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枯骨葬 ...

  •   大约未时三刻,三人到了南柯乐坊,那虔婆已经带人去了陈情司,还没有回。三人便等了半个时辰,才看见那张妈妈从巷角拐了出来,后边跟着两个差役。
      那两个差役进了南柯乐坊的后院,将长板放在院中便一脸不耐地离开,还是老裴和林前帮着将魏绫罗的尸身放进了棺木中。
      “曾经风华无双的名妓,却是这么一个结局收尾,真是可怜的紧……”小裴收紧了大袍,觉得这初春凉风有些刺骨。
      “可怜?”那虔婆嗤笑一声,吸咗了一口烟袋,“你这小公子怕是没见过真可怜的,这小娘皮死后好歹还能捞到一口棺木,那些个被主家打残了丢出来的,被咬死冻死,连留个全尸都是难事。”
      “张妈妈,现在便准备给魏姑娘下葬了?”
      “可不是,待会儿等拉葬的来了,就送出去,晚间还得做生意,放在这儿可不行……”
      “哥,你袖上沾了脏东西。”
      “什么?”老裴抬袖一看,果然沾了污渍,摸着还腻腻的,转头正想问那虔婆有没有干净的水,却突然愣住,他转身看向林前,眯着眼道:“小美人过来,我有话问你。”
      “你确定?”
      “我确定。”
      裴无音看着他们俩突然嘀嘀咕咕开起了小灶,顿时摸不着头脑,正待上前询问,突然老裴转过头来对他说道:“无音,交代你去办件事情。”

      夜深人静,巷间房舍的屋瓦上忽然蹿过一只猫。夜间湿气很重,细密的水珠缀在青石板间的青苔上,一个瘦高的人影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鸣锣的更夫,踏着青石板,渐渐靠近围菱湖畔。那人停在岸边,手中火折被悄悄吹醒,幽幽的火苗窜起,恍惚间照得这张脸或明或暗,森然可怖。
      这人抬起手,刚想把手中火折投向湖中,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戏谑调笑:“这画舫如此精美,烧了实在可惜,你觉得呢?陆大主?”
      陆琦铭转身,温和一笑,道:“这画舫虽然精美,但总归有人死在了上头,实在是晦气得很,我毁自家画舫,想来也不必特意告知他人,对吧?吴兄弟?”
      “好个衣冠楚楚的有钱大主,那日魏姑娘因你投湖,你心中一丝愧疚也没有吗?”林前从一侧蹿出,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火折,扔进了湖水里。
      陆琦铭看了一眼沉湖的火折,笑道:“你说那乐妓因我投湖,有何证据?”
      “今日下午,吴大哥曾搬运过魏姑娘的尸身,衣袖沾上了灯油,之后查看尸身,见魏姑娘发丝间、掌间、指尖都沾了些灯油,但我也在画舫上待过,明明记得,那画舫上点的全是海棠蜡,根本就没有油灯,又哪来的灯油?”
      陆琦铭刚想张嘴,便被老裴打断:“我在你来之前已经检查过了,这画舫上面到处光亮华美,根本不是刷了新漆,而是刷了一层灯油,你想烧死她。我偷翻了源外林居客的食宿记录簿,二月二你定了一楼的岸芷间,游湖时源外林居客所有人都去了二楼和三楼看游湖戏,只有你,一直呆在房中。那间屋子南窗正对围菱湖,窗框上被你擦过,但一丝绢花灰烬掉在了窗外,你想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魏绫罗身上时,把未燃尽的绢花扔到船上,那画舫夹层里也都灌满了灯油,火势一下就会把一船的人烧死。若是有人起疑这火势过大,也可以推到那满船点的海棠蜡上,你这混账东西,草菅人命,差点害死了当时同在船上的林前和那六条无辜的性命!”
      “魏姑娘当时一定是发觉了你想烧船,为了阻止你,才会突然跳湖。”
      “你为了撇清干系,特意待在屋子里,却反倒成了铁证。”
      “你血口喷人……”

      坊间大道上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行至跟前,才瞧清了是裴无音,只见他一个漂亮的燕抄水翻身下马,喘着气道:“哥,查清了,人还在来的路上,明天就能到。”
      “来,你跟这混球说说你去干什么了。”老裴上前接过马,亲昵地摸了摸马颈。
      “原来你就是陆琦铭,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污遭事情倒是干了不少,我今日下午去寻了那个回乡下奔走的小婢,她父亲在清河打渔时便是撞上了你家的游船,我请人连夜验了那两条船上的撞痕,是你家的船故意撞上去的,你又命人故意纠缠不清,惹他上了官司,就是为了把那个唯一会游水的小婢支走,你找来的打手才被我抽了两鞭就招认了。”

      陆琦铭额头冒出了冷汗,转头便往一侧荒僻小道上跑,老裴嗤笑一声,转头看向林前:“小美人?你去追还是我去……”
      话还没说完,林前一下便跃了出去,他速度极快,瞬间追上了陆琦铭,抬腿将他踹倒在地,复又补了一脚,正踹在他下腹,那陆琦铭哀嚎一声,滚在地上止不住地冒冷汗,还没等林前下一脚踢过来,便晕死了过去。
      “别踢啦,再踢可没命了。”老裴赶紧上前,架住拳打脚踢的小美人,“无音!看戏呐?还不把这摊烂泥扔到马背上,驮回陈情司去!”
      “诶哥,你说那陆琦铭为什么这么丧心病狂,非要置人于死地?”
      “等郡守审完,出了案件公文,自然知晓。”

      二月二那晚,寂寥的春风如同千年前一样,温温婉婉地吹过围菱湖。
      那精美的画舫逆着湖游走,渐渐靠近源外林居客,魏姑娘当时腹痛,正在榻上休息,她头靠在窗边时,发丝沾上了灯油,或许是湖上的风吹乱了头发,她开始轻轻顺着自己一头乌发。
      然而,她为自己顺发时发现了头发上沾的灯油,进而伸手摸了那窗框,终于发现这画舫上刷的不是新漆,而是灯油。她正觉得困惑,却抬眼正巧看见了躲在窗缝后点燃了绢花的陆琦铭,她忽然知道了他想做什么。
      但是画舫与陆琦铭离得太近了,她若是喊一句停船,陆琦铭一瞬间就可以把绢花扔过来。她转头看了一眼在红台上惊才绝艳的林前,脑中忽然出现了陆琦铭送的那把她一直舍不得弹的琵琶,于是凄惨一笑,从窗口跃了出去。
      陆琦铭知道她可能瞧见了自己,但此刻湖边人群已经骚动了起来,他急忙把绢花摁灭在窗边,又擦去了浮灰。他躲在窗边看着面前那艘画舫,见那人被救上岸,一颗心瞬间悬上了顶,直到后来确定那人死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永城郡憋了许久的一场春雨终于来临,大清早便丝丝绵绵地下着,林前站在城北一座荒山边的柳树下,远远望着一处新起的坟头。
      身后一袭黑衣悄悄靠近,“你这小孩儿记性忒差,都说了要下雨,怎么还是不记得带伞?难不成觉得自己长得好看,老天爷不舍得把苦水浇你头上?”说着,将一柄油纸黄伞撑在他头顶。
      老裴瞧他不理会自己的玩笑,尴尬地捏捏鼻梁,又找了个由头:“案件的公文出了,你知道那陆琦铭为什么非要杀了魏姑娘吗?原来他在战时买卖私盐的事情给相好的魏姑娘知道了,他为封口,答应二月二后纳魏绫罗入门,但他家中大夫人悍妒,岳丈为官又有些权势,他根本不敢纳妾,所以找由头拖住了魏绫罗,可怜那乐妓……”
      “别说了,无非是钱财权势、爱恨情仇,牲畜心中肮脏龌龊的想法,我实在不想知道。”
      “那你可要去祭拜一下魏姑娘?”
      “人死灯灭,那些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老裴转到他身前,抬手搭住他的肩膀,“你今天不太对啊,到底怎么了?”
      林前抬头,一双深黑的瞳孔望着眼前这个良善又啰嗦的人,“今早往城北来的路上,我见一位老妇在秉烛记门口与店家争吵,说是她家中儿媳怀了身孕,要全款退了正月里订的海棠蜡。”
      “什么意思?”
      “我便去问那老妇缘由,她说,那海棠蜡里有一味五行草,有孕不久的姑娘闻了会腹痛不止,时间长了更是会滑胎。”
      “所以,你觉得那晚魏绫罗之所以突然腹痛,是因为有了身孕?”
      “我不知道……也无法求证了。”
      两人撑着一把油纸黄伞,在一蓑烟雨里,望着那孤寂的坟头,站了许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