银丰金狼。”
“金……金狼?”
她一顿,遂将头埋到他肩头。
是了,她记得父亲自京城归来前家中是常有银丰人走动的。
裴持天曾对她说过,金狼佩刀是从西云国闻人一族抢走的宝刀龙泉虎啸,当年她虽岁幼,但记忆中那把刀柄装有狴犴头云兽身的银白宝刀,如今想来的确像是传闻中的云头刀——龙泉虎啸!
也只有银丰人,才能轻而易举的拿出无数假证来诬陷她家,图谋不轨,勾结夷匪,密谋造反……
这般的罪行,先皇当年极为看重父亲,也只有银丰人的证词,先皇才会相信。
银丰银丰,这么一个遥远的雪之国度,竟然生长着一个魔鬼,一个吞噬掉越州清流所有生命的魔鬼……
“谷氏被灭一事,你知道多少?告诉我……”
萧骐微微一叹,轻抚着她的发,说道:
“知道不多。只是听闻,谷卿年少时便与金狼结识,成年后一人带着霜凤空凝剑,一人带着龙泉虎啸云头刀,两人便诸国行走游历,行侠仗义。而后,谷卿与幽冥魅护法蔺梅相遇,便不再出游,两人成婚后便回到朝野成为皇师。
而对于当年的灭族一事,皇朝卷宗上史无前例的没有记录。我也是听皇兄稍稍提起过罢了!当时一连八封边关加急信,信中皆称朝中有奸细,边关战事机密曝露。而后,父皇便见了一个银丰的使者 ,不久以一纸谷卿亲笔所写的‘对敌策’下旨灭族了。”
“当时两方交战,银丰还能派出使者?”
“是啊,父皇一直为此事困惑不已,但对敌策却是谷卿的亲笔字,那晖风体世上除了他,没人能写出来。”
谷粼为震,抿嘴笑道:
“萧骐,别忘了你我都能写出来,当年我二堂哥也会。世人不知,晖风其实不难,只要有心人都能练就的!”
“是啊,这件事,也是骐练会了晖风之后才渐渐发觉到的。”
“萧骐,你见过他?”
“骐是见过。”
“和他打过?”
“打过。”
“你打不过他?”
“征战对攻之时赢了,日后斗法的时候败阵了。”
谷粼一顿,也是,银丰国武力不输给皇朝,而那大将金狼又号称银丰国百年难见的战神,萧骐那时候年少,会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只是……
“如果是现在纯比武呢?”
“应是平手罢。”
“你我联手呢?”
“假如你身上没有红龙吐信,那么应有八成把握。”
闻言,她自他肩上离开,一对眼睛清明的看着他,不带任何波澜,只是看着。
“你原先要带我去找他,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雍然的笑容仿佛会感染周围的光芒,让四周的跳动起来。
“是,那夜见识过你的清世剑之后,就这么打算的。只是现在不行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她身上越加严重的红龙吐信。
“我父亲谷卿,对你很重要?”
谷粼看着他的眼,想想还是开诚布公吧。
毕竟是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的一言一行就受到了谷氏的影响,又怎能不明白谷卿在他心里如何只是一个罪人?
“很重要。”
“如何重要?”
萧骐闻言,那抹笑意有点遥远,眼色却极为深沉,微微抚着她的额面,道:
“他,于骐而言,不仅是授业之师,还是难以回报的恩人。骐能有今日,皆是恩师之功。”
谷粼挑挑眉,心中微微吐了一口气,看来,那日他在殿上说谷卿是罪人的话,全是为了让她拿出碧血凤兰。
两人相看着,谁也说不出现在有多少成分是试探,但,试探之后,惟愿能让彼此义无反顾的携手。
“萧骐,我还是恨你!”
“骐,知道。”
他自是明白,谷氏中人,对待世间虚实,如同对待生命。
面对谎言,他们绝不宽容。
他早就知道了,只是……
“但,萧骐,我相信你。”
萧骐闻言,怔然。
谷粼看着他,露出了两人相识之时的那清雅笑容。
呵呵,今日,终是难得可以看到这个风云天下的男儿傻眼的样子!
她握住他的手,又道:
“北麒南麟,南北总是相连得。愿上苍护佑,得偿所愿。”
萧骐回神,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脸上尽是如获至宝的表情,墨色眼珠熠熠发亮,说道:
“愿月神护佑,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